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龄向外释放神识:越九归坐回了那块山石上,时而向之前那湖泊的方向望一眼,时而往他这处一瞟。
谢龄心情纠结。
萧峋在此,人间道众人在此,远处瑶台境之人虎视眈眈,青山书院那群不剃度的佛教徒也在打鬼主意,他着实不好变装回“陈河”。却也不好意思让越九归继续担忧下去。
哎——谢龄无声一叹,饮了口茶,对萧峋道:“你把他叫进来。”
这回轮到萧峋惊了,他说说而已,怎么也想不到谢龄会如此直接。
把人叫进来做什么?不应当是要表露身份吧?你是在这里了,但还有个“张涛”在茫茫雪山里漂泊无依呢!萧峋幽幽腹诽。
不可能的,谢龄没理由这样做,随便扯句话说给越九归听都比袒露真相强。萧峋说服了自己。可他依然不希望越九归同谢龄见面,顿了一下,道:“师父要见他?倒也不必吧。”
谢龄的语气理所当然:“那两人是什么模样,总要问清楚。”
“我……”萧峋心说他也见过“陈河”,以萧峋的身份,转念想起没见过“张涛”,遂放弃。
“我还真没见过他说的那个刀疤脸。”
萧峋摇摇脑袋说道,出去喊越九归。
风雪茫茫,越九归心情无比紧张。他明白是自己碰巧结识了萧峋,才得以见雪声君一面,才得以请雪声君帮忙,对萧峋的感激无以复加。
从他坐的地方到谢龄和萧峋的帐篷不算远,越九归却觉得自己走了许久。那可是雪声君,仰止之高山,寻常人根本无以触及。
他极力控制着脚步,避免在雪地里摔倒丢脸,小心调整呼吸,让自己不表现得太慌张。
终于到了,他跟在萧峋之后走到帐内,小心翼翼抬头。
一帐灯火飘摇,谢龄坐在灯下,周身都镀华光。
没有高境界者喜欢散发出的威压,虽然看起来冷漠得很,但气氛不至于让他窘迫。真就跟天上的仙人似的。
原来这就是雪声君啊。
萧峋目光在这两人身上一扫而过,寻思着应当留出空间让谢龄自由发挥,好将这事给揭过去,给越九归倒了杯茶便出去了。
帐中唯余越九归和谢龄,这使得前者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音再度如擂鼓。
谢龄假装没听见这人跳得就快过载的心跳,端坐榻间,神情平静。
一息、两息、三息。越九归一把将掌心生出的汗抹到袖子上,露出笑容,向榻上的人行了个完整的、庄重的大礼:“晚、晚辈越九归,见过雪、雪声君。”
谢龄应道:“嗯。”嗓音冷冷清清。
越九归忽然有些口干。
在雪山中,即使帐篷拉得再紧,风依然能寻着缝钻进来。
它来得突然,打得越九归措手不及,衣袖被扯起。越九归笑容变得羞赧,赶忙拉下袖口,不敢看谢龄的眼睛,垂下眸光,立得跟根桩子似的直,磕磕巴巴开口:“多、多谢雪声君答应相助。晚辈想请雪声君帮忙寻找的人,一是我师兄,名叫陈河,他长相看起来普普通通,身上的衣饰,有橙、绿、黄三色,这是比较惹眼的。橙是比较深沉的色调,左手手指上戴一扳指……”
越九归描述起“陈河”和“张涛”的模样特征,谢龄静静听着,没有出声打断。而越九归不好意思耽误谢龄太多时间,很快说完。
谢龄闭上眼。
这帐中听不见谢龄的呼吸声,撇去风声和越九归的声息,静得仿若遗世。
遗世里的谢龄却很焦虑:越九归满心满意找他,一片赤诚和关怀。他该怎么办?
骗越九归他要找的陈河已经出秘境了?这完全个笑话,东华宴秘境天下修士趋之若鹜,谁会白白放弃这样的机会?
