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这微微牵扯的动静判断,沈坚正在玩他的头发。
沈坚出奇地安静,这让李德芳有些不适应。
“沈坚?”他常识性唤了一声。
沈坚立马挨过来,喉咙里震颤发出一声低沉的回应:“嗯?”
“倒点茶来,渴了。”
床板轻微晃动,沈坚一个打挺翻下床去,趿着鞋快步去桌边。
倒水的声音响起,似乎他在斟酌茶水的温热程度,竟来回兑了半天。
李德芳也不催他,随手扯了薄被盖上,任他磨蹭。眼前的布帛将日光遮得严实,昏暗里,总叫人困意四起。
过了片刻,沈坚才缓缓回来。
“蔚然……”沈坚摘了他头上的布帛,“爷喂你喝?”
李德芳缓睁开眼,见沈坚走到了床边,身上一条麻料亵裤,松松垮垮挂在腰上。上身光着,腹上凹凸起伏,肌块儿整齐排着。
李德芳鬼使神差伸手,朝他腹间轻轻拂了一下。
“唉……”沈坚正嬉皮笑脸地端着茶,就没伸手拦他,“你怎么不再往下摸几寸?”
李德芳不答,慢腾腾支起左肘,微抬起半边身子。接过茶他先是噙了一口来漱口,吐掉后才缓缓又端茶喝起来;
沈坚蹲下,看什么稀罕物一样看着他,倒是看得无比认真。
“我脸上有什么,值得你这样看?”李德芳边问,边从薄被里伸出半个莹白的脊背,将茶杯搁到小几上。薄被随他的动作,又稍稍滑落了些。
沈坚不答,嘴巴微微张着,吐息温热,仍然继续看着他。
“祖宗……”沈坚忽然冲他笑笑,“我有点理解,为什么从前那些主子,不愿意放过你了。”
李德芳恶狠狠瞪他一眼,不想扯这个话题。原先还在故作平静,这会儿真是再也忍不住,心里烦躁无比,又忽然有些难受。
干脆翻身朝里躺去,留给他个冷漠的脊背。
眼前一瞬间明暗交替,薄被忽然掀起了一阵风。待他反应过来,才发觉是沈坚这厮拱进了薄被里,又用被子将两人罩住。
李德芳急忙往脸上揩了一把,口中却是冷言冷语:“没规矩的东西……”李德芳一把推开他,往后避身,“滚。”
沈坚一只手朝他脸上探,果然一片冰湿。
“我只是心疼你。”
李德芳不欲再听他说些废话,要掀被走人。沈坚如同察觉了他的意图一般,死命扣住他脖颈压身过来亲他。
李德芳被他亲的无处躲,干脆放弃了抵抗。唇舌交缠了片刻,忽发觉,沈坚胯下那物又是坚硬如铁。
只听沈坚道了句“不怪我!”后,又有什么东西抵进了腿间。
……呵。
沈坚走后,李德芳一直睡到了下晌,整个人被日光晒得暖和。
他疲乏睁开眼,四下望了望。方想起沈坚临走前跟他说,叫他去后面一排舍房,替他取个公文来诏狱。
这才慢慢腾腾起来穿衣。正系着绶带,忽然听见外头一名女子与差役争执起来。
女子?
李德芳这才想起,沈坚房里的艾草气,是一个姑娘的杰作。
他不由心中好奇,拉开门出来,要拜会这姑娘。
这姑娘已经闯了进来,正要进房,迎头扑进了李德芳怀里。
两人俱是一惊,赶紧各自后退一步,询问对方情状。
这一抬头,李德芳倒是将这姑娘瞧清楚了。
见她约莫十四五岁,长相清丽,眉眼疏淡。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姐儿。却应当不是嫡长女,神情不带什么矜傲之意,很随和。
这姑娘见李德芳身上坐蟒补,知道是个高位贵人,赶紧福了福身子:“大人,民女是来给沈大人熏屋子的,谁知冒犯了大人……”
李德芳面上含笑,心里却凉了一截。
这约是沈坚的倾慕者,说不定已有了婚约。
“客气了,请入吧。”李德芳让开门口,让她进来。
这姑娘动作娴熟,挂起了艾草,显然来过多次了。日光打在她身上,她并不嫌热,只是认真摆弄着艾叶,说不出的温婉之意。
李德芳心中有数,怅然整了整衫,准备去取公文。
一抬眼差役追了过来,口中「哎呀哎呀」个不停,李德芳不由顿足,往沈坚那小房间看去。
“我的亲奶奶哟,沈大人说了叫您别熏,他睡得着!”
便听见那姑娘倔强道:“娘说了!你们这儿煞气重!我给我大哥屋里熏一熏怎么了!”
大哥?
