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功不凡,只看剑光一闪,人便杀至跟前。众人知霜明雪服了软筋散,无伤人之力,虽是一惊,但见他攻的不是要害,也无人阻拦,唯有桑雩想要起身,念及他的吩咐,又生生稳住了。
忽然之间,一阵极强劲风自后方而来,好似一柄寒枪,硬生生将包近业挑到一边。包近业倒在地上,吐血不止,剑风穿胸而过,将他手中龙泉剑寸寸震裂。
此招未平,彼招又起。
一道黑影凌空而来,也未见他如何动作,只闻四方风声嘶嚎,威压之力山崩海啸一般倾覆而下。函谷真人暗道“不好”,立刻挡在包近业身前。他自负内力高深,硬接了这一掌,孰料两方劲力一触,便被一股从未见识过的雄浑之力迫出三步开外,勉强站定,浑身气息翻涌不止,哪还有余地救人。眼看这一掌就要砸到包近业身上,岳其诤高声道:“恳请教主手下留情!”
掌风微转,落于包近业肩头,他惨叫一声,一条手臂绵软如泥,就此昏死过去。
这一场风波过后,温离飘然落到试炼台上。周遭豪杰或是惊呼,或是切齿,他恍若不闻,径自走到霜明雪面前。
霜明雪低着头,轻声道:“教主。”
温离虽然知道他这一趟必定要吃点苦,可看见他脸颊的伤,还有前襟被剑尖刺破的口子,一股火气立刻涌上心头:“谁干的?”见霜明雪只是摇头,心知他是不愿自己发火,以免误了大事,勉强按下脾气,又问:“身上还有伤没有?”
霜明雪道:“没有。”温离面色稍解,见山顶风大,吹得他衣摆翻飞,他脸色也在寒风中显得异常苍白,遂解下披风罩在他身上。
有人不忿道:“温离,你不请自来,还重伤凌霄派弟子,是不是太不把武林盟放在眼里了!”
温离缓缓转身。他目光扫过去,在场之人心中无不一悚,先前说话的人更是一个字也发不出。身后虽站千百人,然而气势已落下风。
温离森然道:“你们欺我爱徒手无寸铁,却不许本座还以颜色,这便是武林正道,英雄好汉的做派么!”
不知是谁小声顶了一句:“还不是因为他杀了岳盟主……”
温离冷笑一声,揽住霜明雪的肩膀,蔑然道:“明雪,是你杀了岳盟主么?”
霜明雪虽然高挑挺拔,但毕竟刚及弱冠,还是一副少年身形。温离身形伟岸,又逾他大半头,这一搭一揽,便将他整个人都护在自己臂弯里。
众人看在眼中,心知此刻就算小魔头直承其事,大魔头只怕也要蛮不讲理护短,一时对魔教的恨意又添几分。
霜明雪白衣如雪,衬得那袭黑色披风格外刺眼,眼睛看着温离,话却是说给其他人听的:“我也很奇怪,我与岳盟主不过几面之缘,说我杀人,动机为何。”
众人一时语塞,岳行洲听不得他巧言令色,出声喝道:“你恨我爹拿你去换和书!”
这一嗓子吼得回音四起,整个会场随之静默下来。
若说方才对霜明雪出手,还勉强算得上除魔卫道,但两年前他们听从温离胁迫,将一个前途无量的正派少年送进魔教,那是无论如何都与侠义不沾边的行径。
但知道内情的,不过几大门派掌教,绝大部分弟子听了这话都一脸茫然。
霜明雪只觉搭在自己肩头的手紧了紧,淡淡道:“议和是我圣教同武林盟商议后的决定,岂是我一人可以左右的,岳二公子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岳行洲还要再说,已被人捂住嘴拖了下去。函谷先生出声圆场:“好了,都是些不打紧的陈年旧事,咱们还是闲话少叙吧。”他内息未平,勉强开口,不由连声咳嗽。岳其诤温声道:“前辈且去休息,自家事当自家人来。”打了个手势,令人扶他落座。
霜明雪看了他一眼,低声对温离道:“烦请教主稍坐。”
温离也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道:“不必怕他们。”便旁若无人地走到台下,几条鬼魅似的黑影冒了出来,手中抬着一把赤金座椅,稳稳放在当中,温离坦然坐下,冷淡道:“岳大公子,开始吧。”
语气神态俨然如主人家一般,饶是岳其诤这样好涵养的,脸色也变了变,不过他旋即收敛住了,转向霜明雪,开口道:“方才阁下说因为心情烦闷便自行离开,可有人知道、或是看见?”
霜明雪停了一停,道:“没有。”
别人看不出他细微之处的犹豫,但温离与他相处两年,一多半时间都在猜他的心思,岂能看不出他藏了话,只是他为何隐瞒,却是不知。
只听岳其诤又道:“你说你当晚离开,但守山弟子并未看到有人出入,你怎么解释?”
