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明雪微一点头,温离便道:“落座吧。”拉着霜明雪走到珠帘后坐下。
桑雩面前的小案上已放了一个玉匣,匣盖虚掩,隐约可见里头盛着明晃晃一物,光芒透玉而出,不知是何。桑雩没敢擅动,谨慎地看看座上。
温离道:“多谢当日百里殿下为明雪仗义执言,略备薄礼,还望笑纳。”
桑雩见霜明雪微一颔首,才敢去碰:“教主客气了。”
打开一看,乃是一枚尺余长的令牌,非金非玉,如火如芒,几道光华流转其中,望之不是凡物。
桑雩不甚熟练地辨认着上头的三个字:“圣、火、令?”
霜明雪闻言,脸色微有惊讶。
温离道:“不错,见圣火令如见教主,日后百里殿下在外若有难处,只管寻我圣教中人帮忙,执令在手,莫有不从。”
相传圣火令一共只有三枚,乃是用天外陨铁打造,平日藏于魔教密室之中,就是长老护法都难得一见,上一回圣火令现世,还是两年前血战之时。
桑雩知道这东西的分量,哪里敢收。
温离只道:“这东西再贵重,也只是个死物。”悄悄握住霜明雪的手:“比不得我这宝贝徒弟要紧。”
桑雩还要推辞,霜明雪开口道:“教主好意,百里殿下但收无妨。”这才心怀忐忑将东西收入怀中。
不一刻美酒佳肴流水似的送上来,桑雩虽没听过鸿门宴,但也知魔教教主绝非善类,一时有些拘谨,不敢动筷子。
温离道:“明雪有伤在身,不能喝酒,本座替他谢过百里殿下相助之恩。”遥遥一祝,满饮杯中酒,见他不动,有些惊讶:“百里殿下怎么不喝?是本座这里的酒不合你口味么?”
桑雩不好拒绝,只得端起来喝了一口,喝也不敢多喝,似乎只润湿了嘴唇,便道:“好喝。”
温离笑道:“看来得有人劝酒,百里殿下才肯赏脸。”拍了拍手,七八名衣着暴露、姿态婀娜的舞姬走进来,齐齐跪坐在桑雩身边,手捧玉盏,软语相劝。
桑雩尚未娶妻,若论心性,还只是个半大少年,哪里见过这场面,一张脸皮通红,窘得手脚不知怎么放,话也不知怎么说,只会摆手躲闪,僵持半响,一口酒都没喂进去。
温离冷眼观望片刻,道:“看来百里殿下不喜欢这个类型。”舞姬们柔柔一拜,潮水般退了下去。桑雩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又有十余名身着纱衣,赤/裸双足的美少年款款而出,个个身姿柔媚,举止温顺,说起话来,声音也似浸了蜜一般。
温离道:“不知这些,百里殿下可还喜欢?”
这一回桑雩连坐也坐不住了,一见他们走近,立刻跳到旁边,连声道:“不……不喜欢!”
霜明雪在教中两年,从不曾见过这场面,不由怔了怔,他这一晃神,那些人便已追到桑雩身边,有的喂酒,有的上下其手,甚至还有试图亲上去的,把桑雩吓得脸色惨白,只差没喊救命。
霜明雪实在看不下去,语带焦虑道:“教主。”
温离点着桌子的手指一顿,平淡道:“你们也下去吧。”
这些人虽然走了,但桑雩还有些惊魂未定,他靠在墙角,满眼惶恐地看向门口,生怕再冒出什么妖魔鬼怪。两个黑衣侍卫引着他落了座,打翻的酒盏菜肴,也着人换了新的来。
桑雩再迟钝也知道温离是故意的,只不知他这般作弄到底为了什么,望向座上,恰温离也看了过来。
他声音平静,但眼神却寒如冰雪,只听他缓缓道:“想来百里殿下怯生,还得熟人伺候,明雪,你亲自去敬他一杯,谢谢人家帮忙。”抬了抬手,有人端来一个托盘,上面赫然摆着两个金杯,一杯色泽殷红,盛的是果子露,一杯酒气馨香,乃是要敬那位百里殿下。
霜明雪看着那两个杯子,心里重重一沉,从前设想过最糟糕的可能性浮上脑海。温离的声音温柔的好似耳语:“你的朋友还在等你,去吧。”握着他的手,不由分说将人推起来。
眼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霜明雪只得依言行事,短短一段路,走得无比缓慢,那侍从一步不落,影子般的跟在他身后。
桑雩一见他来,立刻便站起身,态度神情都与方才判若两人。只是他的目光一看向霜明雪,便有如芒在背之感,不消说,定是被座上那位魔教教主盯住了。
霜明雪拿起酒杯,递了一杯过去:“灵机山上的事,多谢……”
温离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明雪,你手上那杯才是他的。”
霜明雪眼也不眨道:“我忽然想喝酒了,换上一换,百里殿下应该不会同我计较。”
“不行,酒是我的。”桑雩本就怀疑酒里有毒,不过是仗着自己精通此道,才敢把心横下,此刻见霜明雪要喝,劈手便跟他抢。两人谁也不放手,争夺间,酒撒了一地。
温离忽然“嗤”的一笑:“一杯酒而已,哪里值得这样。”命人将自己的酒壶拿去,给他们各斟一杯。
