不过,白老夫人话说的没错,各人有各人的宿命。
白老夫人专程带了一瓦罐的鸡汤而来,罐里还专程带了鸡肉,虽然煮了大半宿,居然还能感觉到肉质的肥美,连带着孟冬都多喝了两碗汤,还吃了一个鸡腿。
徐幄丹便更不客气,喝了大半罐的汤,又吃了大半只鸡肉,就好像流失的体力也慢慢回到身上,心情都跟着好了不少。
他擦了擦嘴,朝着白老夫人谢道:“多谢夫人大清早的送了这热鸡汤过来,喝了这热腾腾的鸡汤,就算现在敌军来袭,我也能以一敌百了。”
白老夫人轻笑一声:“多谢我就不必了,不如你谢谢借了冬儿的光。”
几个人正说着话,突然有副将冲了进来:“将军,敌人又发起了攻势。”
徐幄丹猛地起身,只来得及朝着白老夫人拱了拱手,朝着那副将吩咐道:“派两个人护送老夫人回府,其他人跟随本将前去守城。”话落,便已大步冲了出去。
孟冬在这城楼上带了数日,见识到了楚军一次又一次的进攻,没有过丝毫的惶恐。但此刻,白老夫人也在城墙上这件事,让他的面色紧张起来,他跟着就站起身来,朝着清茗吩咐道:“府里的侍卫何在?让他们趁着敌人还没攻上来,先送老夫人回府。”
“回府?”白老夫人笑了起来,她拉过孟冬的手安抚一般拍了拍,“当年我与先王在一起时,见过各种比这更严峻的局势。这种小场面,还用不着回府。我们到城墙上瞧瞧,他们凭什么想要攻破我江陵城的城门?”
孟冬瞪圆了眼,但白老夫人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拉着他的手直接出了城楼。
这已经是这些日子来不知道第多少次攻城,城中的将士们已经熟悉的很,不管城上还是城下,各归各位,严阵以待,从方方面面去化解敌人的攻势。
敌军就如孟冬所说,大概将这次攻城当做了最后一次,抱着一击必中的决心,破釜沉舟的势头,不要命一般向前冲。给江陵城造成的影响竟然要比他们第一次攻城时还要大上几分。
城墙上准备了落石跟飞箭,将一队一队的敌军击落,但敌军却毫不畏缩,踩着自己人的尸首也要继续向前。
孟冬看的出来,这一次的情况确实不如先前几次那么简单,他看了一眼身侧的白老夫人,压低声音道:“夫人,敌军攻势太盛,搞不好会有兵士冲上城墙,近身而战,您还是先回去吧?”
白老夫人轻轻笑了一声,她偏转视线朝着四周看了看,等孟冬回过神时,发现她手中已经多了一副长弓,她唇角上扬,从近处一个小兵背后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目光炯炯地望向城下敌阵之中的一个方向。
利箭穿过敌阵,以一种无法抵挡的势头直朝着阵中而去,而后血肉飞溅,马儿嘶鸣声起,马背上的敌将被马儿挣扎的力量重重地摔下了马背。
白老夫人挑了挑眉:“嗯,太久没射过箭了,早十年前,那支箭应该正中敌将前额的。”她回过头,朝着身后的江陵城看了一眼,“当年我陪着先王打下这江陵城,现在随便什么跳梁小丑都敢来打这里的主意了,那倒是要问问我,还有江陵城数万子民,答不答应。”
白老夫人那一箭虽然并未射中,却还是将敌军主将摔到了马下,一时之间,敌阵中先乱了阵脚,城墙上的守军因着那一箭,而被大大地鼓舞了势头,徐幄丹拔出腰中长剑,提声喝道:“凡有觊觎我江陵城者,杀无赦!”
孟冬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他被几个王府的侍卫护在身后,第一次感觉到人生之中的一点遗憾,若是自己当年能够习得一些武艺,与这些将士一道,浴血厮杀,岂不快哉?
