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 在监狱医护室的病床上, 路南亭做了一个梦。
他看见自己漂浮在前世临终前待的那间出租屋里,面前的景物影影绰绰的,真亦假来假亦真。
一切陈设依然如他离开时那样,只是窗台上悬了白布, 像在纪念着谁的逝去。
会是谁呢?谁还会来看望他这个落魄的商贾?
又是谁续租了这间房子,令它继续保持原样?
他从门口飘出, 屋外的阳光有些刺眼,照在身上如火灼般痛。
离了破旧逼仄的廉租区,便进到车水马龙的商业街。繁华与落后同时在这座城市里并存,如同光明与黑暗的相伴相行。
各大品牌商的招牌在日光下闪着光, LED屏上切换着明星们化妆精修后的完美脸庞, 有张脸夹杂在万万人中间,只一眼就捕捉住了他的视线。
那是前世攀登到演艺巅峰的秦庄, 脸上挂着体面客气的微笑,在向过路人推荐他自己代言的产品。
路南亭一时间有些微的愣怔,他停在原地驻足观看,想不起这样的笑意曾出现在多久之前。
那是秦庄吗?又好像不是。
秦庄在他记忆中的模样,已变得灰蒙黯淡、畏首畏尾了,他想不起这人也曾张扬过、生气勃勃过。
他想再看一会儿,可炽阳驱赶他,一股无形力量牵扯他,逼着他往昔日老对手宋惜任的地盘行去。
宋氏企业与湖光山色遥遥相对,脚下盘踞着无数大大小小的办公楼,织带般的高速公路从楼宇间穿行而过。
路南亭也曾与这栋高楼的主人在商场上搏杀对弈,也曾在失算后被百般羞辱,而如今故地重游,迎接他的只有一场争吵。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接近我的目的?秦庄,你未免太小看我了。”宋惜任一面重整被秦庄扯开的袖口,一边对摔在沙发上的青年道:“他死了,你就一刻也按捺不住,要与我决裂?这几年我是怎么对你的,你不是不知道,难道你就一点感动都没有吗?”
秦庄瘫在沙发上,神色颓然,双目戚戚,恍若失了魂魄。
他喃喃说:“可他死了,他死在那间出租屋里,连一场救援都等不到,如果我在他身边……如果我陪着他……”
“你真可笑。”宋惜任道:“没有人求你跟我,是你上赶着把自己送上门,要拿你自己换路南亭的前尘。我遵守诺言,你倒出尔反尔了?”
“我要的是他安然无恙,不是让他一无所有。你说过要把星迹还给他的……”秦庄双目泛红,两滴泪将落未落,仍在据理力争。
“我是准备还,可他没命拿,我有什么办法?”宋惜任冷漠地拿起沙发上的外套,转身便欲离开。
可秦庄却在此刻乍然发难,从袖中拿出早已备好的长刀,对着宋惜任背后刺去。
那人似乎早已料到这一切,闪身一错,再抓着秦庄手腕一扭,便将那凶器卸了下来。
嘭地一声响,宋惜任将秦庄紧锁双手摁在了办公桌上,恶狠狠地看着他。
“你够了,为了个死人,还要把我送下去吗?”宋惜任气得恨不得给他一巴掌,又终究舍不得下手,只得骂道:“秦庄,趁早把你手里头那些东西销了,你动不了我,别妄想以卵击石。我这么花心思捧你,你要还放不下那个死人,就趁早滚出这里。”
秦庄一击不得,也明白大势已去,他没有再与宋惜任牵扯,说了一声“好,我滚”,便将他漠然推开。
等他走后,留下来的只有一室静寂。
宋惜任凝望着他离开时的背影,良久,才一拳狠狠砸在了桌上。
抢夺路南亭的公司、扩大商业版图,本就在他的计划之内。而秦庄,不过是他计划之外的战利品而已,有没有这个人,其实都没什么两样。
可这么多年来,面对这个心口不一的冰美人,他也生出了几分征服欲和真感情,也曾想规划蓝图、与这人共度一生一世。
但他赢了商战,却唯独赢不了秦庄的心,路南亭的死也让他们二人表面上的平静被彻底打破,只留下一地狼藉。
一年,整整一年的时间,影帝秦庄从公众的视野中销声匿迹,只是偶尔从狗仔的偷拍中,能够获知他的些许近况。
离了宋惜任的秦庄,似乎很快就傍上了新的大款。
倒也是,他这样的长相与名气,自是有人上赶着与他交好,无论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不会少了他的吃住。
路南亭旁观着这一切的发生,填塞胸臆的并非愤怒,而是难受。
此时的秦庄像火焰熄灭后的那团灰烬,两眼空空,再无丁点波动。
陪宋惜任的那几年,让他掌握了不少宋的犯罪证据,可无论他去哪里举报,都是受阻、碰壁,甚至还收到过来自宋家人的死亡威胁。
欢场上的老板们,也不会为了这么个玩意儿倾尽所有,去替他的前情人求个公道。
无法,他只得将所有证据封存在银行的保险箱中,又把钥匙和密码交给了他唯一一个还信得过的人:任书宁。
“如果有机会,就把我埋在……算了……他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碰,我还是不下去脏他眼睛了。”诀别之日,他这样嘱咐任书宁道。
任书宁看着已抱有必死之心的他,欲言又止。
秦庄:“如果我失败了,你也不要管我的事,从此明哲保身,自是最好。”
任书宁看不得他这幅模样,插嘴道:“不能放下吗?他已经走了这么久了,哪怕你替他报了仇,他也不会回来了。你又何必耽误自己一生……”
