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焘亲自迎出来,可见韩言忠对她的重视。
云锦轻轻扯了个笑,水搅混了,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几乎是她刚到了韩府,苏络便到了京城,一等便是三个时辰,直到午时,也未见人回来,倒是被人“请”到了镇北王府。
王妃久闻苏络之名,如今也没有立马见她的意思,王妃身边的丫鬟出来说王妃正在午睡,由着苏络跪在荣景堂外。
苏络心说自己早该想到的,哪怕云锦另府别居,王妃也不可能不管不顾,安排个人盯着将军府的动静再正常不过,自己居然还那么明晃晃的往木仓口上撞——她早知道王妃不喜欢自己。好在韩岁欢吃东西去了,没被一同请来受罪。
膝盖没一会儿便没了知觉,好在风没那么紧了,只剩下入骨的冰冷,苏络紧了紧身上披风,低头时瞥见一抹茜色,栩栩如生的牡丹花绸裙摆飘过盈白的雪,行动间露出裙下的鹿皮小靴,苏络心跳停了一瞬,那脚步行至她身边时也微微一顿,不过一息的功夫,那牡丹便越飘越远。
苏络如有感应的抬起头,那是个极为窈窕的背影,没穿披风,看发饰,像是刚骑马回来,只来得及匆匆换了衣服。
苏络看着那背影进了屋子,紧攥的手心僵硬的舒展开,迟钝的抚平了衣角的褶皱。
她暗自嘲笑自己,方才那脚步停下时,她居然觉得她们之间有种心有灵犀的错觉,可见心理作用太强,差点让她忘了她已经不是苏家的亲女儿。
“嘘。”云初刚进门,便对着屋内丫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站在窗前,瞧着那跪在雪地里的身影,低声问竹溪道,“母妃还没醒?”
竹溪躬身,“王妃一贯这个时候午歇的。”
云初点点头,过了半晌,她才又开口,“她什么时候到府上的。”
“回郡主,有两刻钟了。”
“我听说,是从将军府外请回来的?”
“是,王妃说眼下京城局势混乱,女孩子家,少掺和这些为好。”
“母妃说的,自然是没错的,她一介女流,这个时候在京中奔走未免引人注意。”云初点点头,指尖极轻的落在窗棂,话锋一转,道“不过她知道母妃把人带回来了吗?毕竟是从将军府把人请回来的,叫她误会了就不好了。
我瞧着,还是着人去通报一声,索性人在王府,出不了什么事,也好叫她安心,免得母子之间再生嫌隙。”
竹溪神色不变,接着道,“劳郡主担心,王妃先前说过了,她什么时候来,人什么时候起,总归王妃身份尊贵,又是长辈,这一跪还是受的起的。”
云初沉默片刻,悠悠道,“竹溪,我同你说实话,我的身份是不便求情的,她毕竟是我血亲,可母妃养育之恩深重,我又怕伤她的心,至于她原我也不配替她求情,毕竟说到底,我才是个外人。
如若她能早些领会母妃拳拳爱子之心,便是折我十年寿命也是值当了。”
竹溪似有动容,看了窗外一眼,道“郡主孝心,王妃省的的。”
云初长长喟叹一声,眉宇间隐隐可见忧色,轻声道,“怎么闹成这样呢。”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也没指望有人回答,又接着道,“对了,是谁把她接过来的?”
“侍卫长,卫山。”
“是他啊。”
竹溪这才流露出些好奇来,“郡主记得他?”
云初眯着眼,“自然,上次母妃平川遇袭,多亏他一片忠心。”
“是啊,神佛保佑,那一趟总算有惊无险,卫山也算命大,如今时来运转,做了府上侍卫长,就连王爷也对他信赖有加。”
两人又谈起了些过往旧事,仿佛院外摆着的是一树红梅,愈寒愈有看头似的。
云锦陪这些大人们走完了热闹的过场,又被人请到了花厅小座,在场之人多是他兵部的下属,今日这一场义愤填膺、赤胆忠心,显然是演给她一个人看的。
云锦头一次和韩言忠正经打交道,对这位圆滑至极的韩大人也算是有了新的认识。
据他自己所说,太子一行人昨夜进宫,被刘福顺扣下,而早些时候,宫中一人一骑,去向了西山大营方向,没多久便传来消息,一万精甲军连夜出发,打算绕过城外的长林军大营,按路程,约么明日午后便能控制京城。
控制京城的三股军权——西山大营、巡防营、禁军。禁军负责护卫皇宫,西山大营驻扎十里之外,若是宫里当真乱到如此地步,那便是刘福顺掌控了禁军,而那一人一骑能出城门,少不了巡防营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韩言忠让他起兵控制京城他不干,可刘福顺传消息,他也没拦着,倒是不得罪人。
韩大人圆滑,云锦暗暗思揣,韩言忠既想要忠臣的名头,又想要救驾的功劳,最不济皇帝驾崩,还有太子名正言顺继位,眼下这池塘,不怕他不乱,越乱才好,乱的狠了,出来主持大局的人才能一举定乾坤!最差刘顺福掌控了大局,他也没把人得罪狠。
着眼整个朝堂,她爹还在西北大营未归,黄寥远在千里之外,瑞王手上倒也有军权,可黑甲军还在平川,远水救不了近火,也就她的长林军还在郊外。
可大军拔营,必然先和西山大营的人碰上,符矩桑手握兵符才能调兵,兵符不论真假,自然是进京勤王的名头,到时候说不清楚,她这就是谋逆,而韩言忠自然能见风转舵
“林将军,考虑如何了,这可都是为了大梁啊!拿下贼人,大人勤王之功,日后必然不可限量!”高焘微微探身,那双精明的眼睛盯着云锦。
这自然是一场赌,不过有的人是那全部身价做赌注,有的人却只是伤筋动骨。
云锦眉心一跳,放下茶盏,淡淡道,“依下官拙见,这场祸事即是生在皇宫,最好,还是待皇宫有了征兆,咱们才好对症下药。”
“哈,若真能如此,自然理所应当,只怕届时,整个京城在人股掌之间,认为刀俎,我为鱼肉,谁又能翻得过这手掌心啊!”