李德芳不由走了回来,他站到门口道:“这位姑娘,你可是姓沈?”
那名姑娘应声抬头,回道:“大人,民女正是姓沈,沈坚是民女长兄。”
“哦,原来是指挥使家小妹。”李德芳又随口与他寒暄几句。
说话间倒也觉得,此媚眼的确与沈坚有几分相似,心情莫名转好。
迎着下晌暖炙的日光,李德芳大步往舍房走去。
“督公!”
入了后院,迎上来一名差役与他行礼。
“丙酉字记档房。查档,取公文。”
差役赶紧点头哈腰,带着他往里走。边走,李德芳边暗道,这游廊怎么有些眼熟?
北镇抚的后署他并不常来。这地方按理说,他压根儿没来过。
狐疑的走入记档房后,入眼是一架又一架的档案。按照沈坚说的,他该去四号架,取今日户部送来的急递。
然而当他路过二号架的旁边的轩窗时,望着窗前小桌上的灯台,他忽然停止脚步。
——这地方几年前他来过。
……
那年太子爷遭刺客夜袭。
慈庆宫掌事萧蔚然,因护主有功,得了不小的封赏。
诏狱抓了几人进去,但太子爷知道被抓的几人并非刺客。真正的刺客,约莫还受着谁的庇护,逍遥法外。
萧蔚然奉太子命,混进锦衣卫中,去记档房盗取档案,查清被捕几人的信息。
……
晚饭时分,萧蔚然在镇抚司不远处徘徊,伺机迷昏了一个新入的年轻锦衣卫。他似乎刚办差回来,要画卯下衙。
萧蔚然便换了他的衣服,佩上腰牌,潜入北镇抚司。
夜深,他摸黑穿过游廊,悄悄潜进了记档房。
借着一点微弱的月光,他在档案架前翻找。正找着,门外忽然一声低喝:“谁!”
来人似是夜巡的锦衣卫,刚好与他撞上。
萧蔚然早做惯了这种事,他急忙摸住桌上的茶盏,将水泼到自己身上,顺手解了衣扣,笑道:“哥,衣裳湿了,进来换一下。”
唰一下,屋里灯火倏然明亮。
萧蔚然这才看清,来人是个半大少年,看着约有十五,一身绯红的麒麟服。
而且走路无声,功夫不错。
李德芳不敢掉以轻心,只从档案架后头走出来,靠桌定定站着。四目对望,一时无言。
“你大晚上鬼鬼祟祟,跑来记档房做什么?”
这少年目光甚是锐利,他一步步走来,很有盘查的意思。
萧蔚然悄然瞄了一眼他腰间牙牌,竟然是个百户!
这小小年纪,定然不简单。心道今日真该查查黄历再出门……
番外-李德芳五
“这位哥哥,我……真是衣裳湿了,刚才撞上个端茶的,洒了一身。”
这是萧蔚然的惯用伎俩,毕竟要脱衣,对方无论男女,总要避讳着些。
这少年不出一言,只站在原地盯着他,一手提着北镇抚的灯笼,一手扶在刀上。目光灼锐,神情里满是怀疑之意。
萧蔚然朝他刀鞘瞄了一眼——那是一把满新的绣春刀。看来此人是侦缉缇骑,刚升的百户。
这就棘手了,提绮可不是普通锦衣卫,这些人要胆有胆,要谋有谋。怎么今夜偏巧给亲自巡夜的缇骑撞见!
对方仍不出一言,眼神死死锁住他, 如同锁住一只将要入网的猎物。
“你不信?”萧蔚然只得故作焦急,故意将北镇抚的腰牌解了,搁在桌上,又开始自解衣衫。
这少年两步走来,一把抓起腰牌,正反面逐一查看。疑心仍然未散,偏着头睨视他,连灯笼都搁下了。
这也就算了,他还顺手将窗户关的严实……
萧蔚然心中慌乱,口中却做戏般温和笑道:“哥要查我,我自然是依的。难不成……我还能翻窗而出?”
这麒麟服的少年不做回答,只冷冷道:“你不是要宽衣么?自然是要关窗。我替你关了,脱吧。”
萧蔚然心道不妙,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解扣。
“你刚才把什么藏在身上了?交出来!”对方微仰着下巴,年纪轻轻,却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
他视物能力真是极强,光线那般昏暗,也能瞧见自己偷撕下的那几页供录?
萧蔚然犹在思索如何抵抗,但对方手已按到刀上,仿佛随时就要拿下他。
萧蔚然滞了片刻,忽然抓着襟子冲他笑笑:“哥,你怪凶的。我才来不久,好怕你。”
对方明显一愣,瞬息后便厉声道:“少套近乎!”
