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再没别人,这一对江东双璧之间也没有方才那般端重。
“吴侯还有何事?”周瑜细细打量着孙策,想到对方方才的布置,心里依稀觉出些什么。
孙策原本还懒散的倚在凭几上,这会儿已站了起来,走下台阶,来到周瑜面前。
两人身高相差无几,俱是俊朗面皮,身姿挺立,一时竟难分伯仲。
“把你留下还真有事。”孙策说,“军中的事交在你手里我放心,只是有一点。这次我坐镇后方,平衡士族,难免庇护不到阮卿,还需你照拂一二。”
“果真是这事。”周瑜不免发笑,“你若真放心不下,便让他留在此地。如此作风,可不像你。”
“先前我欺他太多。”孙策的眼中划过怅然,“你说的不错,若抓的太紧,到时候不过鱼死网破而已。不妨手段放松散些。”
“这事我心里自有数,你放心便是。”周瑜见孙策如此担心,不由好笑,“你太紧张了。以阮卿这些年的事迹来看,他纵使无人偏帮,也会过的很好。”
不理对方的调笑,孙策又道,“他不习惯江东的冬季。军中不抵城里,记得多给他分些炭火。”
堂堂江东大都督,掌管军民政事,自个的事都忙不完,还得管炭火这样的小事,一时间周瑜真想把自己手里的宝剑砸到发小的脸上。
绝交吧,自己干去吧。
额角的青筋猛跳两下,周瑜眯眼微笑,“行。”
阮卿站在角落里百无聊赖,遥遥瞧见周瑜大步从堂中走出来,往府外而去,于是忙走了过去。
“周郎……大都督。”
周瑜正走着,听见有人叫自己,于是侧脸,看到来人是方才还在讨论的人,顿时心里中有些复杂,但面上却不露分毫,他微笑着,显得十分俊逸儒雅,“慕尔?唤瑜何事?”
“此处人多眼杂,还想请大都督移步。”阮卿说。
周瑜低头,仔细打量着阮卿,眼中透出探究,只见阮卿轻轻笑着,神色自然,未有半分异常,于是他又继续笑道,“好吧。慕尔带路。”
阮卿将周瑜带到了自己办公的屋子。
关了门,他回身对周瑜道,“大都督请坐。”
周瑜颔首。二人坐定。
藏在袖子下的拇指抠着食指,阮卿垂眸,一时难以开口,思量该怎么把事说出来,
周瑜也不问什么,专等阮卿开口。
半晌后阮卿才张张嘴,轻轻吸了口气,好似下定决心,抬眸看向周瑜,问道,“大都督可知诸葛亮?”
周瑜道,“盟军使臣,自然知晓。”
“那……大都督以为诸葛亮如何?”
“孤身来吴,极具胆识,舌战群儒,学识渊博。”
那你是不是要对诸葛亮做些什么事了?阮卿心想。
他看着周瑜,只见对方神色淡淡,丝毫没后人说的什么愤怒,嫉妒,激动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
?为什么会这样?
“慕尔究竟想说些什么?”周瑜问。
阮卿张了张嘴,终于还是说道,“诸葛亮有经天纬地之才,大都督,难道不想将人留在江东效力么?”
听到这话,周瑜先是一怔,继而噗嗤一笑起来,“原来慕尔吞吐半天,竟是打的这主意。诸葛亮年轻,却有如此胆识才智,的确令人心喜,不过他是刘备军师,安肯留在江东效力?”
阮卿看着周瑜洒脱的神情,愕然愣住了。为什么这和他想得不一样?不是说周瑜十分忌惮诸葛亮么?不是说既生瑜何生亮么?周瑜这淡然的态度是要闹哪般?
他心里斟酌着,小心用词,谨慎开口,“孙刘此次虽联盟,但江东若想进取天下,刘备之后必为祸患。诸葛亮如此才识,却辅佐刘备,难保不成为江东阻力。如此,大都督难道……不顾忌些么?”
听了这一番话,周瑜收敛了笑意,正色起来,认真看着阮卿。
阮卿耳尖有些泛红,磕巴道,“怎,怎么了?”
周瑜道,“瑜知慕尔一心为江东发展盘算,但诸葛亮不过一介初出茅庐的青年,慕尔是不是太谨慎敏感了?”
忽然之间阮卿福至心灵,大脑瞬间明亮起来。是了,他怎么忘了。诸葛亮现在才是个初出茅庐的青年,要功绩没功绩,就连声望也是在荆襄一带传开,只是没有稳定地盘的刘备的军师。
而周瑜比诸葛亮年长不少现在可谓名利双收。随孙策一起平定江东,又娶佳人,官拜高位。
可谓‘三尺青锋怀天下,一骑白马开吴疆。虎铠燕翎多飒爽,羽扇纶巾亦飞扬。雄姿英发从征路,纵横江东扶君王。春风得意小乔嫁,文才武略揽天香。君臣骨肉如鱼水,夫妻恩爱似鸳鸯。’
这怎么看,都像是诸葛亮要羡慕周瑜的节奏啊。周瑜是想不开了才会嫉妒诸葛亮。
“大都督既都说诸葛亮才识过人。诸葛瑾乃诸葛亮之兄,今不妨请其去游说一番,若能留人自然最好,若不能留下,也无坏处。”
想着发小的嘱托,周瑜一时间心情有些难以言说,又见阮卿莫名坚持,他道,“既如此,瑾去请子瑜走一趟倒也无妨。”
他似想到什么,又说,“不过这事,瑜以为慕尔是要同吴侯商量的,以吴侯对汝的态度,未必会拒绝,如今怎么想起同瑜说了?”
