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养一位寂灭境修士极其不易,可于瑶台经而言,这似乎是他们的短期可再生资源。那个能降下“神启”的人很可能来到了陆上,毕竟他们要对付的萧峋和人间道都在这里。若他们此行不能将这人一举除掉,恐怕也只是扬汤止沸,再多的努力都是白搭。
谢龄深深明白这点,故而不反对不过问。
他伸了个懒腰,将盘起的腿伸直,往后躺倒。云舟大的好处在这时体现出来,甲板极宽敞,手和脚能随意活动开。
“谢风掠才知晓此事,细细思索便能明白。不过,其实我也很担心。”谢龄声音低了些。
刻刀在萧峋指间转出一朵利落漂亮的花。他将之放到一旁,取了顶草帽出盖在谢龄脸上,避免他被日光晃到眼睛。
“我不是个怕死的人。”萧峋轻声说道,“有的人濒死又被救活过来后便惜命得很,我却不是这样。”
“看得出。”谢龄在草帽底下点了点头,别在帽檐上的一根狗尾巴草随着动作开始摇晃。
萧峋伸手拨了两下,待狗尾巴草不再动了,也躺在了甲板上。
“但现在,我不想死了。”他将话继续说下去。
谢龄在草帽下闭上眼睛又睁开, 将手伸向萧峋,却被他抢先抓住。萧峋把帽檐上的狗尾巴草摘下、放进谢龄手里,握着他的手有一搭没一搭转动。
“此去瑶台境,我并没有完全的把握。”
“你知晓的,我现在很奇怪……境界对我来说已经可有可无了,这似乎跳出了人类修行的规律和限制,但将视线放远放宽一些,又会发现,其实我跟那些大妖兽很相似了。”
“唔,还有魔物……总之,我变得越来越不像个人了。”
“别这样说。”谢龄甚不赞同此言。
萧峋却是一笑:“我不知道自己能够做到哪一步,是否能够将那座岛给掀翻。”他声音越来越轻,也不玩那根狗尾巴草了,将之丢进了风里,紧紧扣住谢龄的手。
“倒也无妨。”谢龄回握住萧峋,把草帽盖去这人脸上,坐起来,仰头遥望晴空。
他道:“不知道能走到哪里,那我们就走一步看一步……没必要等有完全的把握再去做事。”
“咦?”萧峋甚是惊奇谢龄会有这样的想法。
谢龄轻轻一哂:“人这一生,如果只做必然成功的事,岂不是很没意思了。”
萧峋也坐起身,刷的一声带起了风。
草帽啪嗒掉到地板上,他低低唤道:“师父。”
“嗯?”
这人翻了个身,笑盈盈地凑到谢龄身前,在他唇上浅啄:“师父,你怎就这般让我喜欢呢?”
谢龄眉梢轻抬,对他的这种话已免疫到不能再免疫。
萧峋的唇往下挪了些许,吮吻着道:“想欺负你。”
“别想。”谢龄一掌将这颗脑袋拍开,语气不带感情。
“哦,师父不想。”萧峋故意将话说得慢吞吞,抓了谢龄的手,咬住他手指尖。
谢龄腰背紧绷,俄顷又放松下来,小声道:“别在这里。”
“那就不在这里。”
萧峋弯眼笑起来,拉着谢龄起身,回房的途中说起:“我体质有了变化后,咱们从小遥境带出来的那套功法,练起来似乎更容易了。”
这话题看似正经,但谢龄听得面无表情。
果不其然,他听见萧峋又说:“等我练成,就把功法传给你。”
谢龄:“呵。”
甲板上独留一龟。它一点一点挪去方才谢龄坐过的位置,打了个呵欠,然后将脑袋进龟壳,打起瞌睡。
日影在不经意间偏转,不知哪座古刹的暮钟传上云间,天色向晚。云舟沐在夕晖中,似披了一身灿烂的金红绸子。
萧峋屈指一弹,将窗户打开,让晚霞落进屋室。
地上散着几根缎带,有的坠着珠子,有的染上了污渍。谢龄脖颈也系了一条,白如雪,挂在上头的是个金色铃铛。
他侧躺在床的里侧,长睫低垂,眼眸半阖,整个人倦倦懒懒,手腕自袖口露出来,宛如一截上好的羊脂玉,但向外看出去,却见手指尖儿透着红。
萧峋见他如此便忍不住笑,俯身下去,将他颈间脸侧乌沉沉的长发拨开,挠着他下巴唤了声:“师父。”
谢龄心道一句这姓萧的当真是得了好处也不卖乖,甚是直接地将这人的手给拍开,翻身背对他,将眼完全闭上,打算睡个觉。
“谢小龄,你这是睡晚就不认人了?”
