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没有太急。”萧峋说道,顿了顿补充:“若是急了,早派人出来迎接了。”
谢龄听了他这话反而生出不妙预感,支起窗户往外看了眼,并放出神识。
今夜不见星月,天色黑沉沉,海水亦黑沉沉,乍看之下难分彼此。这片昏黑中也无人影,甚至除了海里的鱼,再探不得半点活物。
谢龄的心稍微放松了些,把窗放下,收回目光。
“别太担心。”萧峋宽慰说道。
若你不说这种话,我倒不担心。谢龄心说着,从点心盘里抓了块马蹄糕拿在手里。
两人各自做自己的事,屋室宁静。过了亥时,萧峋忽然抬头:“师父,要一起守岁吗?”
他这样说,眼神中透着期待,谢龄便点头答应。
萧峋当即笑开,换了位置坐去谢龄对面。
“认识了三年,不,在一起了三年,但这还是我们第一次一起过年。”萧峋一边说着,一边在他们之间摆了一个炭盆,又在炭盆上方置了个架子,烤了几个橘子上去。
这些是在凤都买到的砂糖橘,烤过之后味道不会有什么变化,只是吃着暖和一些。
谢龄和萧峋不渴也不饿,吃得有一搭没一搭。如此一来,最后两个不免烤得久了些,橘皮的清苦味溢散开来,让屋室内的空气多了几分清新。
萧峋把其中一个捞起来,正要剥,却发现手感不对——皮被烤烂了。
也是在这时,谢龄合上手里的话本。
“有人来了。”谢龄道。
萧峋将砂糖橘丢回烤架,似是想撇嘴,但最后做出的表情是笑了一下,道:“我从不知道我还有当乌鸦嘴的潜质。”
他抬手推开窗。
海上的夜色仍是那般昏黑,见不到半个活物的身影,可若凝神细探,能感知到数道气息的靠近。
“三个寂灭上境。”谢龄辨出他们的境界,深感无语,“……还真能批量生产。”
“批量?”萧峋多念叨了这两字几遍,差不离理解了是个什么意思,表示认同:“这词倒是贴切。”
察觉到这点的不止谢龄和萧峋,他们来到甲板上时,谢风掠和崔嵬已经在了。
崔嵬站在栏杆后远眺夜色,感慨道:“瑶台境的人,当真是热情好客。”
“雪声君,我们要如何应对?”谢风掠向谢龄执礼后问。
谢龄望定瑶台境人来的方向,眸眼中寻不出太多情绪:“自然是向他们问好。”
“什么?”谢风掠神情怔愣。
萧峋笑了声,开始调整船上的阵法。一阵光华明灭后,他提醒道:“站稳了。”
话音落罢,行船速度骤然加快,船只如同一支离弦的箭被射出去。
眨眼之间,众人和瑶台境之人打了个照面。却见浓如墨的夜色里,不仅有三个寂灭境,更有数个已然结成的剑阵。
萧峋不退反进的举动让这些人惊讶,而谢龄见到他们,表情变得凝重。
“这剑阵隐藏得太好,方才竟是没能发现,他们当中定有高明的阵师。”谢龄对萧峋低语。
萧峋捏了捏谢龄的手,轻声道了声“无妨”。
船仍在飞速前行,萧峋在栏杆上一拍,一跃而起,翻腕抓出星盘。
风将衣角袖摆吹开,萧峋目光从前方的人身上扫过,唇角似勾起了些弧度。
“正逢佳节,良辰良夜,在下人间道萧峋,特来向诸位问声安好。”
他说着,星盘上冲出数道光芒,如利刺将夜色破开,照亮半边海与天。
第146章
云龟来到甲板上。
经过这些日的治疗, 它伤势已恢复得七七八八,现下变回了原本体型,背壳庞大宽厚。谢龄看了它一眼, 又向萧峋投去一瞥,对在船上的其余人道:“我们离开。”
话音落,他率先去到云龟背上。
谢风掠和崔嵬对视一眼照做,唯有余山伯慢了一些,待云龟飞离甲板还傻愣在原地。
云龟张口叼住他后衣领将人带离。这时候,赫见萧峋星盘上多出一道光芒,而船行速度又提升数分。
萧峋从船身前让开。
下一瞬,船撞上瑶台境剑阵。萧峋凌在高空,淡然地张开手指, 指尖牵动星盘光芒,光芒牵动船上阵法, 整艘船上灵力被引燃炸开!
轰隆!
声响彻耳,光华漫天,宛如一场盛大的烟火。
龟背上,谢龄执剑站在最前方,凛眼看定海上。崔嵬在他身后笑了声:“这个除夕, 过得还真是别有意思。”
余山伯已翻上了龟背, 缩在最后瑟瑟发抖:“他他他、他一开始就打算这样做?”
