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络点了点头,“那我们是今日走还是明日?”
苏泠食指扣了扣条几,苏络知道她在犹豫,只是不知在犹豫什么,毕竟何时启程这样的事还不值得她费心。
果不其然,苏泠开口道,“你听到瑞王仿佛一点都不惊讶。”
苏络指尖被啄的一痛,猛地缩回了手。
苏泠看了眼没了庇护的两只鸟儿,又将视线落在苏络身上。
她眼神锐利,不容躲藏,微微探身道,“瑞王是先太子遗孤,自小便在曲阳,于你从未见过。
至于你说的白店,不少江湖人都不知道还有间单独为他准备的屋子,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苏络朝她一笑,“我听祖母说的啊,当年白店开满大梁,祖母提过两句。”
苏泠不置可否,忽的转移了话题,“你知道卫重华出逃时是出了什么纰漏?”
苏络不敢放松警惕,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装下去,“什么?”
“白宏九杀了卫子良。”
“白宏九杀了卫子良?!”
苏络震惊的彻底,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沉默寡言的人一出手就杀了卫重华最看好的大儿子、这卫家堡的下任少主。
“他不是卫重华的徒弟吗?怎么会”
苏泠点头,“白宏九和卫子帧关系更为亲密,卫子帧处处不如他大哥,这次更是铁了心要压他一头,然而场上落败不说,他大哥还伤了我,他心中不忿。”
“所以就撺掇这白宏九杀了自己大哥?”
“是,也不是,卫子帧确实心存不满,不过人是白宏九自己要杀的,他觉得杀了卫子良,卫子帧就是卫重华唯一的儿子,那他想要的,就都有了。”
“卫子帧武功不错,白宏九怎么打的过他?”
“卫家堡各处机关他都了如指掌,卫子良又未对他生疑,一刀毙命,干脆的很。
卫重华痛失爱子,险些走火入魔,这才叫赶来的人将他击落入水。李惢和方焕烔以命相博,将明夫人和卫宁藏了起来。之后方焕烔被砍了只胳膊,李惢重伤关押。
听说,那片湖水本是他给牢里的那些人准备的,死后扔进湖里,里面的东西自然替他毁尸灭迹,没成想,卫重华这是给自己打好的坟墓。”
苏络一时哑然。
竟是这样。
苏泠看她不说话了,放下食指让一只鸟儿站在指端,她轻轻抬起至苏络面前,“可见信任当真是害人害己,卫重华自以为对这弟子了如指掌,却最后还是死在他最信任的弟子手上,若是当初便说得清楚,今日未必有这残局,络络,你说呢?”
第47章 散
苏泠从未故作亲昵的叫过她络络,要么阴阳怪气的叫她“苏家三小姐”,要么就是夹枪带棒的说“我这三妹妹”,最不济也是全名全姓或是直接一个“你”。
她足够内敛和运筹帷幄,甚是享受把弄猎物的愉悦,还未想到过有朝一日会用上绥靖怀柔。
苏络看见苏泠指尖那只漂亮鸟儿脚步略有不稳的晃了晃,岌岌可危仿佛就要跌落似的,忙伸手想要接住。苏泠却手腕一转撤回了手,“络络可想清楚了,这鸟若是日后养死了,必然比死几只兔子难过的多。”
这话联合上下文理解的话,大致意思和“你敢背叛我我就让你不得好死”差不离。
不过任凭这鸟掉下去的话,苏络有理由怀疑这“伤”怕是撑不到她回鄞城。
苏络往前递了递左手,“裴前辈都养的活,想来我总不至于比他还弱吧?”
