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在浪费你的天赋。”
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
瑾石没有理这个声音,他手腕翻转,完成了阵法上的最后一笔,然后开始收拾东西。
自从他开始重抄绘谱,就很少在府里绘阵,因为元府目前不具备将各种阵法进行释放的条件,所以他选择到京城里专门给准备阵考的绘阵师研习的净笔堂绘阵和施阵。
净笔堂在绘承院的东面。这里有个很大的堂厅,厅里摆着许多书案,供来此的绘阵师绘阵,绘完阵的绘阵师可以携阵纸进入后堂的小阵境里施阵试验效果。
这里离绘承院主院不远,瑾石每次抄完绘谱后都来这里施阵测试效果,然后等元初在绘承院的事情结束后,和他一起回家。
“喂,跟你说话你听见了吗?”那声音的主人不满道,“身为天才,怎么可以用这种画在纸上的过家家一样的玩意来糟蹋你的天赋?”
瑾石带好抄完的阵纸,转身看向在他隔壁桌旁靠着的红发男子,整天无所事事的北成皇子默容赫殿下今天不知怎么闲逛到了这里,看到瑾石在绘阵便凑了过来看了好久。
瑾石是真不知道这北成皇子到底有多大的自由度,为什么这种为大沐选拔人才的地方他都能进。
“我怎么样是我的自由,”瑾石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要是不满可以不看。”
默容赫看他这油盐不进的模样,抱臂冷哼:“再这样下去你的天赋都被磨灭没了。”
瑾石受够了默容赫今天一整天跟个鹦鹉似的在他耳边聒噪:“默容殿下,谢谢您的好意,但请不要好像说得您很了解我一样,我现在在做什么自己清楚。”
梁方讨厌北成人,瑾石自然对北成人不会有多喜欢。
如果是放在以前,如果是其他讨厌的人,他也许会虚与委蛇,但是一想到他就是十几年前带兵攻打大沐的元凶,是一切不幸的开端,瑾石就对他连耐心都欠奉。
不再理会默容赫,瑾石抱着阵纸准备转身往后院走。
“第九、第十七和第六十一笔,”默容赫在瑾石擦身而过的时候说道,“这是你的天赋告诉你可以整个阵法可以省去的阵线吧。”
瑾石的脚步一顿。
“你在画这三笔的时候有明显的犹豫,”默容赫继续说道,“但是你还是添上了这三笔。瑾石,如果你一直这样下去,一旦你的天赋适应了这种画法,那你比别的绘阵师多出来的优势也会消失。”
“既然你不耐烦,那我也不会再找你,”默容赫抬脚往外走,“明明已经知道了最优解,但却还按部就班地跟着书上来,绘阵不信自己信书,天才也早晚变庸才。”
瑾石抱着阵纸,手脚冰凉。
默容赫说得没错。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努力让自己的天赋和书上的内容相融,可所谓的相融,只是他在强迫自己的天赋去符合书上的内容。
但如果书上的内容并不是最优解呢?
就相当于他明知道有一条近路能抵达目的地,但他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一定要沿着脚印多的那条远路走过,稳妥,却缺乏创新和激情。
这就是他想要的绘阵吗?
默容赫走到门口,侧身看到那抱着阵纸眉头紧锁的少年,他知道瑾石已经陷入了困境。这是只有他才能懂的困境,是常人无法理解的,属于天才的困境。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那条最近的路,所以在常人的眼中,只存在那一条许多人走过的大路,但只有天才,才有勇气去做每一次的尝试,成全自己的每一次灵感,从而探索出新的路。
“绘阵,是可以试错的,”默容赫沉声说道,“那些绘谱写出来,就是让人评价和修改的,如果连前人都不敢推翻和否定,呵……”他轻蔑一笑,“那这个绘阵师也走不远,因为他的终点永远是别人的中途。”
瑾石浑身一阵,他看向默容赫,默容赫已经大步跨了出去,阳光散落在他红色的长发上,交织出金红色的光芒。
瑾石攥紧了手,重新回到书案旁,他的眼睛闭上,再睁开,提起灵执画下了新的阵法。
元初等瑾石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徒留半边红霞。
“今天遇到什么问题了吗?”元初问道,一般都是瑾石等他,今天他出来得晚,但瑾石比他出来得还晚。
瑾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神情之间是难掩的兴奋。
“元初,”他高兴地说,“我好像,找到了适合我的恢复那种天赋的方法了。”
他尝试着相信自己的天赋,以绘谱为依托,不断地调整和试错,天赋不再盲从绘谱,也不再以旧的感觉一意孤行,不论是绘谱还是小时候那种旧有的直觉,都变成了需要推翻和改进的东西。
所有的一切变得顺畅起来。
他抓住了方法,兴奋而忘我地在小阵境中试验一次又一次阵法的改进,直到阵境使用时间过长需要强行关闭才意犹未尽地出来。
“看来你找到了自己想走的绘阵之路,”元初感叹,“其实你说抄绘谱的时候,我也是担心那些绘谱会影响你的天赋,但现下你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这很好。”
提到这点,瑾石的笑有一瞬间的迟疑,他不好意思地抓了下头发:“其实,我也是受人指点。”
元初挑眉:“哦?”