谢风掠握着剑柄冷冷开口:“雪声君在船上, 他不敢。”
“我们离开后, 他才变了阵法,一开始应该没打算动船。”崔嵬做了个补充,语气比谢风掠温和许多。
瑶台境剑阵被叠了一道又一道阵法的船冲散, 露出破绽。这机会太难得, 谢风掠将剑一挽, 飞身而去。
另外两人自然不会看不出。崔嵬摘下发间的桃花枝,手腕翻转间,化作三尺长剑。但他没像谢风掠那样立刻冲出去,而是问了谢龄一个问题:“这三个寂灭境是不是神启者?”
江湖上已出现关于神启者的传闻,说神启者骤然得到修为境界,和一步一步走上来的人有极大不同,尘俗打在他们身上的印记还没被抹去,气质也未曾得到沉淀。总体而言,看起来会比较“稚嫩”。眼下这三个寂灭境便是如此。
“是。”谢龄语气藏着不易察觉的遗憾,“但能降下神启的人,却不在这里。”
“你认得出?”崔嵬起了好奇心。
谢龄轻轻摇头,给出他的答案:“感觉。”
言罢抓出那柄用得最趁手的剑,不再逗留于此。
崔嵬头顶的乌鸦盘旋飞走。余山伯看出自家师父也要走了,上前两步,扯扯他的衣袖:“师父,瑶台境的人手,这是都来了吗?”
“岛上应该还留了人。”崔嵬道。
余山伯先夸下肩膀,然后耷拉下脑袋:“我们就碰不上一次以多胜少吗……。”他放开崔嵬的衣袖:“师父小心。”
崔嵬垂下头,看了看云龟背壳上的纹路,说道:“您应该便是鹤峰那位‘归先生’,曾听人说起过……我徒弟就拜托您了。”
云龟没有作声。
崔嵬笑笑,提剑而出。
船在撞上瑶台境剑阵的刹那化作碎渣木屑掉落海中,但灵力的光芒还在虚空中闪烁,像海面上飞来一群萤火。
萧峋没在这些人面前停留,两者相撞的一瞬,如鬼魅般闪到瑶台境剑阵后方,取出越九归留下的那口炮,将炮弹填充进去,拉下阀门对准剑阵开火。
海上再度炸起震耳欲聋的声响。这炮弹冲力太大,首当其冲的剑阵阵型又散几分,人扑通扑通掉进水中。但他们多数没死,在水里挣扎一番又踏回虚空,企图再组剑阵。
这时剑光伴疾风而落,如一场骤雨打在身上,将这些人按回水中。血腥气弥散开来,不过夜色太深,看不出海水是否被染红。
萧峋仰起头,见谢龄持剑凌空,素白衣袂翻飞如舞。
“啧,这些游天下境结成的剑阵竟比寻常寂灭境还难缠。”崔嵬到瑶台境剑阵中试了几剑后退回,摇头撇唇说道。
谢风掠就在附近,和崔嵬能够呼应上的位置。海域辽阔,瑶台境剑阵铺得极大,这一处并未受到炮弹影响。谢风掠闻言后道:“这些人,还只是第一轮的冲锋兵。”
“来送的罢了。”崔嵬向着远处望了一眼,“能抢在他们之前去瑶台境岛上吗?听谢小仙的说法,关键人物没有出现。”
“你要去找那个能给神启的人。”谢风掠一听就明白崔嵬的想法,并不赞同,“就不怕前后夹击,被包饺子?”
“唔,可以让云龟带着我徒弟去。”崔嵬有了新的主意。
谢风掠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剑起剑落削掉一人首级,没好气道:“这种事,你在敌人面前说?”