萧蔚然真是头大。外衫脱了,又硬着头皮扯里衣,讷讷道:“我这……”
对方已知道他要说什么,却只轻蔑笑了一声,视线仍未挪开,毒舌吐信般要将他浑身看个遍。
忽然对方撩衣坐下,一手搁在桌上,轻佻地看着他道:“脱吧。”
萧蔚然趁他垂眼的一瞬,左右顾盼,想寻个法子逃出去。然而最近的窗子被他方才关上了,门方向又被他挡住……正焦灼,忽听他开口道:
“小毛贼,你打算做戏到几时?”
萧蔚然心里一憷,正要反驳,却听对方继续道:“梁永文是今月新入编的锦衣卫。他之前跟着家里打鱼,长年在海上日晒浪打。不会有你这般精致脸孔。”
萧蔚然心里叫苦不迭……看来只能以皮相诱之。
“身上藏着什么,脱干净了交出来!”
对方猛一抬眼,眼神极凶狠,一脸「秉公处理」的无情相。
萧蔚然不吭声,他东西在下衣里藏着,脱干净了上衣也是无所谓的。便垂着眼,一副受冤枉的样子,缓缓褪起里衣。
脱着脱着,还眼中噙泪,吸了下鼻子。
对方狐疑抬头,下一瞬站了起来,语气倒是缓和了些:“你这小贼,脱个衣服委屈成这样?”
萧蔚然看他上钩,便一把将里衣脱了,丢在地上,哽咽道:“你要看……就看吧。”
对方果然倒吸一口凉气,当即问道:“你……你这是,这是谁弄的?”下一瞬变成一副打抱不平的架势。“还没有人敢这样对待锦衣卫!快说,是谁!”
萧蔚然回头瞅了他一眼,满脸的泪痕,心里却道——今晚定能逃走了。这还要多谢赵云泽,赏了他一身的凌辱痕迹。
对方绕过来他身前,仔细瞧着他的胸口,“你……你功夫也太差了!怎么被人「弄」成这样?”
他刻意将那个字换成了「弄」字,也许原本要说出个「辱」字,又怕伤了他人颜面。
肩头被他一下扣住,萧蔚然半阖着眼,口中微微「啊」了一声,仿佛是痛。
接着便抬眼,可怜巴巴望着他道:“哥,这下……你总信我了?”说完扑到他怀里去,抓住他衣裳哭了起来。
当然,萧蔚然一边「哭」,一边左手探到暗囊中,抓出把迷魂散。
对方此刻,已被他这突来的拥抱给惊住了。这少年好像没有出去玩过一般,两手往身侧抬开,一副要撇清关系的正人君子模样。
“你,你起开!有话好好说!”说着就要推开萧蔚然。然而萧蔚然此刻没穿上衣,仍然一劲儿往他怀里拱着。
拱了没多久,萧蔚然竟惊悚的发觉,这人被自己折腾的胯下起了反应!
“啊……”萧蔚然扭扭捏捏,故作懵懂道:“哥,你这怎么巡夜?”
萧蔚然退开,两眼瞄着他,小声道:“要不……我帮帮你?”
对方眉头拧着,一脸责怪的表情看过来,脸色古怪道:“你怎么帮?”
“就是……”萧蔚然一脸的赧色,又凑过来。
下一瞬,萧蔚然屏住呼吸猛发力,扬了他一脸迷魂散。趁对方尚未反应,便夺了他的刀,一把撞开窗子逃了出去。
那少年自是不依,他方才必然暗里屏息,要不然也不会追的这般快!
萧蔚然回头看见他出来了,脚下撒丫就跑,兔子一样窜进了中庭的灌木里。
抽刀随手砍了几颗小树苗。他不敢走直线,只趁着夜色跳上屋檐,伏在上头往下看。
这少年仍在四下追看,却是中庭寂静,没有半个人影。
忽地,这少年抬头朝他那方向看过来!
果然侦缉事的锦衣卫不容小觑,鼻子竟然像狗鼻子一样的灵!
萧蔚然心道:不好!急忙丢了刀跳出围墙,往皇城一路狂奔……
对方终是没有追上来。
后来再见,已是在万寿节上了。那时自己早已更名李德芳,又更不会记得这么一个小小的轶事,不记得那个锦衣卫了。
只记得席间因着公差出了宴厅,差事交接时,与一名锦衣卫打过照面。
趁着自己出去换值,那名锦衣卫便追出来。他面色古怪,低声问道:“你竟然是内臣?”
李德芳已忘了当时自己回答过什么。
依稀记得,那名锦衣卫,将自己的北镇抚牙牌露给他看,神色骄傲。
过了会儿,又眯眼笑道:“原来你我,都给宫里的主子办差!我叫沈坚,金石之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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