“高先生所言极是,城防营上下一片忠心为国,韩大人更是刚正不阿,纵那贼人有心谋算,也必然是邪不胜正。”
她和高焘好一阵纠缠,她只管捧着韩言忠,高焘说的话半句都不应,单家那兄弟眼见添了恼火,刚要说什么,便被韩言忠打断,道,“老夫自然义不容辞!”
韩言忠笑道,“咱们同是行伍出身,老夫也明白你的顾虑,如今你无权调动长林军,自然怕惹麻烦,年轻人,锋芒毕露,一往无前的不在少数。不过像林大人这样沉稳的,倒是罕见。”他转动拇指上的扳指,接着道,“嘶,听闻,镇北王妃似乎很是看重大人,镇北王府上有两位郡主,老夫今日便先厚着脸皮讨要一杯喜酒了,哈哈!”
云锦心下一凛,面上苦笑道,“大人推心置腹,下官也不瞒着您,如今暗中盯着我那将军府的不在少数,镇北王府精贵,下官可不敢高攀。”
“是啊,云茷可是我们大梁唯一的异姓王,尊贵自是不必多说,你来的晚,只怕不知道,这王府之中的两位郡主啊,实则一鱼目、一珍珠,这王府轶闻,可在京城掀起了好大的热闹!”
他半闭着眼靠在圈椅之中,“世人只知狸猫换太子,却不知竟也有人将这狸猫当作宝贝,反倒逼的珍珠避其锋芒,云茷可当真是老了,叫人瞧这样的笑话。”
“是啊,天下之人,有谁能像韩大人自然慧眼识珠。”
韩言忠摆摆手,“不行了,有些东西,旁观者清,就像此番宫中生变,大家心知肚明,可都不敢出手,一则谁也不愿做出头鸟,二则也确实无能为力。
若陛下龙困浅滩之时,有人能协助一二,哪怕这人曾经杀人放火,想来陛下也是愿意开恩的。”
“大人玩笑了,我朝律法严明,真有人杀人放火也早已伏诛,阴阳两隔,没人给他机会。”
“是啊,可见这时机的重要。”
云锦自韩府出来时,已近酉时。
门外三波人正等着她,一是康照海派人送来的信件,二是前来接她回府的将军府马车,三是镇北王府侍卫长,卫山。
第85章 他不是你爹?你怎么不跪?
沈疏桐和云锦一同上了马车,车上有青禾用余炭温着的吃食和热茶。
她明摆着的身在曹营心在汉,方才离开时,那些同僚更是连句客气的挽留都没有。
此刻在云锦面前,她全然不似方才人模人样,满嘴糕点,吃的畅快。
吃饱喝足,她这才见云锦面色沉郁,沈疏桐好奇的瞥了眼云锦手中信件——
上次平川一别,她再没见过康照海了,只知道他在替将军盯着什么人,还时不时的会送来信件,而将军每每收到信件,不说心情大好,也总是比平时格外有耐心些。
是故将军身边亲近的这些人,每每收了什么不好的消息就总盼着自己能赶上康照海的信,只除了莫黎江,他迟钝太过,这些心照不宣的事情没人告诉他,他那堵得死死的心眼根本发现不了将军所谓“喜怒无常”背后的规律,最后只能归结为自己倒霉。
而眼下刚应付完韩言忠,将军本就耐性告罄,再加上这信明摆着的不是什么好消息,沈疏桐暗道倒霉,悻悻然放回了手中吃了一半的糕点,小心问道,“将军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这封信自然不是康照海在苏府送出的那封,而是简言苏络到了曲阳将军府外,请她速速回府的。
云锦心中仿佛迷雾里的不安终于落到了实处,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一直忽略的问题——禁军被刘福顺接手的话,苏谓丹呢?是转投宦官一党,还是抵死不从?苏络这时候来京显然不是好事,她想不到除了苏谓丹,还有什么原因能让她去而复返。
但远在京城、深处皇宫的消息,连她都没收到消息,又是如何传到鄞城去的呢?