霜明雪与桑雩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飞快饮罢,回到温离身边。
温离一看见他回来,脸上笑意更深,抬手一拉,几乎把他整个人拽到自己怀里,霜明雪目光垂于桌上,只见上面摆着的金杯,已被他握得变了形。
温离逗孩子般刮了下他的鼻尖:“多大人了,还同客人争酒喝。”
霜明雪不习惯在人前如此亲密,不同声色地往后退了退:“属下知错。”
然而才退开一分,就彻底被他拉到怀中,这下是挣也挣不开,躲也躲不掉。霜明雪心中难堪至极,只能死死咬住唇,不去看任何人。
桑雩只看了一眼,便把头低下去。他当然知道以他二人的关系,便是再亲密十分也属正常,只是看着好友被人步步紧逼却又无从反抗,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般憋屈。他心烦意乱,不消人劝,自己拾了酒壶自斟自酌起来。
灵机山上他说自己酒量极浅乃是一句大实话,不过七八杯下肚,便觉头晕得厉害,此时温离在上面说了句什么,他已听之不真,只当又是劝饮之词,胡乱给自己倒了杯酒,这一杯下肚,彻底醉趴在小案上。
温离不太敢信:“当真几杯就醉了?”叫来侍从查验一番,果然已昏睡过去。温离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下去。一时间,水榭中只余他们三人。
霜明雪道:“天色已晚,百里殿下既然已经睡下,我们是不是也该回去了?”
温离脚下歪七扭八躺着四五个空酒壶,但他酒量甚豪,说起话来不见并无甚醉意:“急什么,他醉他的,我们喝我们的。”拍了拍大腿,示意他坐上来。
霜明雪有些为难地看看桑雩的方向。温离全然不理,他不肯依言行事,自己便主动将人抱过来。桑雩虽然已经醉晕过去,但终归是个不能忽视的存在。霜明雪身体僵得厉害,咬紧的嘴唇已尝到一丝腥甜。
温离手指抚上他的嘴唇,不让他继续咬下去,笑着问:“这地方我们来了这么多次,怎么还这么紧张?”
霜明雪眼睛微微睁大,已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记得么?上一次是七夕那天,你就躺在我们坐着的这张小塌上,脚上戴了两枚金铃铛,我握着你的小腿,轻轻一摇,那声音跟你叫的一样好听。”
霜明雪猛然起身,温离像是早已猜到他的反应,不等他彻底站起来,便一把将人推到小榻上。霜明雪后脑磕到床板,疼得两眼一黑,一时间什么都看不见了。
温离透着狠意的声音还在耳边响起:“你跑什么,说说都不能说了?”抬手便将他腰带扯下来,口中道:“那天一开始,你也跟现在一样挣扎的厉害,后来给你喝了酒,你就听话了,还记得那种酒的味道么?要不要再赏你一杯?”
霜明雪胸口剧烈起伏,抵死挡着他的肩膀,用了全部毅力,才没让声音听起来太过抗拒:“……别在这里。”
温离轻笑一声,眼睛里却无什么笑意:“是不能在这里,还是不能在他面前?”
就在他们说话时,桑雩忽然发出梦呓般的嘟囔声:“小哥哥……”
霜明雪心里一惊,下意识扭头望去。温离比他动作更快,抓住他两只手按向头顶,而后狠狠亲了下去。唇齿交缠的瞬间,温离闷哼一声,从他身上退开时,先唾了一口血。
“你敢咬我?你信不信我……”
眼前的情景令他的话生生哑在嗓子里——霜明雪胸前还未康复的伤口因急怒重新裂开,鲜血不住往外涌……
温离立刻松开按着他的手,转而按向伤口,此时他脸上已没了先前的从容,嘶声对门外侍卫吼道:“让毕方过来!”
霜明雪死死裹紧身上衣服,从牙根里挤出几个字:“我要……回去……”
温离再无半点犹豫,立刻用披风把他裹住,足下如飞,将人带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醋梨日常】
“宝贝,你朋友来了,去跟他打个招呼。”
霜明雪点头。
温离:“好了,打过了,走吧。”
霜明雪:“……”
第16章 惊魂 听闻西域有一种奇药,可令男人产子。
霜明雪的身体并无大碍,不过是怒急攻心,硬生生气出来的毛病。他自到了教中,一年总也要病上七八回,性子最倔的时候,一个月里足有二十天都在床上躺着,每到这种关口,教主便会抑着点脾气,这次也不例外。
毕方给他重新换了药,嘱咐接下来几日务必静养,可床上床下两个人一个也不应声,一看便知是在怄气,只得收拾好东西自己离开。
温离站在离床不远的地方看着他,霜明雪蜷身侧卧,好似已经睡着了。
许久,温离开了口,似在压抑着什么:“从前我们在一起时,也不是没被人撞见过,他都已醉了,为何在他面前就不行?”