这一回霜明雪答得倒快:“藏剑峰后面有条小路,从那可以下山。”
岳其诤心中一阵诧异,那里的确有条小路,儿时几个兄弟偶尔顽皮,会偷偷从那下山,不过如今年深日久,那条路早已被杂草枯枝掩住,不知他怎么发现的。想要追问,却又不知怎么开这个口,他还在犹豫,温离已有些不耐烦:“扯了半天,都是些嘴皮子官司,还有别的证据没有?”
“有!”岳千山大弟子司徒南自人群中走出来,他孝衣未除,模样甚是憔悴,双目如着血色,直直望向霜明雪:“那晚我亲眼看见他从师父房中逃出来。”
岳其诤上前两步:“你……先前同你说了一切交由我来,你怎么出来了!”
司徒南声音嘶哑至极:“我知道师兄不让我作证,是怕我被人记恨寻仇,只是师父待我恩重如山,他惨遭杀害,我怎能贪生怕死不为他出头。”手臂一撑,跳上试炼台,当着众人的面说起此事:“那晚我听见动静,就去师父房中查看,当时大火已经烧了起来,师父躺在血泊中,我见有道白影从窗口翻出,心知这人与师父的死脱不了关系,便带着几个师弟前去追赶,在悬瀑前,那人回了头,虽然只有一眼,但他的模样身形,分明就是霜明雪!”
他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条理分明,饶是温离,也没有立刻开口辩驳。
对方只差将凶手二字甩到他脸上去了,霜明雪却无半点心虚之态,他缓步走到司徒南面前,上下扫了他一眼:“我们以前好像没有照过面。”
司徒南只恨不能直接杀了他,傲然将脸转过去:“是没有,不过上一次灵机大会,我看过你与旁人的比试,自然记得你的样子。”
霜明雪一点头:“嗯,两年前的事,两年前的人。”不待对方开口,又问:“你看见我的时候,是什么时辰?天色如何?”
司徒南眉头蹙起,语气不怎么好的答道:“子时前后,大半夜能有什么天色可言?”
“你看见人时距离多远?”
“二三十丈吧。”司徒南说到这里忽然明白他的意图,声调陡然一提:“虽然天色不明,距离尚远,但我看得清清楚楚,那个人就是你,后来我一箭将那人射落水中,你若想证明清白,就脱了上衣,让众位英雄都看看,你胸口是不是还留着我当初射穿的箭伤!”
试炼台下,温离眼中玩味尽消,一瞬间化作森冷寒意。他没有去想霜明雪不告诉他的原因,只看他的神情,就知道司徒南说得是真的。他不知霜明雪为何不告诉他,此念才动,从前他外出受伤,隐瞒不报的话便在耳中响起——“是死是活都是我自己的事。”
司徒南一问无果,再次逼迫道:”霜明雪,你敢是不敢!”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突兀响起:“你们别再欺负人了!”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碧眼少年,他模样生得甚是干净,脸皮似乎很也很薄,只喊了这么一句,脸颊便涨得通红,一双碧眼如含水色,俨然一副气不过的样子。
有人识得他身份,乃是那位名声赫赫的苗王独子,少不得要给几分面子,还待开口,只听他又爆出石破天惊的一句话——“那天晚上,他跟我在一起!”
霜明雪脸色微变:“桑雩,别说了!”
就是方才被司徒南指认时都没见他这么慌乱过,温离原本只轻飘飘扫了那少年一眼,闻言转过身,彻底将他看进眼里。
司徒南脱口道:“怎么可能!你撒谎!”
岳其诤道:“不得无礼。”上前几步,询道:“百里殿下,事关人命,不可儿戏,那晚他真的跟你在一起?”
桑雩身后那个高高壮壮的护卫还试图把他按坐下来,不成想小王子一把将他拂开,几步跳到霜明雪身旁,一出手就将人拉到自己身后,他们二人一个轻俏澄净,一个姿容艳绝,好似芝兰倚着玉树一般,说出口的话亦是亲密无比:“我没撒谎,那晚我们真的在一起,一整晚都在一起!”
立刻有人出声质疑:“姓霜的这两年甚少出魔教,你又是初来乍到,怎么会认识他?还跟他彻夜长叙?”
桑雩也不含糊,立刻将破庙中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只是略去霜明雪用蛊惑人一事不提。秦川四怪横死当日便有人发现他们的尸体,只是他们名声太坏,别人只当是哪位英雄为民除害,并未在意他们的死因,如今才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众人还是思索,桑雩又开口道:“那天晚上我闲的无聊,你们中原人我又一个也不认识,便独自出来逛逛,正好遇到他也在散步,就邀他去我那喝酒,我们相谈甚欢,直到天明。”
“不对!”司徒南皱眉道:“当晚我敲你房门时,你还是一副刚睡醒的样子,身上也没什么酒气,分明是在撒谎!”