自然宫中也有不少人的眼线,苏谓丹为人刚正不阿,在朝中也有些好友,况且韩言忠能放纵宦官前去西山大营调派人手,自然也能放出更多消息,让京城这趟水更混一些。
云锦心中一凛,额上却浅浅冒出一层细汗,她自认从没有那些自命不凡的念头,亦有不少人称她心思缜密,手段老练,她自以为在这风诡云谲的朝堂亦能如在战场一般得心应手,洞若观火,可韩言忠的深不可测却给了她好好一巴掌。
她原以为,朝中宦官与清流之争从未停歇,韩言忠身为武将,暗中联络百官不过是想将战胜宦官的荣耀落在自己身上、武将身上!
偌大京城,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探眼线遍布,丝线汇聚成网,波波汇成暗流,涟漪隐藏巨浪,只待一个风口便要翻起血雨腥风,谁也不愿消弭岸滩之上,那便只能争个你死我活!
可她疏忽了,朝堂纷争,从来不局限于这京城。
用她的长林军辖制西山大营,巡防营对峙宫中禁军,看似势均力敌,然而刘福顺怎么可能凭着只有五成的胜算便敢同全天下为敌?
自然了,他手里还有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实在是屡试不爽的招式,而韩言忠联络百官自然也是为自己谋一条后路,可这后路太不稳健,韩言忠赢,自然有人赶着往上抢功,韩言忠输,那些人也未必肯帮他一把,百害无一利的事情,何必闹的人尽皆知呢?
除非韩言忠要的,本就并非一个忠臣良将、护驾勤王的功劳!
宫中或许真的出了事,可她看不见也摸不着,只能凭着一点风吹草动暗自揣测,显然猜测结果和她所料相差无多,可韩言忠所为看似在她意料之中,所图却远在她意料之外!
云锦想到东晋和南楚那两位难缠的王爷,想到被召回京的郑家父子,想到鄞城,想到平川的黄寥,想到远在九云山的镇北王
云锦心口仿佛被贯穿,冷冽的风顺着心口凉了整具躯体,而她的灵魂飘忽体外,眼看着自己呼吸停滞;
飘忽大梁疆土,像是又听见了战马嘶鸣、长木仓贯风,那种频临死亡的心跳重新响亮的跳动在胸腔;
飘忽九州之上,天下山川都成为了棋盘,她一子落下,失了先手,可却似乎在这种醍醐灌顶的醒悟中获得了某种无可言说的畅快,一时叫人分不清是兴奋还是激动。
她忽然想起苏络曾经说过的一句话,“鄞城之中多是武将眷属,大家性情相投,很是玩的来。”这话还是她反驳她二哥说她毫无半点闺秀模样时说的!
云锦将那句“武将眷属”在舌尖打了几个转,又细细的吞下去,连同心中翻起的滔天巨浪,心说这样的朝堂,似乎也没那么无趣。
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了另一点,这样的京城,苏络也在。
她一时有些为难,曲阳很快就会迎来她作为国都所见证的第一场血雨腥风,可若是她所料不差,鄞城也不会独善其身,两处都不算安全,既然如此,还不如把人留在将军府。
她心中有了主意,便催促马夫快快回府,回过神,像是刚想起来沈疏桐也在,因而皱了皱眉,似乎在想用什么理由把她撵下马车才能更少废口舌。
沈疏桐在看不懂人眼色这一点的本事可谓炉火纯青,她尚且在疑虑,将军之前让他们做好准备,本就是做好了搏出一条生门的打算,如今不过是在韩府走了一趟,怎么又显得被动?
不过很快,云锦便又变了主意,苏络一人在京总要有人看护,与其交给府中兵将,不如交给同样身为女子的沈疏桐。
她粗略算了遍手下可用之人,便从沈疏桐身上收回了目光,甚至心情还算不错的指着糕点道,“谁教你的吃不完放回去?”
沈疏桐略显疑虑的拿起来,讪笑着塞回了嘴里。
天地可鉴,这已经是她心情很好的时候,平日里谁犯了错,将军只会阴恻恻的盯着那人,用一种“白痴都不会犯这样的错”的怜悯目光让人自惭形秽,她根本懒得与人浪费口舌。
沈疏桐也算见识过他的喜怒无常,此刻只是悄悄舒了口气,心道只怕只有青禾那样的温和女子,才能受得了将军的□□专断。
可显然沈疏桐这口气松的太早,帘外车夫忽然勒紧缰绳,“将军,是镇北王府的卫侍卫。”
沈疏桐匆忙咽下最后一口,瞪大了眼睛,道“镇北王府?这也太快了吧,前脚还只是口头上利诱,现在人还没到家呢,就到了?”
她看见云锦面色微沉,声音也越来越小,他们将军和镇北王府从来不对付,可偏偏镇北王妃仿佛很看重他,毕竟朝中青年才俊不多,而他们府上又有两位待嫁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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