秦庄静默许久,一双满载愁绪的眼望了任书宁半晌,未做声。
这一年多的奔波,这个人陪着他劳累周折,却从未叫过一句苦、说过一声放弃。他的心意,自己何尝不知道。只是……人的心那么小,只塞得下一段回忆,许得了一个人……一点点余隙都没有了……
“若有来生……罢了……来生,我也会如这般飞蛾扑火……”秦庄难得笑了出来,含着几分无法回应的歉意,与几分少年的天真。
他与任书宁在巷角道别,瘦削的身躯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那样单薄,却又好似蕴含了无穷的力量。
翌日,秦庄便陪着不知第几个靠山,去了一场权贵名流齐聚的盛宴。
他难得化了精致的妆,穿着一身掐腰西装礼服,肩与臂纹着金银暗绣,在辉煌的灯火之中,亮眼得如一朵倾国的牡丹花。
见他言笑晏晏,应付如流,宋惜任看着看着,便不是滋味起来。与这样肆意张扬的人间绝色相比,自己带来的舞伴是何等失色,仿佛是从街头直接拽来的村夫。
是了,这次宴会,宋惜任赫然在场。
秦庄留意到宋惜任的目光,并未躲避,只礼貌又体面地举起手中杯盏,冲他遥相致意。
举杯,饮尽,杯际浅浅勾起的红唇,仿若九月湖面泛起的秋波般,勾人无限。
被这个妖精一诱惑,宋惜任的心思便又活泛了起来。他垂涎秦庄不假,这一年多来也未曾忘记过分毫,当初逼秦庄走,也无非是气他还记挂前人。
可如今他既然能接受得了别人,又为何不能重回自己怀抱呢?
宋惜任念及与他的床笫之欢,也顾不得其他,宴会中途就将这尤物揽了过来,领进了包厢。
“你这次不会又带刀吧。”宋惜任半真半假地试探道。
秦庄踏着门锁落定的声音,款款走向他,一边风情万种地解开衣裳,一边道:“那这次,你须得看仔细点,别让我钻了空子。”
他脱得赤条条,像呈上高台的祭品般,向宋惜任迎了上去。
这一夜,宴会进行到半晌,便被刺耳的警笛声打断。
这回秦庄的确没带刀,他只是在那致命的红唇上涂抹了麻痹人的毒素,在宋惜任失去反抗能力以后,咬开了他的喉管。
被警察戴上镣铐的秦庄满脸鲜血,活像个吃人血肉的恶魔。可他的眼睛是亮的,那么纯粹又天真,还带着几分大仇得报的惬意。
名门之子命丧宴会现场,一代影帝沦为阶下囚。
这件命案引起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度,各大媒体争相报道,警方也顺藤摸瓜,牵扯出了背后的诸多渊源。
在侦查过程中,秦庄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他似乎毫不惧怕这件事所带来的后果,只是在问审时提出了唯一的要求:希望一切尘埃落定以后,宋氏能归还所有通过非法手段从路南亭手中摄取的产业。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还有一章。
最近连轴转了三个星期,没假期,所以才没空更新。在此说声抱歉。
这个故事快结束了,后面的都是虐攻。感谢在2021-08-27 19:33:43~2021-09-12 20:11: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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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重生之圈养(28) 心肝却已肝肠寸断、生不如死。
他兜兜转转, 终于用自己的手段帮路南亭讨回了公道,哪怕明知等待自己的只有枪决,也坦然面对之。
路南亭从一片混沌中醒来, 等待他的不是温声软语, 而是冰冷的囚室。
好似所有的幻想执迷都随着梦境的破碎离去了, 若非手中多了一枚手表,恐怕他得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
昏迷之前,他记得自己并未拿到这个东西, 那也许,是狱警事后交给他的吧。
从前他不曾仔细看过,这回物归原主,他才发现,那钟表的时间是停滞的。
它稳稳地定在5:20的刻度, 像一朵含羞草般默默倾诉着未与人知的情意, 尽管这份情意阔别了整整两世。
路南亭似有所感,他顾不得身体的疲惫与疼痛,挣扎着从病床上爬起,就这样赤手拆起那枚手表来。
这种做工精致、价值不菲的手表, 哪怕经过水浸火烧,也不会轻易罢工, 除非……
现于眼前的真貌验证了他的猜测,这表盘的内部元件已经被全部卸掉了,放在其中的是一把用来打开保险箱的小小钥匙、一枚经岁月磨损的钻戒,还有一个被细心折叠的小小纸条。
他将纸条展开,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秦庄娟秀的字迹:
“负你良多, 实非我愿。今生情意,来世再续。”
或许那人在将手表交给任书宁的时候, 就已经打定了主意。
路南亭哪里能忍得了背叛与脏污呢,哪能再度接受一个琵琶别抱的情人呢?或许他是这样想的。
可他是秦庄啊,他和别人,哪能一样呢?