随便指个方向告诉他陈河往那里去了?馊主意。若是越九归真找过去了,碰上青山书院的人、出了事,他定愧疚终生。
难办难办!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谢龄坐在榻上焦虑,越九归站在帐中焦急如焚。谢龄感觉到越九归偷偷摸摸向他投来一瞥,有开口询问的打算,但碍于身份不敢打扰。
谢龄告诉自己静下来。反正越九归不会开口,他可以多思索一阵。
他闭着眼,在漆黑的眼前勾勒出天地河山,接着落下一笔又一笔,让高山铺满大雪,湖泊封冻凝结。寒风起于白雪间,他终于冷静了,一个不算对策的对策从脑海深处冒出来。
他不断打磨着这个对策,又一次往外释放神识。这回是往雪山和雪原巡视:萧峋跑到热泉边上泡脚去了,谢风掠在帐中画秘境地图,穆北坐在树上,似乎琢磨什么;其余弟子或在调息,或在休息。
往外,瑶台境的人在林间生起了一个火堆,他们来自海岛,有人小声抱怨这里的天气,但都安分;青山书院的人碰上了妖兽,由某个游天下境带头猎杀,那寂灭境旁观。
很好,没人注意他这里。谢龄默默又缓缓地出了一口气,准备执行这个对策。他摸出一块玉牌,递向越九归。
越九归觉得时间又变长了,长得他能在原地杵成一根真正的柱子,终于见到谢龄有了动作,心中大喜。他定睛一看,玉牌很熟悉——他也有这样一块。这意味着什么吗?他的惊喜转为惊疑,上前一步。玉牌上的字入得视线,赫然是:小清天陈河。
越九归惊得瞪眼张嘴,连连后退。谢龄早料到这人会有如此反应,眼疾手快,丢了道噤声符到他身上,把他就要脱口而出的一声“哈?”被塞回去。
越九归止住脚步。
帐篷里沉寂持续,谢龄走下罗汉榻,走到越九归面前,扶了下额.从这人手里抽回玉牌,顺带用它敲了他脑袋一下。
这动作做得自然又亲昵,随后谢龄取出一块留影石到越九归眼前晃了晃。
是越九归用来记录青山书院两人“欠债”的那块,当时“陈河”特意叮嘱他,要把人说话时的口型留存下来。
越九归愣住,眼睛眨了又眨,猛地一甩头。他往谢龄手上的玉牌和留影石仔细一瞧,又抬眼往谢龄的脸上仔细一瞧,寻思几个呼吸,闭上嘴,然后张开,无声地:“啊?”
作者有话要说:
萧峋:这不可能
第82章
越九归错愕不已, 歪头瞪眼的神情太过滑稽。谢龄拿掉他身上的噤声符,问:“你想到了什么?”
“我……你……他……”越九归能发出声音了,却说不出什么来,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完谢龄看自己,脑海中那大胆的想法从雏型变为成品——陈河就是雪声君?雪声君就是他的陈师兄?
不,这怎么可能?简直荒谬!比做梦都荒谬!越九归不敢信,又是一阵摇头。
“总不至于是我杀了他,从他身上拿走了这两样东西。”谢龄又好气又好笑,抬手一指长榻,“坐。”
越九归见他如此态度,在原地“哎”了一声。
好像……真的有可能?如果雪声君不是陈河, 会对他这般亲切?
但他还仍旧不太敢相信。
谢龄坐回榻上:“叹气做什么?”
越九归神情恍惚:“这是真的吗?”
谢龄提议:“我掐你一下?”
“不了不了。”越九归摆手拒绝,“我得缓缓, 让我缓缓。”
他终于信了,可还是有点儿恍惚,步履摇晃着走到榻前,坐去和谢龄相邻的位置上。可他屁股还没坐热,就猛一下跳起来, 跳到两步之外, 再度摇头摆手:“不不不我怎么能坐!”
这回轮到谢龄叹气:“不用拘束, 就像原来那样。”
“真的?”越九归两眼放光。
谢龄端起茶杯慢饮一口, 丢出两个字:“假的。”
但这两个字让越九归彻底放松下来。他去几前端起萧峋为他倒的那杯茶,重新坐到榻上,嘟囔:“这可是你说的。”
说完一顿, 冲着谢龄唤了一声:“师兄。”
“嗯。”谢龄应道。
越九归嘿嘿笑了声, 片刻后变得严肃, 声音压低:“这事儿……还有别人知道吗?”
谢龄:“就你一个人。”
“那我可真荣幸。”越九归摇头晃脑说道。谢龄瞧着这人,总觉得傻乎乎的,想说点什么,听见这人突然:“哈哈!”
谢龄有几分莫名:“笑什么?”
越九归嘿嘿哈哈又笑两声才道:“我想起那天我俩在街头给门派算名字,谎称给你儿子算,正好萧峋路过听见了,他还问你儿子多大了。”
谢龄:“……”
有这样好笑吗?都笑得贼眉鼠眼了。谢龄乜他一眼,把话转移到一开始的问题上:“我是在这里,但没遇到张涛,也没找到他。”如萧峋所言,依谢龄的境界修为,坐于此间便能远观雪原那头。方才神识巡视雪山,他看遍了每个角落。
越九归脸上笑容果然消失了,他“啊”了一声:“你都找不到?”
“就跟消失了似的。”谢龄道。
越九归惊呼:“怎会如此!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谢龄摇头:“若是出事,也不会踪迹全无。”
越九归沉默了。
风呜咽似的往帐篷里吹,成为两人之间仅有的声音。越九归盯着帐蓬里的羊毛地毯,将一杯茶喝空,作出推测:“他不会也是谁假扮的吧?或者为了躲逃,易容成了别人的模样?”
