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的担心变成了事实。
元初不禁后悔,当年就不应该给瑾石选择的机会,让丰元帝强行把瑾石留在京城,瑾石也不用受九年的封脉之苦。但一想到后来京城的动乱,元初心里又有些庆幸,幸好没让瑾石留在京城,不然,在那样的时局,如果瑾石真正的身份被挖出来……
“刚才……是梁方来了吗?”
瑾石的问话让元初回过神,元初安抚地对他笑笑:“是,他想来看看你。”
有什么好看的……瑾石有些颓废地想,他现在不过是一个连阵怎么画都不知道的废物。
在南乡的小山村,瑾石曾不止一次幻想过解开封印后能与小伙伴一较高下,然后并肩作战,将北成的侵略者赶走,他还期待过他和梁方的合绘,想要体验所谓命契之人合绘时的那种心神相通的战栗感。
可现在的他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和梁方相提并论。
他想起小时候梁方对那位曾经为他第一次绘吉祥如意阵伴舞的小公子的评价——
“不重要又没有什么实力的人不用记。”
瑾石不敢想如果梁方知道了他现在连一笔都画不出来,还是否会像昨天那样看重自己。
现在的他,在梁方的标准里,应该就是“没有什么实力”的人吧。
“我还不想见他。”瑾石低声说道。
他现在抱着能躲一天算一天的鸵鸟心态,并不想以现在的状态去见已经成了九曜的梁方。
他怕他会失望。
还有那小时候莫名其妙和他结下的契……如果自己以后真的再也画不好阵,那这个契会不会拖累梁方?
“放心,他已经离开了,”元初把瑾石面前的绘谱合上,“没事的,小石头,如果你不想在京城,不想看见梁方或者其他什么人,咱们可以继续去云游,现在你我手上的封灵印已经解开了,我们也没必要非在京城待下去。”
离开……京城……
瑾石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喊着不愿。
现在的梁方让他难以放下。
那个童年那么温和有礼的梁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在这些年先后经历了丧父、丧母、文王之乱,就是这些让曾经的小伙伴变得冷硬、阴沉、难以捉摸。
再加上那编排了梁方一路的陶柏阳,让瑾石知道就算梁方当上了国师,在京城这种地方依然有着各方的势力在虎视眈眈。
梁方也才十八岁啊。
他还有元初护着,可梁方现在却要独自承受这一切。
想起梁方郑重地拿出儿时阵契的时候,瑾石心里泛上来酸涩和慌张,他落荒而逃,其实并不是因为那荒唐阵契内容,而是他意识到自己什么也没做,什么也做不了。
就像一个旁观者,看着自己童年的伙伴挣扎在深渊之中。
在梁方最艰难的时候,他没能给梁方支持,现在,他想助梁方一臂之力。
可现在连阵都画不出来的自己梁方还会需要吗?
瑾石拒绝了元初的建议,元初一向是顺着他的,于是便不提云游之事,而是在陪他呆了几天看他精神好了一些后,便开始去绘阵司点卯了。
瑾石又在家里闷头练了几天,终于能用灵执勉强落墨绘阵后,他长舒了一口气,看着阵纸上有些弯扭的线条,用灵执点在阵纸的一点,注入灵气,却不想一下子用力过度,阵纸被灵气划破,瑾石这才发现自己拿灵执的手有些抖。
看着被划破的阵纸,瑾石静默了一会,然后放下手里的灵执,准备出去走走,他推开门,外面寒风凛冽,天空却晴朗得万里无云,瑾石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回屋拿了大袄,把自己裹紧了再往门口走。
“公子出门吗?”
门口的仆役自从被元初买进来就很少见瑾石出房间,对这小少爷的脾气也捉摸不定。
瑾石当初是晕厥着被抱回来的,元初告诉了他家里买了些仆役,但这段时间他一直闷在屋子里,只见过来送饭的王婶。
“嗯,”瑾石点点头,笑了下,“我……出去转转。”
仆役看他脸色有些苍白,不放心道:“您想去哪?我陪您一起?”