时至今日,路南亭终于知晓爱人经历了怎样痛苦的挣扎,但是……他们已经没有未来了……他们的来世,已经被他亲手毁了。
路南亭的泪水滂沱而下。
他再一次被送进了医院,这一次不是因为急火攻心的吐血,而是割腕。
他仍抱着几分幻想,认定既然能重来一次,就必定能重来第二次。
既然死亡是开启新生的钥匙,那为何不能将故事重演呢?
只要他抢能在一切发生之前跟秦庄再次开始,是否那些痛苦与折磨就不会发生?
可许是老天也看不惯他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逍遥,又借着医生的手将他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逼他继续面对这惨淡的现实。
“你这样是逃脱不了罪责的,放弃吧!”狱警在侥幸不死的他耳边教育道。
路南亭充耳不闻,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你们怎么可能懂我呢,我只是想再见见他啊!
监狱的生活烦躁且单调,那些费力的劳动令路南亭身心俱疲。短短几个月,他学会了织围巾、做鞋子,甚至是做卫生巾。
午夜梦回时,是他唯一能感受到秦庄存在的时候。但那人不常来,常常于他梦中惊鸿一瞥,未等他仔细回味,就匆匆离开了。
有时梦到的是前世的秦庄,梦到他抱着自己的手臂撒娇,央求着:“不要嘛,不要那些冷冰冰的玩具,我要你亲自来。”
有时又是今生的秦庄,看见他将手浸在冰冷的水中,一遍遍搓洗着被血污弄脏的床单,眉眼疲惫地低垂着,眼眶底下是失眠导致的一圈青黑。
又梦见前世的他,容光焕发地立在红毯之上,手里拿着各式奖杯,脸上的笑张扬又放肆,从骨子里透露着自信的光芒。
一转头,却又是今生的他,一遍遍望向无人回归的门口,将放映机里的旧碟片放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困到在沙发上倒头就睡。
路南亭放任自己沉沦在那些回忆里,以致于终日恍恍惚惚,跟其他狱友格格不入。
别人都笑他是个疯子,空长了一副好皮囊,却活得像个幽灵。
像么?路南亭不知道。他只是摸着身上新长的疤痕,细数着这是第几次失败的自戕。
他曾听过佛教里关于无间地狱的故事,据说那是个一无所有的监狱,犯人会被无穷无尽的时间所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也许便是他如今的遭遇吧。
他本也有机会与那人一生一世的……如果他及时收手……如果他不将秦庄逼到绝境,他们还会有转圜余地的,不是么?
有时也会做噩梦,梦到秦庄脖颈鲜血狂涌、在垂死时痉挛抽搐。他竟一点也不怕那些鲜血,只想伸手将那可怜的人抱着,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只能搂到一片虚无,稍一用力些,便直接从幻梦中醒来了。
“这身段,老子迟早得把他搞上手。”狱里的一方恶霸带着他的几个小弟站在角落里,冲路南亭的背影恶狠狠地点评道。
“老大,你疯了。我听说他来头好像不小,你要不要三,那个三什么一下?”小弟A劝阻道。
“我看不像,要真有那么大背景,还能落到我们这破监狱?”小弟B在一旁拱火。
老大看向一旁的“军师”,寻求他的意见:“麻子,你看呢?”
军师平日里帮着老大干了不少欺男霸女的事,也算专业对口,捏着下巴想了两分钟,出了个主意:“找个麻袋来套住,先干了再说,夜黑风高的,哪个知道是哪个。”
“就这么办。”
监狱里少女人,就算本来是直男,也会忍不住找两个新人来泄泄火,更不用说这一伙色胆包天的恶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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