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得手之际,耳边传来利刃破风之声,一根白羽长剑从天而降,直直朝他而来。若非他及时躲闪,这精妙无比的一箭,必会将他暗袭的手破出一个血洞。昆仑掌门心头一惊,回身望去。
只见封屠崖顶站在一人,白衣胜雪,眉目冷峻,手中还提着一把硬弓,一双眸子恰如寒星,正冷冷地朝山下望去。漫山都是杀红了眼的狂徒,他这出离淡漠的样子,实在晃目到了极点。
昆仑掌门心头一恼,一字一顿道:“霜,明,雪!”随手捡起一把钉在地上的长刀,朝山巅掷去。
忽然之间,一道疾如电闪般光影闪过,那把已身在半空的剑铮然一响,竟节节断开。昆仑掌门甚至还未看清是谁动的手,另一道极寒极冷的剑气已朝他斩来。剑气过处,丈余之间,俱是死尸。
在持续一日的杀戮中,都未曾得见的魔教教主温离,蓦的现身于人前。一贯冷酷无情的面孔上俱是无上杀气,令人望之悚然。比他更为诡异的,却是他手中所提,那把色如血玉的古剑,仅是看上一眼,便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喉咙。无数人生死相搏之地,一时竟无一人声。唯有他们手中兵刃嗡鸣不止,声似哀嚎。
有人颤声道:“那魔头拿的是……”
无有回应。
俞青子面露困惑:“教主这是……功法大成了?”
说话间,那一袭玄影已杀入人群之中,剑光过处,无有生还。声名冠绝江湖的凶神间重现,比传闻中还要骇人百倍。每每挥剑,便有哀哀哭声从剑影中传出,到了最后,竟如万鬼同哭一般。
饶是魔教的人也被震撼住了。有人怔怔道:“你们听见了么?这哭声,好像是从那把剑里发出来的,那把剑里…”
“是魇。”霜明雪闭上眼睛,轻声道:“被这柄剑害死的人魂魄化魇,向天地呼救。”
山下有人失声大叫:“那就是饮魄剑!十三年我在叶流云手中见过!”
这石破天惊的一句,彻底将摇摇欲倾的士气震碎。武林盟众人心神一乱,立刻溃不成军。游向之狠狠道:“想跑?”打了个手势,示意几位堂主带人追过去。
他们对温离不曾设防,有恃无恐一拥而上,殊料剑光落下,竟是不辩敌我的杀招,两位堂主并左护法冲杀于前,头颅亦与武林盟那些人滚落一处。
左右皆是一惊,齐齐朝温离望去。先前离得太远,不曾留意他的样子,如今见了,才觉出不对来。温离脸上一片死寂,黑沉沉的阴翳几乎将他一双眼睛填满,分明一副傀儡状。被他握在手里的古剑颤动不止,似在催促。下一刻,温离果然出手,剑锋所向,仍是荡尽万象的杀招。
侠客邪魔皆丧尘泥之中,世间黑白正邪,于妖剑面前,不过俱是凡骨。
霜明雪远远望着这一幕,眼中无任何快意可言,只觉心中悲悯冲上心头,激出眼底一阵湿意。他凝着雾气的眼睛定在温离身上,玄影翻覆之间,温离的身影似乎已变成了另一个人。
有这等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煞星在,武林盟的人不敢恋战,且挡且逃,奔至山下。走得远了,温离便如被什么拴住腿脚一般,不肯再追。魔教却是退无可退,只能集齐教中高手,合力围制。因着他教主的身份,不敢下死手,只手持精金铁链,只求将他困住。
只是这般掣手掣脚,对上此时的温离,实在讨不上什么便宜。数百人轮流上前,皆被那把不辩敌我的凶神剑杀了回来。他身前三丈之内,已是死地,再无人敢靠前。
俞青子立于人后,断然开口道:“温离疯了,他已不是我们教主,你们再不拼尽全力,咱们都会被他杀了!”