瑶台境剑阵有三。
谢风掠在东南剑阵。这个剑阵被萧峋用船撞出过破绽,又被他抓住了破绽,算不得太难对付。
北面的剑阵,萧峋和谢龄联手破了个七八分,现在就崔嵬挑上的西南剑阵最难啃。
谢龄和萧峋都没去帮忙——那三个寂灭境聚了过来。而与先前在青山书院遇到的相同,北面还活着的那些人变换方位,结成了新的剑阵。
剑阵先起攻势,神启者紧随而至。
三个神启者,一人使刀,一人手中持棍,这两人看起来极年轻,剩下那个手上没有武器,模样也到了中年。
萧峋给谢龄打了个手势,将星盘抛向天空,脚下亮起阵法,整个人倒飞出去。
黑色的雾气蔓延交织,但光线本就暗,看起来不甚明显。
瑶台境剑阵踏进雾中,正待出剑,黑雾倏然化作实质,狠狠束缚住他们双脚双手。
谢龄眼眸一凝,长剑离手,冲入剑阵。
剑光明灭,几番折转,将人逐一斩首。他人紧随而至,追上剑、抓进手中,落到萧峋身侧。
还剩三个寂灭境。
谢龄抖掉剑上的血,缓慢吐出一口气。
萧峋握了一下他的手,发现很凉。
“没事。”谢龄道,紧跟着换了种说法,“至少现在还没事。”
萧峋笑笑:“好。”
黑雾对寂灭境难起杀伤阻碍作用,言语之间,神启者逼近。谢龄迎上打头的持刀之人,没了面对萧峋时的温和随意,眼神冷冽,出剑凌厉。
萧峋在后方起阵。
刀光剑影迭起,阵法辉芒纷乱,
这三个寂灭境都是速成,彼此之间没有配合,不会攻守转换,不会相互照应,但也并未因此好对付,他们防备心极重,从不冒进,出招很稳。大抵是青山书院惨案在前,瑶台境的人对他们进行了教导。
几番试探过后,谢龄同萧峋后撤。
萧峋叹了一声:“他们没正儿八经修行过,出招很不规律,若是境界低也罢,眼下倒成了难题。”
“……我也可以不规律。”谢龄极快地思考了一下。不过他没在这个话题上过多费口舌,旋即说起别的:“放风筝吧。”
“放风筝?”萧峋乍听这词没有理解,思绪转了一下,明白过来。
谢龄也给出解释:“就是遛他们。”
“可行。”
“你风筝他们,我找机会出手。”
谢龄不给萧峋反驳的机会,说完就动身,和他拉开一段距离。
萧峋一连向谢龄身上加了七八道阵法,才开始“放风筝”。
他用一种不快也不慢的速度后退。那三个神启者的首要目的本就是杀死萧峋,他跑了,自然拔腿穷追。
当然,他们并未对谢龄掉以轻心,这让谢龄多少有些遗憾。
萧峋从前便能一步一阵,眼下布阵速度更快,没过多久,海面上虚空中阵法密密麻麻,几乎要结成网兜。
而神启者受持有的兵器限制,若不近身,根本无法施展威力。他们一面破萧峋的阵法一面去追,极为被动。
谢龄缓慢绕出战局。那持刀之人留心着他的举动,觉出不妙,转身奔来。
这人许是从前练过一些花架势,刀舞得大开大合,还会耍刀花。他脚力很足,转眼逼近谢龄面前。刀锋破风,径直劈向谢龄眉心。
他是想一刀除尽后患,刀出得生猛。谢龄不避不让,横剑格挡。
当啷一声,刀剑相接。谢龄掀起眼皮同这人对视,右手卸了些力,微微错步,抬高左手出掌。
这一掌打向对方胸膛,掌上聚了十成十的力,掌心间更是能看见一层白气。谢龄身上又有萧峋阵法加持,掌势骇然。
持刀者觉察出可怕,凭着本能闪躲。但他终究没能让谢龄这一掌落空,听得砰的一声,谢龄手掌贴上持刀者肩膀,将之拍了个碎烂。
肩膀没了,手臂跟着被卸掉,在海上溅起不小的水花。持刀者眼神里流露出惊恐,一时无法平衡身体,往下坠落。
谢龄欲跟上去将他彻底杀死,突然听见崔嵬的声音:“这事交给我。”
转头望向南面,崔嵬和谢风掠已清完了所有结剑阵之人。
谢龄立时奔向萧峋所在之处。谢风掠同他一道,担忧问道:“雪声君可还安好?”
“还好。”谢龄回答。
三个神启者去其一,又添谢风掠,萧峋压力轻了不少。
又放了一会儿风筝,让这两个神启者费了些功夫破阵、身上添一些血流不止的伤,萧峋将悬空的星盘抓回手中。
“现在收线吗?”谢龄扫了眼黑沉沉的海面,轻声问道。
萧峋压低眼眸:“试试。”
两人一前一后停下脚步。
变故在此时发生,持棍者和那个没有拿武器的人彼此对视,相互靠近,然后……交叠在了一处!
这情形就像是将两张剪纸的人相贴,躯干和头颅重合了,但因动作不同,便出现了四只手臂和四条腿!
“他们竟然合体了?”谢龄难以置信。
萧峋语带嫌弃:“诡异又恶心。”
神启者的表情却是不见丝毫异样,他空出的一只手抬起,五指成爪,将远在另一侧那人手中的刀夺进手中。
他一刻不停,持着刀棍冲来。有了四条腿后,他速度比方才快了不止一倍,目光里透着沉沉死气,但势汹汹。那棍上刀上裹挟磅礴灵力,所经之处海水翻腾。
萧峋眼神一变,将谢龄推去身后。
对方来得太快,就是这样一个动作的间隙,距离竟已缩短成三尺。萧峋抬起手,但来不及结阵了。
他便放下手,没避没让。
——谢龄在身后。
扑。
刀和棍穿透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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