瑾石有些犹豫道:“就是那个,北成来做质子的大皇子,默容赫。”
元初的脸色瞬间变了。
国师府,书房。
梁方的眉目泛着冷意:“今天默容赫和瑾石身边?”
“是,大人,”陆年礼的脸上带着怒意,“那瑾石和默容赫走得那么近,虽然现今圣上已经洗清了元九曜当年的嫌疑,但是那所谓的’真相‘大家心知肚明就是一个用来让元九曜回京的理由,谁知道当年到底怎么回事,现在他徒弟又和……”
“陆年礼,”梁方寒声打断了他,“元九曜不是你能随意猜忌的。”
陆年礼有些不甘心地又嘟囔了一句:“就算元九曜真是被冤枉的,那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因此怀恨在心勾结北成……”
“够了,”梁方发了火,他闭了闭眼平息了一下心里的烦躁,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不论是瑾石,还是元九曜,都不是你能背后编排的,懂了吗?你只要关注瑾石的动向如实汇报即可,其他的,不用你多嘴。”
陆年礼的眼睛中闪过一丝不甘心,但梁方已经盛怒,他只好跪地抱拳:“年礼遵命。”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35章 卖国者
“那个默容赫, 还是尽量不要跟他接触的好。”
元初说出了和梁方同样的话。
其实瑾石并不是主动跟默容赫接触的,相反,两次偶遇都是默容赫来找他, 于是他把两次遇到默容赫的经历和元初说了一下。
“他说我的阵气……呃……灵气很特别, ”瑾石不明白,“但那时候我被封灵印封住灵脉, 那里来的灵气循环给他体会啊。”
“他这么说么……”元初的眉头皱得有些紧,好像默容赫的这种说法是十分严重的事情。
“而且……”瑾石把自从见到默容赫后一直有的疑问说了出来, “他真的是来做质子的吗?为什么他在京城这么自由?”
要不是默容赫的手腕上有封灵印, 再加上那明显的红发和蓝色的眼睛,和那些京城成天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没两样。
提到这个元初叹了口气。
“这个原因,比较复杂。”
瑾石实在是要好奇死了, 梁方对默容赫的事三缄其口什么也问不出来, 现在元初明显是个知道的, 于是便缠着元初问个究竟, 闹了元初一晚上,元初才在他睡觉前把默容赫的事情大致告诉了他。
其实默容赫的事在京城里算是个半公开的秘密,只是大家平时顾及新帝的颜面不说而已。
默容赫不是新帝擒拿住的,他是自己到大沐军营“投敌”的,还连带卖了北成边界的两座城。
从元初嘴里听到这个“真相”的瑾石当时就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这……这不是卖国吗?
默容赫……他不是北成的皇子、血统最纯正的继承人吗?
这听起来是有着大沐一半血统、母亲惨死于烈火的默容二皇子能干出来的事才对啊!
他默容赫和自己的国家有什么恩怨吗?
当初不就是他率兵出征的吗?
然而, 默容赫他不光投敌, 还让徐璋以他为人质,要挟北成成为大沐的附属国。当年本身就已病重的北成皇帝被他大儿子投敌这种行径生生气死, 北成一时群龙无主,混乱程度比当时正值谢崇逼宫谋反的大沐不遑多让。
主祭兰安一边努力稳住大局, 一边要想办法把他们那自投罗网的大皇子给弄回来, 但谁知道默容赫好像是察觉了他的想法, 才立马又拆了两座城的大阵送给了徐璋,所以徐璋后来才能在国师梁杭已故的情况下,轻松下掉北成两城。
这两座可以说是北成关隘的城池,是默容赫给兰安的警告。
最后,兰安不得不向大沐称臣,为表忠心,兰安甚至奉有着北成和大沐两方血脉的默容应为王,年年向大沐上供。
如果说默容赫的“投敌”在当时看起来像是一场陷阱,但当时的徐璋不得不选择跳下它,因为京城混乱已久,前线梁杭已故,原本按部就班运往前线的粮草已经停运,如果不赌这一场,那么他退则国破,进则人亡。
谁也不知道默容赫和徐璋达成了什么约定,最后大家看到的结果,就是徐璋“押着”默容赫回京,给了他王爷一般的待遇,除了京城的一些机密地方不能去,和他手腕上被下封灵印不许绘阵外,他其他的行动不受任何约束。
瑾石不禁想,难道默容赫是受够了北成的生活,来京城乐不思蜀了?