然而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无人敢做这犯上的第一人。俞青子见霜明雪也在旁边,心念急转,快语道:“霜堂主,教主平日最是器重你,他走火入魔,你还不快去帮帮他!”一语说罢,揪住他的后衣领将人搡了过去。
温离杀招已然落下,剑风火刺一般扫向众人。霜明雪前面那人头颅闻风而落,但见漫天血雾蓬起,落雨般淋了下来。那把吸尽人血,已赤如丹朱色的妖剑杀到此处,却堪堪止住。霜明雪脖子上出现一道血痕,但他动也未动,只定定望着身前之人。温离双手抱剑,肩膀微微颤抖,似在争夺着什么一般。
时机难得!游向之当机立断,纵步上前,封住他周身几处大穴。温离气海一滞,那柄剑便再也握之不住,身体晃了晃,向一旁倒去。霜明雪抬手将他扶住。此时温离眼中阴翳渐散,又恢复到正常的样子。只是看着霜明雪白衣染血的样子,神色一惊。
霜明雪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先一步道;“我没事,这血不是我的。”在这人人避之不及的当口,他一身疏冷尽消,竟露出少见的和颜来。
温离环顾四周,目光过处,众人齐刷刷退了一步,及至此时此刻,他似乎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温离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那张不可一世的面容上,头一回出现茫然失措的神色。
此番武林盟聚众而来,气贯如虹,几无入无人之地,招招式式都带着一股居高而望的克制之感。其间蹊跷之处,已引发两位长老和堂主们的怀疑。可惜唯一能下令彻查的人,自那晚过后,便待在地宫闭门不出。幸而武林盟的人被他震慑住,一时不敢再打上门来。
如今形势斗转,本以为致胜天下的神兵成了一把邪物,当务之急,已是如何令教主由为剑所御,变成御剑之人。众人商量一夜,估摸着问题是出在那页丢失的残卷之上。百目堂堂主领了这差事,立刻着人寻找。两位长老代为执教,以教主生病为由,将此事强压下来。
只是当日取剑归来,带去的人死伤过半,左护法更是对此讳莫如深,不肯多言,便有人猜测是教主动的手。如今众目睽睽之下,他的狂态瞒不住人,当初的猜测,便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众人面上不提,底下却私语不断。
人人皆言,教主不是病了,而是疯了。
甚至连当年老教主阵前暴毙之事,也被人翻了出来,不过一夕之间,温离杀人夺权的流言便传的人尽皆知。
他以血肉之躯拼出的功勋威望,在于三寸软舌之下轰然瓦解。
今时今日,温离无论如何已不该再做这一教之主,只是众人畏惧他的狂态,无人敢把这话搬弄到他面前。温离自己似乎也未从这平生未有的困境中振奋起来,负责送饭的人每日怎么放到门口,下一顿便怎么端出来。
他不吃不喝,已独坐了三天。到了第三日傍晚,霜明雪从侍从手里接过饭菜,预备亲自送到密室当中。一路行来,安静异常,竟连专司护卫教主的人都不敢靠近地宫。偏生在这死寂之地,早有一人等在那里,正是出事之后为阖教上下奔前走后,呕尽心血的辅教长老俞青子。
只是在这四下无人之地,他惯于藏起的阴鸷之色纤毫毕现,长剑一抬,拦住霜明雪的去路:“霜堂主,老夫找你找了几日,从前你找我帮忙时,见你可没这么难。”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攒v章还有完结拖延症发作,拖了这么久很抱歉,但我一定会认真写完这篇文,这一更给所有评论的宝贝们发红包,我继续去码字,争取下一章或者下下一章完结。
第23章 覆水 莫不是跟温离一张床上睡久了,睡出真情来了?
俞青子话里分明带了点兴师问罪的意思, 但霜明雪视若无睹,朝他看了一眼,淡然道:“俞长老找我有何见教?”
“别装糊涂!” 俞青子压着火气道:“温离现在心神大乱, 正是收拾他的好时候, 你为何迟迟不肯动手?”
霜明雪脸上浮起一丝玩味笑意:“俞长老已经见识过饮魄剑的妖异之处,还对它念念不忘, 这等胆色,属下当真要说一句佩服。”
俞青子闻言冷笑:“你休要搪塞,那东西再厉害,也不过是把剑而已,生为兵刃, 自当为人驱使。温离用不了,是他自己福薄!却不与老夫相干!”
百千性命失于眼前,他却仍是一番凿凿之言。可见人心之执拗, 非生死可劝。
霜明雪眼眸冷了冷:“现在还不到时候。“
俞青子神色一寒:“温离人心尽失, 武林盟虎视眈眈,正是改天换日的不二良机,现在不是时候, 又待何时!”
霜明雪道:“我自有打算。”错开他的剑锋,径自往地宫走去。
俞青子在他背后阴惨惨道:“霜明雪, 你行事这般拖拖拉拉,莫不是跟温离一张床上睡久了,睡出真情来了?”
这话里的恶毒已到了诛心的地步。霜明雪身姿一顿,寒星般的眼睛扫过来,竟带着平素少有的锐利。
话已至此, 俞青子索性就将那层各怀鬼胎的同盟之谊撕开:“你别忘了,当初主动找到我, 说要对付他的人是你!暗递消息,在他和游向之身上使离间之法,又让我暗杀替身,以便你自去武林盟,好博他心疼也是你!他取剑之后,捧着那本会令人经脉激荡、神不归属的开刃残卷,哄着他去练的还是你!若非如此,他决不会这么快发狂。就连现下教中这些说不清的流言,也同你脱不了干系。你心机手段用尽,把他害到这步田地,现在后悔,不嫌太晚了么?”
霜明雪道:“原来练了这套剑法,会令人经脉激荡、神不归属,这我却是不晓,只不知俞长老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俞青子被他顶的一怔,旋即冷哼一声:“知不知道,现在还要紧么?霜堂主,这两年你在外头救了不少与我教作对的人,全赖老夫帮你瞒着,老夫待你,总比那个恶事做尽,害你不浅的人有情义,现在你报你的仇,我夺我的权,咱们也算各成所愿,你又何必在这个关头打起退堂鼓?”