瑾石摇摇头:“不用了,我认得路,就在附近随便转转。”
瑾石都这么说了,仆役也不好阻拦,只能在瑾石离开后找了跑腿的小童,让他去绘阵司告诉元大人,说小公子出门去了。
第031章 默容赫
瑾石也并不是心血来潮, 他实在不是安静的性格,虽然因为解封后绘阵能力出了问题很是沮丧了一阵,但终究抵不过天天在屋里呆着不见天日的寂寞。
而且有些事, 是越想越往牛角尖里钻的。他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所以在情绪低落了几天后想要暂时放过自己,裹了冬衣出去透透气。
新的元府在城北, 瑾石出去没走多久,就看到不远处熟悉的国师府, 他站定看了一会, 然后选了条小路绕出了城。
城北不如城东人烟稀少,城北外熙熙攘攘,有不少带着孩子往城外走的大人, 等看到那熟悉的茶楼和茶楼对面的建筑, 他才恍然自己竟然走到了睚眦阵境旁。
睚眦阵境再次开放, 都是不到十岁的小孩子被大人领着往里走, 瑾石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五岁的那年冬天,他跟着开蒙老师宋成园第一次来这里,看梁方和人斗阵,他也曾和梁方在睚眦阵境中相对而立,但那时候他还没弄懂规则, 输给了梁方。在第二年, 梁方受伤未能参战,他打败文王成为了那一年的魁首。
再后来, 雏鹰冬战因为战乱停办,他也没有机会再踏入这里。
瑾石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 还是没忍住, 走了进去。
他一进去就看到一个小孩表情严肃地指挥着金甲军前行固阵, 自己则皱着小眉头,继续想前攻应该用什么阵。
瑾石感受着小孩布阵的灵气走向,猜测他可能是在准备木系阵法,果然,小孩在感受到对方筑土为势之后,选择以木锋阵冲势,两相碰撞,土不敌木只能败退,但下一步,小孩又犯了难。对面的坝土阵守势溃败,土元素散开,现在的环境水有限,木锋阵只能攻到这里,金甲兵上前去固住属地范围,但再往后对面看准了他水源不够,又筑起了坝土阵。
瑾石看个斗阵如身临其境一般,他和小孩一起犯了难。
对灵气的直觉告诉他,对方坝土阵阵气微弱,应该继续以木攻之。但他看过的书里又说过,坝土阵表面上看应该是以木克土,但实际上木没有水做支撑,是难以直接突破的,因为你不一定能拼得过对方的灵气储备。
瑾石叹了一口气,长时间不用灵气的直觉,让他过分依赖书本,对失而复得的天赋直觉也不敢轻易相信,都是当年灵气敏感的时候没有认真学习,导致理论知识和实际感知出现矛盾,就像他现在不能流畅地绘阵一样。
唉,瑾石揉搓了一下脸,自己这状况什么时候是个头。
小孩没有像他那样犹豫太久,他目光坚定,选择继续以木强攻,幸好对方不过是强弩之末,很快,这孩子便夺得了这场斗阵的胜利。
“不愧是陆丞相家的孩子,”旁边的人叹道,“对自己的能力把握和敌方实力估算十分准确,行阵也很流畅,如果未来再有良师引导,必然会是国之栋梁。”
陆?
瑾石莫名想到了那位小时候给梁方伴舞的陆小公子。
“他哥哥现在不是跟着国师呢嘛,”另一个人说道,“如果能拜在国师门下……”
“嗳,”那人摇了摇头,“国师……虽说实力确实佼佼,但总归也是刚十八,要是说教人……还得看刚回来的那位,那位可是教出来过一个神童,听说当年雏鹰冬战可是差点击败了国师呢。”
“你说的元九曜?元九曜倒是会教徒弟,但是不知道人家收不收啊……”另一个人小声道,“我可是听说了,元九曜对他那小徒弟可是当儿子养的,爱护得不得了,再加上传说中那小孩天分极高,人家能看上……”他嘴往阵中努了努,“天分和努力有时候不能相提并论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人低声道,“我可是听说了……元九曜的徒弟,好像解封之后不太行了。”
另一个人震惊:“不太行?”
“嘘,你小声点,”那人拽了拽他的袖子,“我听说,他徒弟因为灵脉封久了,已经废了,所以现在各家家里有能绘阵的,都动了点心思……听说今天陆丞相下朝的时候拉着元九曜聊了好久……说不定就在给他孙子请老师呢……”
瑾石没有继续往下听,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出了睚眦阵境。
他知道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知道元初前几天为了照顾自己推迟了去绘阵司的时间会有人有所猜测,但真的听到外面对于他的议论,还是让他有些恐慌。
元初……元初要收新徒弟了?因为自己画不出阵的缘故?