听过北成皇子故事的瑾石顿时对默容赫的观感复杂起来,挑事儿的是他,跳反的也是他,而且再加上后续跳反剧情,是在让人不得不觉得这默容赫和北成怕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所以第二天瑾石再去净笔堂又看到那一抹招摇的红色后,他心里不耐烦的情绪稍稍减少,眼神里带上了探究。
“啧,”默容赫蓝色的眼睛不高兴地眯起,“你这是什么表情?看猴子呢?”
没,瑾石在心里默默腹诽,猴子哪儿有您有意思。
“昨天……谢谢你。”瑾石干咳了一下掩饰自己的真实心情。
默容赫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面露嘲讽:“昨天不是还不服吗?”
瑾石一向是能屈能伸的。
“是我说话有些冲,”瑾石认真道歉,“对不起。”
“得了吧,”默容赫厌弃地摆摆手,“我知道你不喜欢北成人,没几个大沐人会喜欢北成人,我都习惯了。”
瑾石能理解默容赫一个北成皇子——还是当年率兵连下十一城的皇子——在京城自然是不会被人喜欢的,毕竟那可是侵略者,要不是有新帝的命令外加北成那还有个一定要保他的兰安,估计默容赫早就在京城被套麻袋了。
可默容赫这话还是让瑾石忍不住怼了回去。
“不要说得好像你是受害者一样,”瑾石道,“明明一开始挑起战争的是你!你带兵突袭大沐边境十一城!在这之前都已经不打仗好多年了!”
听到这话的默容赫突然怒了:“你知道什么!哦,挂我名就说是我带兵了?我当年就是个傀儡好吗?要不是他兰安野心那么大天天想着打打打,我有毛病啊安稳的皇太子不做去带兵打仗?”
瑾石闻言一愣:“不是你?”
“呵,”默容赫冷笑,“兰安一直都是个不安分的,但是谁让他上次带兵出征大沐被重创呢?这次他要是不打着我的名号,北成是不会有人支持他出兵的,”他又换上烦躁的表情,“要不不是他天天打着舅舅的名号烦我,我才懒得理他。”
所以……还是那个兰安在挑事儿?
可是……
瑾石环顾四周,周围零星的几个绘阵师貌似在认真绘阵,仿佛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在说什么,但是明显一个个心不在焉,余光使劲往这边飘。
“这话我都说了好几次了,”默容赫摊手,“没人信的,他们都觉得我是为了怕被打而找的借口,毕竟他们又不能去跟兰安核实。”
……这听起来确实像借口。
“不过这又怎样呢,”默容赫抬起下巴,“天才不需要庸人的理解,而且他们爱信不信,有本事他们来打我啊。”
耳边传来愤怒揉纸的声音,瑾石看到一个绘阵师气冲冲地摔笔离去。
……瑾石觉得默容赫这大皇子真的应该感谢那个兰安,要不是这多方势力牵扯,他真的会被人套麻袋的。
“所以……”瑾石眨了眨眼,“你来大沐是为了逃离兰安的控制?”
默容赫不屑地哼了一声:“他?他算老几,也配让我‘逃离’?”
可事实上就是你用尽办法逃到大沐了啊。
“那你这……”
“我只不过想让北成亡国罢了。”
默容赫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
瑾石感觉周围都安静了,绘阵师们连大气都不敢出。
“要是你真想让北成亡国,何不把青云、段固两城的护城大阵的阵眼直接交出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瑾石循声望去,梁方站在门口,他身后还带着几个人,瑾石认出了其中有一个就是当初在宫里对他喊“庶子焉敢对国师无礼”的绘阵师,那绘阵师正鄙夷地看着他和默容赫。
瑾石自我感觉良好地认为那鄙夷定然是冲着默容赫来的,所以他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但没想到那目光竟然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瑾石迷惑了,他得罪过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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