阮卿起先以为周瑜对诸葛亮有嫌隙,又记得周瑜三番五次对诸葛亮下绊子。他欲除去诸葛亮,这才想着来周瑜着添一把火。
诸葛亮是不会留在江东的,如果诸葛瑾说服失败,那周瑜少不得对诸葛亮的忌惮更进一分,这样正合他的小心思。
如果这事同孙策说了,以孙策对自己这态度,必然十分上心,但是以孙策的性格,就是此事不成,孙策也不会对诸葛亮十分忌惮,如此,将这主意告诉周瑜最好。
可他千算万算,都没算到人家周瑜压根就没把诸葛亮当成同一量级的对手。罗灌水真是害人不浅。
“诸葛亮到底是盟军使臣。吴侯乃一地之主,若这事由吴侯出手,被人知道了,难免不好听。大都督则不同,毕竟,大都督可是一心辅佐吴侯,为江东谋划。纵使被人知道了,也不过是被人理解成一心为主而已。”
二人散了。回了自己屋里,阮卿便开始慢吞吞的收拾行礼,反正有一整天的时间,他倒也不急。
那些平日看多的书卷不必带着。阮卿拿着卷着的竹简看了半晌,上面一笔一划写着卷题,鬼谷子……
算谋人心的书。
他在北方花了十年的时间读懂了兵法。在江东八年的时间去研读人心。他不通孔孟,不晓礼乐,做的全是沾了谋算的职位。
轻装远行,他大约不会再回柴桑了。看了看燃着的炭火,他刚要丢进去。却半路止住。这些到底是他一笔一划誊抄出来了,毁去难免可惜。
思量片刻,他便将手头几部书卷搜罗起来,放进了匣子里,又取过白绢写了‘赠鲁子敬’一并放进匣子里,盖了盖子,放到书架上。
他的行李并不多,片刻后已收拾完,而后又将批改完的公务一一摆放好,便无旁事。
在榻上呆坐片刻,百无聊赖,他瞧见了搁在墙角的投壶。
这是孙策不知道从那里寻来的,说无聊时可解解闷,或是两人闲暇时同窗下比试,也算是一段君臣佳话。不过这东西找来没多久曹军便大举来犯,一次都没用过,这东西便落了灰。
阮卿起身,拿出插在壶中的几只羽箭来,退后十几步,站定,右手捻着箭杆中间部位,微微眯眼,凝神闭气,随后手臂一动,投掷出去。
偏了些,碰到投壶一侧的后面墙壁上,落在地板上。
眉头微皱,颇为不满的轻啧一声。
他准头向来不好。这些年久不动刀兵,技艺愈发后退,连手上因握剑柄磨出的薄茧也退去了。
孙策不让他带兵,不让他上战场。他又整日忙着公务,再不注意锻炼,武艺迟早要荒废。
没心思再投壶,他将手里那些箭矢并掉到地上的那支一柄收了起来。
今日孙策来找他的时间格外的早,平日怎么也要天完全黑了下去,今日夕阳正落时就到了他房里。
阮卿吃橘子的喜好还是没改去。江南盛产柑橘,孙策对阮卿有心,发现对方喜欢吃这东西后,府上半个冰库都堆满着,专等过季后便往阮卿宅邸送。这时候凡是能建个冰窖的都是富贵人家,以阮卿现在的财力,是无法的。
早些时候阮卿对孙策冷淡,并不收这些东西,全都退了回去。因前些日子和好。孙策便派人将藏在吴郡吴侯府的柑橘完好的运送至柴桑来供阮卿食用。虽不抵‘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这劳民伤财的程度,但其中情谊,也不算轻了。
孙策推门进来,便见阮卿正坐在窗下,手肘支在窗台上,洁白修长的手指慢悠悠的剥着橘皮。宽大的袖子滑落,露出一双纤细的手腕,和莹白似霜雪的修韧小臂。
屋里昏暗,全部的光线都由窗外投射进来,窗外是火红的夕阳,渲染了天际,漫天洒下寂静又火热的金橙色光线,如万籁俱静的沉寂。
未束的长发如瀑散下,镀了层暖光,一身鲜红的用蜀锦裁断而成的宽大衣衫,对襟未系,松垮的穿在身上,略长的衣摆铺在身后地板上,如一只拖着尾羽艳丽的凤凰。瑰丽而神圣,有着展翅欲翔,舍弃红尘的决然。
肩膀被握住,阮卿被人微微用力往后压去,便贴到了对方精壮宽阔的胸膛上。
阮卿垂眸,将最后一片橘皮剥下,丢到窗台上,然后剥下一半果肉,也不去丝,从肩膀上往后伸去。
孙策低头,咬在嘴里,缓缓嚼着,甘甜冰凉的汁水晕开唇齿间,划过喉咙里。
阮卿直接掰下小半个,大约有两三瓣,直接塞进嘴里,两腮立马被撑的鼓起,略长的橘丝粘在了下唇上。