虽然他一直跟元初插科打诨的时候说让元初给自己收个小师弟,但是他真的听到自己可能要有小师弟了,心里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害怕被人嫌弃,害怕被人抛弃。
但如果元初真的要收徒,他也没有任何立场拦着,就像如果梁方因为他不会绘阵而疏远他,他也不能说什么一样。
因为瑾石知道,不论是梁方还是元初,都是极其在乎绘阵的人,如果他真的不能绘阵了,那么他们大概率会越走越远。
但是,不绘阵,自己还能干什么呢……
瑾石茫然地停了下来,他看着自己的手。
一只莹蓝色的蝴蝶翩翩而来,顺势落在了他的指尖,瑾石手一抖,蝴蝶飞起,他瞬间回神。
是阵术!
瑾石立刻抬头,他现在正在一条狭长的小巷中,而刚才明明还空无一人的巷子,一个红发的男人站在前面,随意地靠在墙边,那蓝色的蝴蝶拍着翅膀落在男人指尖,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捻了一下,蝴蝶化作了他指尖一抹蓝色的粉末,男人转过头,冰蓝色的眸子看向瑾石,说了一句:“果然是你。”
瑾石稍微后退了一步,面前这男人穿着一件普通的外袍,外袍口松松垮垮地敞着,露出结实的胸肌,一头红发不羁地散乱开,凌厉面庞上是不同于大沐人的深邃五官,蓝色的眼睛让瑾石想起他曾经在极东之地看到的大海。
那人下巴抬了抬,笃定地问道:“前天还是大前天晚上那会儿,就是你吧?”
前天?大前天?
瑾石终于想起来这人了。
于是他又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你是北成的大皇子,默容……默容……和?”
男人的眼中露出不悦,薄唇不高兴地抿起一瞬,纠正道:“默容赫。”
瑾石并不想知道是默容赫还是默容和,他只想知道为什么这个敌国的质子会出现在这里,作为人质难道不应该有人来看管他、限制他的自由吗?他找自己做什么?
“你有事吗?”瑾石小心问道,手背在后面,抽出一张小符纸捏住。
“你的灵气很有意思,”默容赫饶有趣味地说道,“上次看你跟着绘阵司的陶柏阳一起,你是绘阵司的人?”
他的灵气……有意思?
“你认错了人吧,”瑾石举起一只手,露出手腕,手腕那里还留着一圈浅浅的粉色痕迹,那是解封后还在愈合的新肉,“我那时候被封灵印封住了,你能感受到我的灵气才有鬼。”
默容赫眯起眼:“你是瑾石?”
突然被叫了名字,瑾石的手往后一缩,又退了一步:“你怎么知道的?”
默容赫挑眉道:“涂央解封的人最近也就元初和他徒弟了,你明显不是元初,自然就是他那天才徒弟瑾石了。”
听到“天才徒弟”几个字又被扎心的瑾石现在心里真是讨厌极了默容赫。
再加上他对元初的称呼……
瑾石皱着眉头:“我师父是九曜,不是你能直呼姓名的。”
“呵,”默容赫嗤笑一声,“也就你们大沐规矩多,在北成,就算是兰安我也是能直呼姓名的。”
瑾石迟疑道:“因为你是大皇子?”
默容赫露出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因为我早晚也会到九曜,所以直呼不直呼姓名,没什么所谓!”
“哦,”瑾石的眼睛看了眼他的手腕,“可你现在不是吧。”
而且以后也未必会是。
毕竟他现在是大沐的人质,况且……
一想到北境那些饱受战乱的民众,瑾石对默容赫就不想给好脸色。
“早晚都会是的,”默容赫不在意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然后对瑾石说道,“你现在画个阵给我看看,我看看你什么水平,能不能够得上‘天才’的称号。”
什么叫“画个阵给你看看”?是不是天才用得着你看?你有没有认清自己的质子身份?
瑾石觉得这人简直有病,他不想理他,手上暗自掐好了符箓,迈开步子直接往巷子口走去,准备默容赫一旦有什么大动作,他就把这逃命符给扔出去。
“抱歉,我出来的时间有点长,要回去了。”
默容赫没有拦他,而是在他走过他身边的时候,说了一句:“天赋不应该成为你的阻碍。”
瑾石的脚步顿了一下,他侧过头:“你说什么?”
默容赫笑了下,那笑带着狂妄:“庸人才喜欢写书留字,因为他们害怕自己被遗忘和忽视,但真正的天才不会在乎这些,因为他们知道就算他们把自己所感留下来,那些庸人也不会明白,天才的知己只有天才,但天才,千年难遇。”
这话把瑾石说得不知道怎么接了。
这北成大皇子真会聊天。
“哦,好。”瑾石敷衍地点点头。
“所以,”默容赫抬头望着那小巷中的一线天空,眼神深邃而悠远,“你不应该因为庸人所写的东西,绊住前进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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