先前那个试图阻拦的护卫闻言暴喝:“你这青头鬼,敢说我们小王子撒谎!”这一声惊雷也似,震得他周遭的人都颤了颤。
“哲鲁。”桑雩对他摇摇头,转向司徒南:“我酒量浅,喝不到三杯就头晕得厉害,便同他一起去床上小憩了一会儿,你来叫我的时候,我当然是才睡醒的样子,后半夜我们一直在聊剑术上的事,快天亮的时候,他跟我道别,我亲眼看到他离开。”
“但我问起有无可疑人出现,或是有没有什么异常时,你半个字也没提过他!”
桑雩微微睁大眼睛,模样甚是不解,他很自然的挽住霜明雪的手臂:“他是我的朋友,与朋友在房间喝酒,也能说是异常么?”
司徒南被这一句堵得没了词,半响才道:“你们二人既是好友,为何不一道上山?又为何直到现在才开口替他辩驳?”
桑雩委屈一般小声道:“他不让,他说他身份敏感,别人若是知道我们关系好,会看轻我。但他救过我的命,还教给我他的独门剑法,对我一片真心,我实在没办法坐在那里,听你们冤枉他。”他转过头,看着霜明雪,声音更小:“你不要生气,我汉话不好,他们说了什么不好听的我都听不懂。”
霜明雪神色原本有些紧绷,闻言似忍不住般摇摇头,对他笑了笑。
温离自他二人站在一起,脸色便不怎么好看,此刻见了这一笑,神色陡然沉了下来。
岳其诤问道:“百里殿下,你有没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方才的话?”
桑雩皱着脸思索片刻:“他教我的剑法算么?”
摸上腰间佩剑,起手一式,便将岳其诤与司徒南逼至两丈开外。他的剑法并不高明,动作也不甚熟练,但身形招式都与两年前霜明雪用过的如出一辙。
这绝非是临时窜供能做到的,至此在场诸人已信了大半。
唯有司徒南始终不信,他绕开桑雩,揪住霜明雪道:“他说这些没用,除非让我亲眼看到你身上没有箭伤!”
忽然之间,手臂如利刃砍下,痛不可当,人也被一道劲风逼退至三步外。
温离冷冷道:“别碰他。”人虽坐着,但气势完足,司徒南被他一看,只觉似有一只无形的手掐在他脖子上,一时竟无法出声。
气氛一时陷入僵持之中,函谷先生起身道:“有这位小朋友作保,我们相信阁下高徒的并非凶手,但事已至此,不如就让大家看一看他身上有没有剑伤,彻底证明清白,也免得岳盟主一家放过真凶,恨错了人。”
温离望着台上之人,森森然道:“我的爱徒岂是你们想抓就抓,想看就看的,本座让他走这一遭,已是给足武林盟情面,当真以为本座怕了你们不成!”说到最后一句,抬脚一跺,足下寸余厚的青石地砖顿时碎如齑粉。
岳其诤拍了拍司徒南肩膀,示意他不要说了,后者虽不再说话,但目光仍死死盯住霜明雪。
温离见了,道:“你再敢瞪他,本座便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罢了。”霜明雪开了口:“让你们验证一番也无妨。”
桑雩闻言神色一紧:“小哥哥。”
霜明雪给了他一个宽慰的眼神,便将那袭披风丢到地上,依次解开腰带、外袍、中衣。
赤着的身躯线条柔韧,带着少年独有的薄削英挺,胸口肌肤苍白如雪,不见任何伤痕,如同最清透的玉石一般。众人或多或少露出惊讶的神色,桑雩亦是十分疑惑,旋即又想到一事,心口陡然一痛。
司徒南尤是不信,口中喃喃:“怎么可能,我明明射中了,岸边石头上留了那么多血……”不死心上前,还要细看。
温离忽然暴怒,袖风一动,将他扇飞到台下:“找死!”
他这一下劲力极大,司徒南连打了几个滚,便蜷身难起,看那情形,肋骨像是断了几根,几个师兄弟围在他身旁,个个忿恨难当,然而技不如人,当下也只能忍了。
霜明雪看向岳其诤:“岳少侠,他不方便,你来看看,我身上有没有他说的箭伤。”
岳其诤心里也有些疑惑,不过他二人早已暗结同盟,自然不会在这当口为难他,当着众人的面摇摇头,拱手道:“得罪了。”
只听一声冷笑响起,温离一起一落,到了霜明雪身边,后者在他的注视下,将衣服一件件穿起来。温离看他之时,目光只算冷淡,可转向旁人,眼中杀机迸发,一字一句都透着狠戾:“你们以势威逼,将我爱徒绑到此处,还多番欺辱,如今一句得罪就完了?是当你武林正派的名头太好用,还是欺我圣教无人?”
周围有人小声嘟囔:“一场误会而已,得饶人处且饶人。”
莫说温离,就连桑雩这般心思澄明的心中都在冒嘀咕:方才怎么没见你们这般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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