苏泠只看着她不说话,把苏络盯得连右肩的伤都忘了,右指动了动勾住了苏泠衣角——
她手里总要攥着点什么才安心,可要是这个节骨眼不小心把这鸟捏死了,她也就能安息了。
掌心抵上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苏络忙虚拢手心,鸟儿从她虎口出探出眼睛,骨碌碌的探着头。
苏泠将桌上那只也赶了下来,撤了条几又扶着苏络躺下,“这鸟叫满庭芳,吃的这种子叫愁断肠,算是春秋阁特产,我师父养了一院子,这种子也只有他能养到开花结果,你先歇着,我去给你要些种子来。对了,你记得这种子不能沾水,否则臭的很。”她边说边将被子往上提,忽然顿了顿,极认真的警告她,“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可别尝。”
苏络:“”
她到是也没饿到那一步。
苏络:“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等你伤好的差不多再说,正好他们走了,该说的也方便说。”
苏泠显然不打算轻易把这件事揭过,而苏络垂着眼,只装作听不大懂的样子抬手挠了挠眉心,苏泠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门。
两只鸟跑到了苏络枕边,盯着她的头发蠢蠢欲动。
苏络暂时还没有脱发的困扰,只是被这两双眼睛盯得仿佛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等到苏泠一走她就把这俩小祖宗放到了一边。
她长舒了口气,像是溺水之人得了一息喘息之机,伤口处的痛痒后知后觉的席卷了全身,只可惜不能把整半个右边身体切下来,否则还能送去给苏泠泄愤,也算合理利用。
客栈几乎是旁边房间放个屁他们也能听见的通透,苏泠想事后算账,却也没想让她立刻交代。
跟放风筝似的,单有风不行,有收有放才飞得高,审问亦然,趁着她有伤在身无暇顾及更多,先给一榔头砸懵再说,然后给个甜枣让她缓一口,人总得有点希望才不至于破釜沉舟不是?熬着熬着,等她自己熬不下去了,该交代的也就交了。
苏泠踩着吱哇乱叫的楼梯下了楼,大堂里一股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心有余悸。
昨夜情形凶险,随着掌门来到客栈的弟子们早没了来时的鲜衣怒马,他们亲身经历,自然不是她轻飘飘两句总结就能模糊掉那些刀光剑影的,此时颇有几分受挫的各吃各饭,丧眉搭眼的像是霜打了的茄子。
不过裴邕良和付裘倒是全然不被这低迷情绪影响,依旧吵得你来我往、乐此不疲。
只是说佩服还得是严庄主,三位掌门同桌吃饭,他旁边坐着这两位聒噪至极的人,还能面不改色的抢下遭了他们池鱼之殃的半块烧饼,也委实是个能人。
眼见鬼罗刹下了楼,楼下气氛更加古怪起来,不过相较于严庄付庄的少见多怪,常年被裴邕良刷新眼界的春秋阁当真算得上见多识广,更何况这鬼罗刹好歹还算是掌门徒弟,虽然从前不曾见过,到底这关系比别人强了些不是?
于是立刻便有人在裴邕良尚没开口前便叫了声“大师兄”,旁的人也跟着瞎叫,更有心思活络的弟子冲他招了招手,打量了圈坐的满满当当的大堂,还从旁边挤出了个空位来。
鬼罗刹视线在大堂转了一圈,掌门那桌坐了三人,木情周邶单在角落也占了个桌子。
事实上,周邶单有些事要问他,见他下来吃饭也原是要开口的,只是被木情拦住,被那春秋阁的弟子抢先了一步。
不过他也不是来吃饭的,只瞥了眼便径直走到了裴邕良面前,裴邕良心觉不是什么好事,颇是防备的看了她一眼,“干嘛?”
苏泠伸手,“给钱。”
这情形落在旁人眼里,就像是游手好闲的儿子去赌场叫他那该死的爹回家吃饭——
他实则也不在意这爹回哪,只想借机敲上一笔好和狐朋狗友去买些酒来喝。
裴邕良半捂着怀,满是不耐。
“我哪有钱!”
果然,任他是谁,怎么可能从一个上了桌的赌徒手里要出钱来呢?
他们几乎都能看到一个身怀六甲的可怜女人哭哭啼啼的跑进来了。
不过身怀六甲的女子没有,倒是有个身穿黑甲的男人走了进来,就在春秋阁某位胆大弟子好心的“掌门素来抠搜的很,大师兄,你要钱我这有啊,不够的话师弟们凑一凑也差不离了!”的提议刚落下音儿,那人一步一个坑的走到鬼罗刹面前。
刚刚轻松了些的气氛陡然绷紧了弦,若是郑俊卿在场,或许能认出这双锋利的眼睛就在不到四个时辰前,还把自己吓得差点以为撞见了鬼。
他在鬼罗刹面前停步,抱拳低头,腰背挺得笔直,一挺长枪似的,刺破了一身倨傲蛮狠,微微化出了些不情不愿的端倪。
“今夜亥时,殿下在卫家堡恭候。”
苏泠只瞥了眼便收回了视线,“没空。”
说罢,直接上手从裴邕良怀里摸出些散银,她掂了掂,皱着眉嫌弃的看了眼裴邕良,约么是觉得自己穷的大部分原因是因为这根上就没给她带什么好头。
黑甲军是先帝留给先太子的一道保命符,本是要作为太子日后登基的利刃,狠狠剖开朝堂上结党谋私之流的。
奈何彰懿太子未得长寿,先帝可怜皇长孙孤儿寡母,便留给了他们这一道护身符。
陈迁接手黑甲军不到一年,深知殿下这些年的隐忍负重,此行虽然没有直说,他也知道黑甲军崭露头角,便是要威震四方为殿下立威的!
可谁成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们好容易得了机会、接了密令,正想着浩浩荡荡荡平山头,却被眼前这人抢了功不说,连着殿下也对他百般青眼。
瞧他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从底下冒出来,生生打断了殿下强攻的指令的!