久久不闻回音,温离冷道:“我在同你说话。”
霜明雪睁开眼睛,声音嘶哑道:“他是我的朋友。”顿了顿:“我知自己身份卑微,教主若想折辱取乐,关上门随你高兴便是,何必非要将我仅存的脸面撕下来踩。”
温离眼中满是难言滋味,失笑般道:“……同我在一起,就只是折辱么?”
霜明雪闭上眼睛,不再回答。
又过了许久,耳边听得门“吱呀”一阖,乃是温离摔门而去。
游向之已在门外徘徊许久,见了温离,立刻迎上前去:“听说霜……堂主回来了?”
温离心情极差,面对他更没什么好脸色:“武林盟诸事一了,游长老还有何见教?”
游向之大约也想起了密室里的事,神色有些不自然:“我不是为这个来的。”目光越过他肩膀,朝他身后望去:“霜堂主在房里么?我……进去看看他。”
温离冷道:“他病了,正在休息。”
游向之上前一步,脱口便问:“病了?什么病,严重么?”
语气之急切,神情之担忧,全然不像他会有的。思及霜明雪自作主张前往武林盟当日,游向之维护有之,震惊有之,但似乎没有什么庆幸的模样。
温离心中起疑,不动声色道:“风寒,静养几日便好。不过,游长老不是不喜欢他么?为何忽然关心起他来了?”
游向之讪讪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他一个后生小辈,我还能同他置气不成。”见温离还要再问,匆匆道:“他既然不舒服,老夫改日再来好了。”
不等他点头,抬脚便走了个没影。俞青子与他擦肩而过,叫了两声都没把人喊住,冲温离奇怪道:“游长老这行色匆匆的,是要去哪?”
温离朝他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色微沉:“不知道。俞长老也是来找本座的?”
俞青子似不经意般朝他身后的房间看了一眼:“霜堂主回来了?”
温离漠然道:“怎么?你也是来关心他的?”
俞青子轻咳一声:“都是教中兄弟,自然要关心的。”他压低了声音:“霜堂主走这一遭辛苦,不知另一份藏剑地图有没有找回来?”
温离怔了怔,霜明雪已经回来好几天了,可他居然彻彻底底忘了这件要事。这般疏忽大意,那是从未有过的。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可两人才闹过一场,此时回去,多少有些问不出口。
俞青子看他神情不对,声音微抬:“没找到?”
温离回头的动作晚了一秒,没看见他毒蛇般幽寒的眼神:“此乃不宣人口之机密,本座自有计较。武林盟代盟主岳其诤受了伤,群龙无首,一时不会再生事端,俞长老不必心急。”
俞青子还要再问,但温离已不耐烦摆了摆手,只得恨恨朝房中一撇,拱手退下。
霜明雪在房中养了五天,期间温离一次也没来过,从前两人再如何争吵冷战,他至多是在上床办事儿时更狠些,似这般不闻不问,那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他不知桑雩现在情形如何,有心打探,可一出房门就被人劝了回去,就连每日过来换药的,也变成一个一问三不知的生面孔。
霜明雪知道温离此番发作全是因为桑雩,但刚下山就把人“请来”已是没想到的事,更勿论见面之后的种种反应。思及此,不禁更担心桑雩的安危,这晚星月无光,夜色黯淡,霜明雪寻了个交接的空档,悄悄从窗户翻了出去。
他估摸着桑雩仍被安置在水榭之中,到了湖边一看,先前用来渡水的浮桥果然已被人撤走,只在岸边泊了一艘小船,想来是作每日送饭之用。
白茫茫雾色之中,那座华美水榭屹如孤岛,楼阁烛光随风摇曳,乃是这片静无人声的天地里唯一一点亮光。霜明雪不再犹豫,跳上小船,朝湖中心划去。
水榭里只得桑雩一人。那日酒宴过后,温离派人传话,留他在教中多住些时日,但撤了浮桥独居此处,无异于坐牢般。他性子活泼,生平最怕管束,若不是为了霜明雪,被困在这里的第一天便会想法子离开。
夜色虽深,他仍睡不着,正百无聊赖地趴在栏杆边,时不时捏一点碎馒头逗鱼玩。远远看见一叶小船驶近,待看清船上之人,立刻欢喜地跳起来:“小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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