“本也是你答应了的,可不能睡完翻脸。”萧峋哼笑着,把人捞到身上,给他摆了个舒服的姿势。
丁铃。
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谢龄听见这声音,听见萧峋的话,眼皮子掀开,手往下探,探得某件事物,用力一捏。
萧峋又惊又痛,差点儿从床上弹起来,忙向谢龄告饶:“我错了!”
“错哪儿了?”谢龄问。他坐于上位,眉眼清冷又艳丽,话说得比往日慢,有些怒意,却不减慵懒味道。
“不该绑你,不该往你……上套珠子,不该……”
萧峋心甚痒,解开谢龄颈上的缎带,一番求饶一番保证,说了好些话,才让谢龄消了气、将他松开。
谢龄暂且不想睡觉了,萧峋将他带到窗前,选了处好位置,抬手一指:“现在南椨能看见海了,晚霞很美。”
谢龄向着那处看去,海阔云淡,鸟群飞低,半面瑟瑟半面泛金鳞,的确是难得的好景。
“到了凤都,就不坐云舟了,如何?”萧峋在谢龄耳旁说道。
凤都沿海,良港天成,是陆上商队出海的不二选择。谢龄明白过来萧峋的打算:“你想坐船?”
“在海上航行可是难得的体验。”
“若是乘船,至少要两三日才能抵达抵达瑶台境。”谢龄提醒道。
萧峋问他:“难不成,你想去瑶台境过除夕?”
谢龄算算时日,果真如此,立时做出决定:“那还是在船上吧。”
两日之后,云舟抵达凤都。
凤都水运便利,是极有名的贸易城市,往来者众多,街市繁华。
购船之事由谢风掠去办。他们没有选择租船——这趟出海保不齐会遇上几个或者几拨拦路人,风险甚大,不如直接买一艘,省了赔偿事宜。
萧峋和谢龄则去添置食材。
久未在路面上行走,久未身置于闹市街头,谢龄生出了隔世般的恍惚感。两人不由逛久了些,品尝这里特有的吃食,又去看了看这里的字画,向着码头而去时天色已然擦黑。
道旁林立的商铺都挂起灯,但人群依旧熙攘,仍是一片热闹之景。不过越靠近码头,周遭还是冷清了下去。
堤上有柳,时值冬日,还未长成依依之景,又已入夜,见来更是清寒。谢龄和萧峋走在柳堤上,一人身姿端正,一人步伐懒洋洋。他们没做交谈,但当道路出现岔口时,突然对视了一眼。
这世道要杀他们的人很多,便是在重重阵法加护的云舟上也不能掉以轻心。此番入城,不光是萧峋,谢龄也没如往常那样再将五感降到普通水平。
前面有人,在他们去码头的必经之路上。
“游天下境。”萧峋探出那人的境界。
谢龄“嗯”了声。
“还以为来了个什么人物呢。”萧峋的话里竟有些失落。
两人继续不紧不慢地往前走,萧峋还往谢龄嘴里塞了颗糖。这时前路上的人开口了,说道:“原来在你眼中,我竟算不上人物啊。”嗓音听来低哑。
夜色里,有只乌鸦盘旋飞上高空。
风过秃柳摇晃,细影晃过支在路上的一张桌子,桌上摆着一壶酒、两盘小菜。
桌旁有两个人。
其中一人身材高挑,发间插着根桃花枝,表情很是不满。另一人要瘦小些,也年轻些,无他这般明显的特征,只是抱着柄剑而已,神情看起来有点儿不安。
说话的人是前者,新倒了一碗酒,放到了桌边、离正走来那两人较近的一侧。
“啧。”他又摇摇头。
“崔嵬?”谢龄借月光看清人,惊讶喊道。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圣诞快乐w
第145章
“你在这里等我们?”谢龄向崔嵬走过去, 虽这般问出口,但心中已有了答案。
崔嵬语气里透着点儿嫌弃:“你们来得太慢。”
这意思大概是他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谢龄缓慢抬了下眉,有些无言。
余山伯见到谢龄有些忐忑, 想执礼问声好,却又觉得不合时宜,唯好将自己屁股底下的凳子让出来,摆到和崔嵬相对的位置。谢龄坐过去,直接切入正题:“你要和我们一起去瑶台境?”