“说不准。”谢龄亦有此猜想。他能敛掉气息、改换容貌,别人便不能了么?这是消失在旁人眼皮子底下最好的手段。
“寻不见踪迹,总比寻见一具尸体强。”越九归握紧手中空杯,“我看那张兄不一般,保命的手段肯定有不少,应当是安全的。”
“嗯。”谢龄垂低眼眸。张涛能不费吹灰之力越境杀人,绝非等闲之辈。再者也只能这般想、这般祈愿了。
越九归把空杯放还到帐篷中央的矮几上,理理衣袖说道:“那我就出去了,在你这待久了,或许会引起别人的猜疑。”
还挺谨慎。谢龄起身:“行。”
越九归朝帐篷口看了一眼,打鸿蒙戒中取出个小小的物件,递到谢龄手中:“这个你拿着。”
“是什么?”谢龄低头一看,是个木制的东西,有底座有盖,揭开之后轻轻旋转,便推出一根刻有符文的长条。
“我家中秘制的一个小玩意儿。等需要用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了。出去了出去了。”越九归没解释太多,抬手挥了两下,走去帐帘前,再一转身,倒退着出去。
谢龄见他的举动,再次感慨这人的谨慎。
谨慎的越九归走去了帐外,还不忘隔着帐帘向帐内的谢龄致一礼。
萧峋仍在热泉边上。他清扫出了一片适合靠坐的区域,褪掉鞋袜,懒懒散散泡脚。
他没试图探听帐内的谈话。谢龄答应帮忙,定然会用神识寻找“张涛”,若他以神识去探,被拍飞、受了伤事小,惹谢龄生气事大。
他现在是谢龄的徒弟萧峋,得安分乖巧才是。
萧峋用脚拨撩水面,仰头看天上落下来的雪。
天穹是铅灰色,雪团子白得发光,在风里打着旋儿飘飞着,像星屑散落到人间。这幅画面甚美,他带上欣赏之意。赏着赏着,风雪里忽然多了一串呼吸声,他坐直身一看,是越九归出来了。
越九归垮着肩膀,垂眼撇嘴,看起来失落极了。萧峋眼睛微微睁大,心中暗惊:谢龄竟然没有哄骗他,给个安抚性的答案?
“老越!”萧峋挥手招呼人,“越九归!越!九!归!”
越九归应声抬头,远远看见了萧峋,垂头一叹,脚步沉重地走过去。
他走近后,萧峋将他细细打量一番,问:“看你这模样,没找到人?”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越九归盯着热泉冒起的雾气好一阵,才开口说道,“至少不是发现了两具尸体,不是么?”
萧峋听得一愣,尔后生出赞许:这样的答案,这样的引导,可比说谎高明多了。不愧是谢龄。
“有道理。”这人故作沉吟之色,“或许是去什么隐秘的地方了。这里是秘境,可能会有探寻不到的玄妙之处。”
越九归应变之快,立时流露出忧虑神情:“不会是死在那玄妙之处了吧?”
“你……你别往坏处想。”萧峋无奈安慰。
越九归又有一阵没说话。他也坐了下来,却坐在雪中,用手拨了拨雪,难过地开口:“雪声君都寻不到,我又该如何找寻?”
你最好别寻了。萧峋在心中说了这话,拍拍越九归肩膀,道:“既然找不到,不如就随我们一道探索这秘境。你自己的事情总要做下去。”
“说得对。”越九归敛下眸光,回拍了一下萧峋,站起身,“我也去搭个帐篷吧。”
“你有东西吗?”萧峋问。
“有。”越九归答道,“此行镜川,便是为东华宴秘境而来。秘境中不一定能寻到合适的休憩之地,所以有可能用上的东西我都提前备好了。”
谢风掠绘完了已探明区域的地图,与同在一间营帐的人说了一声,掀起帐帘走出去。
他来到那两名值守的弟子身旁,询问:“有什么异常吗?”
值守弟子之一放下手里的望远仪,对他道:“异常算不上,但就在方才,有个青山书院弟子去见了瑶台境的人。”
青山书院?谢风掠直觉这里面意义不小,问得更仔细:“是弟子和弟子之间的见面?”
对方答说:“去的是个游天下境,见的也是游天下境。但他离开之后,瑶台境的游天下境又去见了他们的寂灭境。”
这显然是递消息。谢风掠心说一声奇怪,他可记得,青山书院同瑶台境并无来往。但这一世和上一世并不完全相同,接二连三的改变让他嗅出风波的味道。
谢风掠做出决定:“我去将这事告诉雪声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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