他费力的合住嘴唇嚼着,尽量不让汁水流出来。
孙策瞧了忍不住笑道,“吃这么急做什么,又无人和你抢。”他的目光落到阮卿殷红薄唇的橘丝上,目光暗了暗,低头,双唇印了上前,舌头舔过有着清甜果香,又泛着凉意的柔软,将那条曾经和阮卿紧密接触的白丝裹挟到口腔里,这才分开。
怀里的青年看着他,昔日清透睿智的鹿眼里透出怔然,竟添了几分可爱,让人忍不住仔细抚摸亲吻。
而孙策果真也这么做了,他将唇轻轻的落在阮卿眼皮上,眼角上,眉梢上,额头上。如面对着稀世珍宝,落下的吻轻柔又庄重,仔细拂过每一寸地方。
阮卿的眼中闪过片刻晦暗。不过孙策并未发现。
孙策仔细触碰过阮卿面上的每一寸皮肤后才微微抬头,与对方拉开了距离,就见阮卿正静静的看着自己。
孙策忍不住笑了,他又低下头去,双唇落到了对方唇上,这次却不是单纯的蜻蜓点水,是更深的掠夺。
阮卿嘴里还含着未及咽下的果肉……最终落到孙策口里。
得到果肉的孙策心满意足的退了出去。将沾满阮卿口水的水果咽了下去。
阮卿轻喘着,红着眼角看着孙策。
“你说过,不抢的。”阮卿说。
“那……”孙策唇角含着笑,他凑到阮卿耳边,压到了声音,带着些许沙哑道,“策把自己赔给你。”
说完这句话,他满意的看着对方渐渐染上红色的耳尖。
阮卿握着果肉的手掌有些冒汗,他镇定道,“不稀罕。”
“原来卿儿竟对策如此狠心。”孙策神情染上了受伤,他用鼻尖蹭了蹭阮卿耳尖,感到自己怀里的身躯又软了软,道,“可怜策一心都念着卿儿,到头来卿儿竟如此待策,当真是负心之极。”
“你……”阮卿的嘴角抽出了两下,他硬撑着敏感的耳朵被对方触摸的不适,说,“你闭嘴。”
“那卿儿这是答应,把策当作补偿收下了?”孙策说,“策就说,卿儿怎会如此狠心呢。”
已经词穷的阮卿愤愤的把剩下的橘子全部塞进嘴里然后起身,去点屋里的灯盏。
孙策坐在那笑吟吟看着阮卿。又看了眼方才被自己搁到一旁的东西,于是拿起往阮卿身边走去。
“别气了。”
阮卿刚点着灯架上的盏盏油灯,孙策便凑了过去,将下巴垫到他的肩膀上。
阮卿并不搭理对方,只是忙着自己手里的活。
若只有他自己时,他只会点一盏案面上的油灯,只有在孙策来时,他才会点上这满是灯盏的灯架,好让屋里更亮堂些。
“策给你带了东西。”说完,孙策便将手里的东西伸到阮卿面前。
阮卿只是轻轻瞥了一眼,看到是一个灰色锦缎包裹着一个东西成椭圆型,上面有个口,用一条绳子穿着系紧。
“我不要。”
“你看看,策特地找人给你做的。”孙策不由分说的拿过阮卿手里的打火石,然后把东西塞进阮卿手里,将阮卿挤到一边,自己争着去引燃未点起的灯火。
阮卿默默看了孙策几眼,又低头去看自己手里的东西。
这东西大小正合适他双手完完全全的捧住。用的料子光滑细腻,触手生温,因光线照耀,依稀看到上面有流光浮动,看来是有着暗奢的隐纹。
他一手捧着东西,一手解开上面的带子,看到里面露出了铜色。
他把套子拔开,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是一个黄铜做的手炉,呈南瓜形,上面雕了柿子蝙蝠的痕迹。
“喜欢么?”孙策将手里的东西放下,看着阮卿,眼中带着雀跃,如待人夸奖的孩子。
这时候还没有手炉这东西。孙策说是找人特地做的,那便一定是这样。
“你怎么会……”阮卿抬眸看着孙策,眼中闪过疑惑。
“你前几天提过几句这东西的模样。”孙策说,“策便找人画了图,让人试试能不能做出来。还好,你明日便要随公瑾出兵,有这小炉子,带着方便,也不怕手脚冰凉。”
阮卿抿了抿唇,提着提梁,在孙策眼前亮了下,“你明明知道,我平日偏爱云竹桃等风流纹样。从未用过也不喜欢这种这种讨福的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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