他的注意力全部被战局吸引,突然感觉到有什么冰冰凉凉地落到了自己脸上,他仰起头,看见洋洋洒洒的雪花飘落而下,鲜少落雪的江陵城竟是在这一日落雪了。
孟冬看着那雪花,心中感叹,今日所有的血泪,到最后,都会被这一场雪掩盖地干干净净。唯有活到最后的人,才能看到那漫天白色覆盖整个江陵城的场景。
低沉的号角声突然从远方响起,孟冬扭过头向外望去,看见一队骑兵呼啸而来,马背上的人各个身披盔甲,手提利刃,为首之人,手提长剑,以万夫莫敌之势头,只冲向敌阵。
孟冬唇角慢慢扬了起来,他朝着不远处的徐幄丹高声道:“徐将军,援军到了,是时候出城迎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晚安。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2724573 30瓶;3584082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七章
过去的八天里,为了能守住江陵城中的百姓, 也因为人数上的劣势, 江陵城的守军只能死死守在城中,用巨石和飞箭来回击攻城的敌军, 偶尔有趁乱爬上城墙者,就地格杀。敌人没完没了的攻势扰得他们不胜其烦,所有人心底都积压着一口深深的怨气。
直到现在, 他们才终于可以打开城门,去抒发连日积压在心底的怒气,与敌人堂堂正正的正面厮杀。
后面的战事,就不是任何智谋与决策可以决定的了的,这是刀对刀的冲击, 血肉的浇筑,只有更强一些的人,才能从这战场之上幸存下来。
楚军被援军与江陵的守军围在城楼之下,再没机会靠近城墙一步。对他们来说, 今日能不能攻入江陵城已经没那么重要,能不能活着走出江陵,才是当务之急。
孟冬站在城墙上, 将整个战局收入眼底。城下有成千上万的将士,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依然可以认出哪个是晏弘的身影。尽管是一路跋涉而来, 但那人身上却没有显露丝毫的疲惫,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 手中的长剑一次又一次地划向敌人的颈项。将所有妄图对他动手的敌军都斩杀殆尽。
漫天飞雪还在继续,这一会的功夫已经在地上有了薄薄一层积雪,被飞溅的血滴浸染,而后又被新的积雪掩盖。孟冬目不转睛地盯着底下的战场,双手按在城墙之上,被积雪所沾湿,冰凉的感觉逐渐蔓延全身,但他仍像没有察觉一般,一动不动地盯着。
一只温暖的手掌覆在孟冬手上,将它从积雪中拉起,孟冬扭过头,看见了不知何时站到自己身后的白老夫人,舔了舔干涩的唇:“夫人。”
白老夫人应了一声,用披风随意地擦去孟冬身上的雪水,顺着孟冬的视线向下看了一眼,唇角向上扬了扬:“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弘儿在战场上的样子,还真的有几分他老子的英姿。”
白老夫人说着话,轻轻地拍了拍孟冬的手,“不用害怕,这里有我保护你。”
孟冬愣了一下,忍不住失笑:“我不是害怕,”他的视线偏转,重新找到晏弘的身影,紧紧地锁在他伸手,“夫人,您不担心吗?”
“担心?”白老夫人笑了起来,“自然不,因为我信自己的儿子。他身上流着他老子的血,这种小场合,奈何不了他。”白老夫人说完,看了孟冬一眼,“你不信他?”
“信,但还忍不住担忧。”孟冬回过头露出一个有点干涩的笑,“虽然这听起来有些矛盾,但事实却是如此的。”
“关心则乱,可以理解。”白老夫人点了点头,“我当初也有过这样的时候。所以才不顾身孕也要上阵与他并肩。说起来,我也很多年没活动过筋骨了,方才倒也想出去试试,但是徐幄丹那个小子,哪怕这种慌乱的时候,也不忘了找两个人看着我,城门口的那几个人死活都不肯放我出去。”
白老夫人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所以我也只能站在这里,等着我的儿子,我的将士们,凯旋而归。”
江陵城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大雪,不过半日的时间,就将天地间染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所有的喧嚣,打斗,所有的鲜血与牺牲,在这场大雪的掩映下都慢慢地终止,枯守了整整八日,付出了近半伤亡的江陵守军终于在援军的协助之下,歼灭来袭之敌,守住了江陵城门,也守住了城中百姓的安宁。
白老夫人唇边勾起一抹笑,看着战场中央的儿子,又看了看身边的孟冬,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这天未免太冷了些,战事了结了,我也可以回府了。告诉弘儿,我让小厨房准备他爱吃的菜,等你们一起用晚膳。”
孟冬一直紧握成拳的手指终于可以慢慢舒展开来,他一直悬着的心也总算可以安稳落地,面上的笑意也重新变得轻松起来,他朝着老夫人点了点头:“好,我让送您下城墙。”
白老夫人看见他面上的笑意,忍不住也笑了起来,拉着孟冬的手向城墙下走去。因为才落了雪,城墙上的青砖变得格外湿滑,孟冬走的格外的小心,每一步都十分的稳。白老夫人看见他小心的样子觉得有几分好笑,却又忍不住觉得暖心。便由着他扶着自己,一路下到底下,走到王府的马车前。
孟冬主动上前,亲自掀开车帘,还不忘朝着车夫嘱咐道:“刚落了雪,路上湿滑,回去慢着些,切勿惊扰到太夫人。”
白老夫人扶着他的手臂上了马车,关上车帘前突然开口:“弘儿这次回来,总要休整一两日才能重新出发,不知道能不能抽出时间,先给你们办个婚事。”