霜明雪道:“俞长老既知道我武功尽失,那日却将我推到温离面前,其心为何,你我皆知,现在同我谈交情,是不是可笑了点?”
俞青子一怔,分辩道:“那日事出突然,老夫一时不慎……”
“俞长老!”霜明雪冷冷截断他的话:“你我之间,便将这些说辞省了吧。”
俞青子沉默片刻,忽的笑了起来:“好好好,看来你是铁了心要护着温离了,可是霜堂主啊,倘若我把你做的好事告诉温离,你猜,他是否会如你一般心软,想留你性命?”
霜明雪脸上露出一丝叵测笑容:“他连发疯的时候都舍不得杀我,现在神智俱全,俞长老以为他能下得去手?倒是你,旁人不知你的底细,我却是一清二楚。”
俞青子脸色一瞬间阴沉下来:“我有什么底细?”
霜明雪道:“世间之事,行必有迹,岂是小心二字可匿?俞长老若肯按我计划行事,我自会给你交代,否则……恕晚辈无礼,”他下颌微微扬起,露出一丝俾睨之色:“想同我鱼死网破,你还不够斤两。”
一语说罢,转身便走。俞青子气得额头青筋乱跳,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这个不及自己孙儿大的年轻人面前荡然无存:“竖子可恶!给你三分好脸色,你倒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
这不见天日的魔教地宫,已无往日的宁静。石砖铁壁剑痕满布,珠玉金笼碎如齑粉。温离坐在一张残缺不全的美人榻上,沉着一张脸望向丢在地上的剑。过去几日,他每每运功,便有一股不受控制的狂气在丹田涌动,即便勉强压下,但卷土重来之时,都会比先前猛烈三分。至如今,已是到连试都不敢再试的地步。
他张狂一世,算到今日才明白胜天易,胜己难的道理。
霜明雪像是没注意到他眼底的阴翳之色,端着东西走到他身边。
温离看着他素白的侧脸,声音嘶哑道:“你来做什么?”
霜明雪自顾将东西摆到他面前:“来照顾教主。”
温离顺风顺水惯了,从不知被人同情原是这个滋味,若非这人是霜明雪,只怕早已发作起来。眼下虽压着躁意,但语气也算不得平和:“不怕我杀了你?”
霜明雪捧了一杯清茶送到他面前,答非所问道:“教主几日不曾进饮,先喝点水吧。”他天生是不喜形于色的性子,但这份从容平静之于眼前情况,莫名显出一丝温情来。
温离从前见过他温柔待人的一面,只是这份温柔真摆在眼前,他却高兴不起来。两厢对峙片刻,到底说不出什么狠话,见他脖颈上伤痕尤在,低声问:“伤口还疼么?”
霜明雪摇摇头:“教主剑收的快,只是皮外伤。”
他头发上沾着一片暗雪似的飞灰,温离伸手一捻,揉出一团余烬,像是才烧过的纸钱。霜明雪道:“来之前我去同老师道了别。”
那日密室的事乃是意外,之后又是乱象迭起,区区几条人命,自然无暇拿来分说。但温离知道,毕方于霜明雪有授业之实,别人不在意,他却不会忘。默了半晌,沉声道:“别再来了,现下我今非昔比,或许会控制不住自己。”
霜明雪墨画般的眉眼下,隐隐带着几分看不破的深邃,他缓声道:“教主不会。”
与将开刃残卷捧到他面前时一致无二的笃定。温离对他对望片刻,心中邪火无以复加,思绪一晃郊 醣 團 隊 獨 珈 為 您 蒸 礼,神魂好似回到幻境里。
他猛然握住霜明雪的手腕,将人拉了过去。霜明雪不及防备,撞翻了一地碗碟,落到一个滚烫的怀抱里。
时隔多日的亲热较之以往更加激烈。温离气血两旺,连亲吻也带着交·媾时的暴虐掠夺之感。霜明雪于此道向来不是他的对手,一步未防,处处落败。只是他如今已无从前一经淫·辱便死命相抗的心性。被人攻城略地逃无可逃,便也将眼睛闭起来。
殊料温离迫人之势来得快,去得也快。发泄般对着他亲咬了一阵,便又止住了。他额头渗着热汗,搂着人的手也如铁钳一般,分明是个强忍之态:“抱歉,刚才心神一乱,没控制住。”
霜明雪道:“教主若为了这种事同我道歉,只怕三天三夜也道不完。”
温离一怔松手,霜明雪扶着对方肩膀慢慢坐起来。后者抬脚一扫,将那堆碎了的碗碟壶盏横扫到一旁,而后看着他坐到美人榻上,才将目光收回去。兀自平复了一会儿,温离开口道:“我就是这个喜怒无常的脾气,改不了,若就此死了,当称了你的意,你该高兴才是。”
霜明雪嘴唇上一片湿红,声音却不起波澜:“从你伙同岳千山把我骗过来那天起,我就不知道高兴是什么滋味了。”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谈及那时的事,眼神虽不算平静,但语气已有了一丝认命之感。温离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握着他的手,半晌:“……还恨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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