“这种热闹,怎么能缺了我?”崔嵬一副兴致昂扬的表情,喝了口酒,又扬扬下颌,指向他方才倒的那碗酒:“尝尝这酒, 地道的凤都黄酒,在别处可喝不到。”
谢龄“哦”了声, 端起来尝了一口。
“如何?”崔嵬期待地看着谢龄。
“他不喜欢黄酒。”萧峋过来,从谢龄手里将酒接走,“正好换了艘新云舟,你们能住下。哦,这一趟去瑶台境不坐云舟, 就是不知晓谢风掠置办的船, 是否留了多余的位置。”
这是替谢龄应下的意思了。
崔嵬无所谓地笑笑:“无妨, 我不介意和你一室。”
“呵, 我很介意。”萧峋喝完酒,将碗放到桌上。
“啧。”崔嵬拿起自己的酒碗,和萧峋那个碰了一下。
一饮而尽, 他把余下半坛酒收进芥子空间, 甩袖起身, 向着码头的方向迈出步伐。
余山伯抱起剑跟上他脚步。
萧峋见之诧异:“你徒弟也要一起?”
“让他见见世面。”崔嵬头也不会回答。
“我却觉得,是让他跟在路上伺候你吧。”萧峋道。
谢风掠正等在码头上,见多了两人,并未说什么问什么。
他带众人登上船。这是艘体积不大的客船,能容纳十数人,虽小却精,各处的布置都妥当。谢风掠已将船内收拾打点了一遍,很是洁净。
崔嵬随手推开一间厢房门走进去,然后反手把门合上,意思是他住这间。余山伯选择在他隔壁。谢龄和萧峋择了东头的一间,开窗能见到月亮。谢风掠则住在这几人之间,靠两边都近,若是出事能够立马照应。
萧峋将谢风掠布置的阵法检查了一遍,做了几处修改和加固,又写了一个自动行船的阵,回去房间找谢龄。
船开始航行。
这是去瑶台境的最后一段路了,氛围并不紧张。
月光极亮,被波浪剪碎沉进海里,将海水幽深的颜色照浅了几度,仿佛一汪流动的银。谢龄把手伸出窗户,虚虚做了个掬捧动作。
这一夜寂静,除了船在水里无时无刻不起伏外,其余的和在云舟上时并无不同。
谢龄一宿好眠。卯正时分,萧峋开始喊他。
萧峋不说做什么,这会儿又不到谢龄起床的时辰,他连眼都不愿睁,萧峋便自个儿动手将人从被子里挖出来,把他带到甲板上。
萧峋昨晚在这儿放了两把藤椅,把谢龄放上去、从他身前退开的一刻,恰逢日出。
红日从海面上缓慢升起,霞光逐渐炽盛,将那翩然的云染透,将那碧蓝的海水烧到沸腾,铺开绚烂的红芒。
这景色一下就将谢龄吸引住。谢龄睡意全无,瞬也不瞬凝视着,轻声念起:“日出江花红胜火。”
萧峋站在藤椅后,本不打算说话,但终是没忍住指出:“这儿是海。”
谢龄想了想说:“换成海花有些奇怪。”
萧峋“咦”了声,意识到什么:“不是你作的?”
谢龄摇摇头。
日轮升得更高,远处风景又有不同。萧峋让谢龄专心看景,去厨房准备早膳。
稍过些时候,崔嵬推开屋门走出来,掩面打了个呵欠,四下张望一番,见了日出,却兴趣缺缺,走到谢龄身侧说起:“我是没想到,你们船也走这样慢,换成别人,一夜功夫早出了这片海域。”
谢龄舍不得从那海上生红日的景色上挪开眼,随口答了句:“多给人一些时间,免得准备得不够隆重漂亮。”
“给瑶台境的人准备时间?你在和我开玩笑?。”崔嵬“啧”了声,“得了,真是被你们家萧峋带坏了。”
接着又“哈哈”笑起来:“不过你现在这样子,可比从前讨喜多了。”
谢龄挑眉不言。
崔嵬将手搭上谢龄肩膀,拍了两下,说:“继续发展。”
谢龄:“……”
谢龄寻思着该接一句什么才不失礼貌。这时萧峋回来了,单手执托盘,空出那手将崔嵬的爪子提溜开。
“吃早饭了。”萧峋道。
托盘上有两碗面,牛肉浇头,撒了香菜葱花,很是鲜香。他将其中一碗递给谢龄,自己带着另一碗坐去旁侧的藤椅上。
“没给我准备?”崔嵬眼睛睁大些许。
萧峋:“你说呢?”
崔嵬耸着肩膀离开。
这一日风平浪静。
翌日是除夕。
海上远离人烟,船中仅有五人一龟,庆祝得简单。做了一桌子菜,又将前些日子没放完的烟火寻出来放了,便算过完这个年。
几人各自回房,时间还未过戌时。谢龄挑了本话本出来看,萧峋盘腿坐在床上,研究从小遥境带出的那套功法。
谢龄看那话本是个武侠故事,翻了几页,若有所思抬头:“我们抵达瑶台境的时间会比预计更晚,你说,那些人会不会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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