陈迁谨记着殿下的交代,见他断然回绝,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去,心中愈发认定了这人狂妄的没个边,又觉得殿下早料到他不会应允当真是有识人之明。
苏泠慢陈迁两步出了客栈,扭头去了和他相反的方向。
等到她提着糕点果脯回到客栈的时候,严霆恽已经带着严庄弟子打点好了行囊——
其实他们没什么东西,主要的行囊都在卫家堡,不过也不值当再跑一趟,瞧着天色尚早,他们吃过了早饭便要回程了。
裴邕良和付裘站在门口相送,身旁还有个满头白发的老者,苏泠看着那乌泱泱的一群人,抬头打量着直接从二楼窗子翻进去的可能性。
好在那群人没怎么耽搁,说走就走很是干脆,苏泠这才挪着尊腿上了二楼。
鬼罗刹独来独往的名头比他春秋阁阁主弟子的名头更响些,再加之他方才拒绝了瑞王的人,他们也没必要上赶着被他拒绝一番,默契十足的装作看不见。
裴邕良倒是不怕她给自己没脸,只是想到自己若要主动提及,必然要介绍说“这是在下爱徒罗刹”就浑身不舒服,要怪也只能怪她这混号,鬼鬼、罗刹、鬼罗刹,还没疯狗叫起来利索!
鬼罗刹上了二楼,郑仁峮自打他在街头出现便一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人,他只听说这人以一人之力挡住了方焕烔的重锤,还差点被陷害成杀死卫子良的凶手,生生将卫重华气的吐血不说,又揭发了白宏九杀人的真相,彻底送卫重华见了阎王。
不过这些都是听说,他昨夜虽然也在,不过这场闹剧到达高潮的时候,他和药王谷的人正在卫家堡的客房里替人解毒。
这毒也不知叫什么名字,长期服用居然可以让人四肢无力,浑身酸软不说,体弱者短时服用过多还会呼吸不畅,有窒息的危险。
虽说武林大会来的都是有些手脚的,可也难免误伤一二,尤其堡中侍女下人,婆子孩童,总不能跟着卫重华一痛担了那作死的罪名。
加之那水入了口,他们无知无觉,有半吊子的大夫说这是中了暑,叫他们多喝些水,多多休息,不少人直接没再起来,他们这才发觉异样。
卫家堡上下人心惶惶,早吃过解药的卫重华带着人逃窜,把满头白发的老谷主气得不轻,只说难怪药王谷的人一到卫家堡,吃喝之物都是打外面买回来的,说什么是为了照顾老谷主的口味,请他品一品这平川的风俗,原来是做贼心虚,骗到他头上了!
郑仁峮见那房门关上,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老谷主上了年纪,昨夜劳累疲惫自是不必多说,眼下送走了严霆恽,又听付裘稍后便也要离开,心中油然而生一股人走茶凉的戚戚。
人老了就爱念叨些昔日峥嵘也不是没道理,他明白这江湖从来没有风平浪静的时候,可当日风浪是自己搅弄起来的,便只觉恢宏肆意,天地都被降伏。
如今见识了天高地厚,自己倏忽便成了旁人搅动风云的一朵白色浪花,忽然就明白了那句后浪推前浪之中的诸多酸涩与不可言说——他已经老了,不再满心拼一个“得”字,他也拼不了了。
昔日盛景名况不在,造就他的人逐渐成为传闻,江湖还有新的波澜壮阔,却再与他没什么干系了。
严霆恽和付裘相继离开,裴邕良等到在卫家堡处理后事的弟子汇合后,便也在次日清晨同老谷主辞别了,临走之前还让苏泠回头到阁里去拿愁断肠,顺便把她借的钱也给还上。
当然这话是当着苏络的面说的,毕竟自己徒弟挣钱的本事没见着,花钱的天赋还是当得起纨绔二字的,他有自知之明,深知这钱该向谁讨才有机会要的回来。
防风怕自己师爷感时花溅泪的毛病在路上发作,便和郑仁峮商量住上些日子再回去,他们不慌不忙,一切以老谷主的身体为重,郑俊卿便也住了下来。
裴邕良离开的下午,瑞王的尊驾浩浩荡荡来了客栈,当时苏络正满心痛苦的看着客栈里越来越冷冷清清,盘算着苏泠前来问话的最后时限,没成想峰回路转,考试延期,苏络像是拖延症晚期的患者,心中窃喜自不必说,连对着男主的不喜都冲淡了些,巴不得他在这里多住上几天。
当然,要是能一路回到鄞城就更好了,那苏泠只要半路救了镇北王妃,自己也算是原地毕业,就能安心回家等毕业证书了!
到时候毕业证书都拿到了手,考试错了几道题还有什么大不了的?
第48章 宋支衾
西风起,秋雨降,帘卷花黄,本该为期三日的武林大会狼狈退场,取而代之的是瑞王殿下横空出世的威威黑甲军。
客栈内外重兵把守,远瞧去乌沉沉一片宛如陡然暗下来的天色。
当地县官州府来了几趟,想请他过府一叙,可这尊大佛偏看中了这家客栈,任那些官员在大堂换了又换茶水,都没有见上一面的意思。
此次瑞王大驾到了平川的事,趁着夜里就吹到了各位官洲府上。
都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可谁也没说过这强龙要亲自动手不是?
尤其黑甲军一出,人都当瑞王这是接了陛下的秘旨前来平乱,忙不迭的滚出了温香暖玉安乐乡,一溜品级不同的官员站成一排——恭候瑞王大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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