孟冬整个人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白老夫人,只看见对方面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别的事我都不在意,但我总要喝一杯你敬的茶,听你改口叫一声娘才行。”
孟冬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白老夫人笑了一声,顺手放下车帘:“走吧,回府了。”
车夫朝着孟冬行了礼,一甩马鞭,驾着马车朝着王府的方向而去,孟冬怔怔地站在原地,一直看着马车从自己视野里消失,还没能完全回过神来。
在孟冬眼里,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已经是他先前不敢奢求的。安逸自在,随心所欲,随遇而安,更重要的是,有一个人,给予他从未得到过的爱意。直到现在他才发现,晏弘带给他的远比他想象的要多的多。
晏弘不仅仅给了他单纯的,仅存在于他们二人之间的爱,还让他原本空虚单调孤寂的生活变得大不相同。他居然也算是有了朋友,尽管他并不能与他们并肩而战,却也能在守城的时候推心置腹的交谈。
晏弘还给了他一个家。
先前他一直以为,白老夫人那样豁达通透的性格,已经是自己的福分,他对晏弘母子二人的关系充满了艳羡,却从未奢求更多。在他看来,白老夫人能够默许他的存在,允许他与晏弘的关系,便已经知足。却没料到,她居然还愿意给他更多。
孟冬七岁以后就再也没有娘了——尽管他跟苏璧这十三年来一直是母子关系,尽管最开始的时候,他曾经误以为苏璧对他也有一个母亲的关爱。但后来,他慢慢发现那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没有哪个母亲连自己儿子都不愿见上一面,也没有哪个母亲会将那样的仇恨加诸于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身上。
那时候孟冬便逐渐认清了这一事实,自己天生福薄命苦,是不配享受母亲的疼爱的。
却没曾想到,十余年后,他曾经失去的,以另一种方式又回到自己身边。
孟冬回过神来,朝着身后的城门望去,他突然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晏弘了。
他这么想着,也这么去做了。
因为战事已经结束,城门敞着方便打扫残局,也方便运送伤员,孟冬四下里瞧了瞧,看见了城门口拴着的一匹白马,便径直走了过去。那马儿看见有生人靠近,不满地打了个响鼻,若换了平日,孟冬也许会心生退意。但今日他却因为心口积压的情绪多了些莫名其妙的勇气。
山与三夕
他伸手拍了拍马头,一手拉过缰绳,动作利落的翻身上马,掉转马头径直朝着战场中央冲了过去。
孟冬本就不擅马术,动作十分生疏,只能牢牢握紧缰绳来掩饰心间的恐惧。他半伏在马背上,听着北风呼啸而过,头顶的兜帽也被北风吹掉,一双耳朵在瞬间就好像失去了感觉一般,但孟冬浑不在意。他一直盯着不远处的那个身影,一路冲了过去,直到可以完全看清楚那人的脸,才用力地勒紧了缰绳。
马儿被勒的痛了,发出一声嘶鸣,惊扰了原本蹲在地上正低着头说话的晏弘。晏弘下意识地转过头,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从马背上跳下,几步就冲了过来,径直扑进了晏弘的怀抱。
晏弘有短暂的错愕,之后笑意在他脸上慢慢荡漾开来,他轻轻地拍了拍孟冬的后背,覆在他耳边轻声道:“这才几日未见,怎么如此的迫不及待?”
孟冬用力地勒紧了晏弘的后背,整张脸都埋在晏弘颈间,完全不顾他身上厚重的盔甲上沾着多少的血污,在大雪之后又是如何的寒冷。他只感觉到鼻息之间全是晏弘身上熟悉的味道,尽管还混杂着无法掩藏的血腥味道,但孟冬也不在意。
他终于看见了这个人,将这个人真真切切地抱在怀里。
晏弘很少见到孟冬这副样子,自然是十分受用的,任由孟冬紧紧地抱着自己,完全忘记了自己先前正在和什么人说话。
良久之后,孟冬才完全平复下自己的情绪,放开了手臂,向后退了一步,看着晏弘面上熟悉的笑容,想起自己方才的样子,脸颊微微红了起来。他状若无事一般摸了摸自己的脸,冷静道:“我刚刚让人把太夫人送回府里了,她让我带话给你,说是会让小厨房准备你爱吃的菜,等我们一起回去用晚膳。”
晏弘的手还搭在孟冬肩上,眉头却已经挑了起来:“这才过了多久,人怎么瘦成了这样?”
孟冬刚要回答,才发现这话不是说给自己的,他顺着晏弘的目光向地上望去,才发现就在二人脚边还躺着一个人影,这人的披风盖在脸上,孟冬还是从盔甲认出了这人到底是谁,面上的笑意散了些许,有些紧张地看着晏弘:“徐将军他……”
“打完仗脱了力,更重要的是,他从小在都城长大,更是一丁点雪都没见过,难得看见这么大一场雪,难以掩饰自己心底的喜悦,所以赖在这里,死活不肯起来。”晏弘轻哼了一声,“要不是还有军务要问他,我早就去见你了。”
说完,他抬起脚,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徐幄丹的腰:“听见了吗,我娘在等着我们回家用晚膳。”晏弘回过头朝着四下里看了看,因为大雪掩盖了许多的痕迹,今日的战场好打扫的多,有许多的将士已经纷纷退去,根本没有人有空关心他们几个人的存在,“你要是没有别的事儿,我们要先走了。等你什么时候和这雪亲近够了,自己爬回府吧。”
52/59 首页 上一页 50 51 52 53 54 5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