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原本是想先将香寄语所做之事写一份报告,先提交给傅毅,征询一下上司的意见。
但裴府的迎琪姑姑都等在自己家门口了,他自然要先去裴府见裴夫人才是。
因为自己明面上被请来的理由是“录入证词”,所以江临还带了叫上了谢龄一起。
“江少丞,早。”谢龄是标准的书生体质,昨晚栽的那一下着实不轻,今天看起来也是一副晕头转向的样子。
但他们还是得坚持上班。
连江临都不得不叹一声社畜的苦。
再次来到裴府,江临发现裴府院中的模样与之前大有不同。
先前陈知府新丧,裴府上下皆着素衣白裳,但如今下葬之期渐近,这白中却掺了些红。一排人捧着珍贵稳重的随葬品,另一排人却端着红衣红绸金元宝,交错相行的队伍看得江临一阵分裂。
谢龄看了也微微皱眉。
这些东西怎么看都像是嫁娶所用,裴侍郎丧妻已久,又出了些事情,裴府如今只有一个裴光适龄未娶。难道他是准备在守孝期间娶妻吗?这可有悖于礼法啊。
谢龄不禁向引路的迎琪姑姑问道:“贵府可是要办什么喜事?难道是裴少爷……”
迎琪看出他二人的疑惑,恭谨答道:“二位官爷莫要误会。少爷其实一直没有成亲的打算,此番陈老爷去的匆忙,夫人又一下子病倒了,府里人说要为夫人冲喜,才想教少爷早些定下一门亲事。”
“夫人在祭祀时特意求到了官家的首肯,婚礼一切从简,只会邀请少量亲朋,更不会用什么奢靡之物。您刚刚看到的那些,其实是给刚过继到我家夫人膝下的两位小少爷准备的。”
裴光都已经十八了,守孝再等三年便是妥妥的晚婚剩男,裴北晴着急想让他早点结婚也是正常的。
如今有了官家的许可,江临和谢龄自然也没法多说什么,但一想到裴北晴是装出的一副病弱样子,这整个事件的性质便变得十分奇怪了。
裴光之前对裴夫人的病情很是关心,应该不清楚对方装病的事实,同意婚事或许真是出自孝心。
可江临怎么看都忍不住觉得,陈知府虽然确实是个高攀了裴家的倒插门,但这家庭地位也太低了吧。
转过花园,江临便看见裴北晴正同一老翁说着什么,远处两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正立于檐下认真背书,应就是迎琪口中新来的两位少爷。
谢龄向江临小声道:“正和裴夫人说话的应该是她二房的叔父裴勇,一直与裴氏嫡系很是亲近,现已致仕,曾官至平掌政事。”
江临心中“嚯”了一声,高门大户里丞相都能一抓一大把,真是厉害啊。
裴北晴见江临他们来了,与她叔父只简单说了两句,便将他二人请到了客厅单独谈话。裴勇离开时,江临能明显感受到对方投向自己的复杂目光中毫无友善之意。
“江少丞,又见面了。”裴北晴于主位落座,款款道,“无论是亡夫还是庶弟,都给您添麻烦了。”
“不敢当。”
江临略过了对方话里那“怎么老是你”的意思,切入正题道:“今日下官前来,是想要和您再确认一番,您确定当晚真的在裴侍郎身上闻到了血腥之气吗?可有旁人能够佐证您注意到的这一点呢?”
裴北晴道:“江少丞这样问,可是也怀疑我证言的真假?”
“裴夫人莫要若多想。”和裴北晴这样的人打交道,江临难免需要斟酌字句,他解释道,“您应该也知道,一般按照原则,判官们不会轻易采用嫌疑人亲属的任何证言,无论是对其有利的,还是不利的。”
这一点是遵循了儒家讲究的“亲亲相隐”。想要维护亲人乃是人之常情,为了防止包庇,也未免亲人反目、手足相残,除非找不到其他的证人,与嫌疑人有亲缘关系的人无法出堂作证。
所以裴北晴此前的行为实际上是钻了一个漏洞,有违法之嫌。
所以要想使裴夫人的证词有效,就得证明其与裴侍郎的关系疏远,可以达到公正的地步。但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就是再找到其他旁的佐证。
于顺儿的事情原本是该告诉裴北晴的,但这件事情牵扯到了香寄语,暂时不便让裴北晴知道。
但这个案子麻烦的地方在于,它还涉及到了雇凶杀人。白玉堂当时曾目击到裴府内的仆人放出了信鸽,私联了踏雪堂的杀手,但却不知那个仆人究竟算是谁的人。
裴夫人,还是裴侍郎,亦或是,两者都有。
“不知他身边可否有下人证明,在裴侍郎的衣物上发现了血迹?”
“自然是有的。”裴北晴很会顺着台阶下,她轻一招手,便有一个丫鬟瑟瑟缩缩地被迎琪带了上来。
裴北晴道:“说说你之前看到的事。”
“奴婢迎春,是裴老爷的贴身婢女。”那丫鬟跪伏在地道,有些紧张道,“裴老爷子夜回来那日,奴婢负责为其洗漱更衣。但当奴婢将裴老爷的衣服送去给洗衣的丫鬟时,却、却看到他的衣摆上面沾了些血迹……”
说着,迎琪还将那件沾了血的外袍送到江临的面前,补充道:“这件衣服是府里的丫鬟缝制是,在裴老爷回京时,夫人教我亲自送去老爷处的。老爷出事的那一天,应也是第一次穿这件衣服。”
不知为何,江临觉得迎琪所说的话有一些微妙的别扭。
他又看向那个丫鬟,从她的神色间捕捉到一丝似是求助的信息,旋即江临便眼尖地看到了对方手腕上露出的一小块淤青。
迎琪发觉江临注意到了这一点,解释道:“这丫鬟之前偷溜出府,在城里传了些不好听的话,才挨了些罚。您放心,她说的话都有府里的下人可以作证,对吧?”
被迎琪扫过的一众下人忙不迭点头,纷纷表示认同。
江临与谢龄对视一眼。
这个裴府的问题,实在是太大了。
·
午后,江临向傅毅汇报了一下昨日抓到香寄语、又无奈令其逃脱了的来龙去脉。
江临道:“谢判官已将详情写成报告,届时可让白玉堂出庭作证,说明昨夜发生的事。”
傅毅听罢,眉头锁得死紧。
“裴侍郎那边申请增添几位判官前来协助断案,根据此案的复杂情况以及他的身份,目前三司内部已经通过了他的这个要求。”傅毅将江临的报告放在一边,道,“届时若有新的法官为裴侍郎辩白,那么香寄语的可疑之处就都会成为裴侍郎无罪的证据。”
“你这一份证词交上去,判官们就都会知道,香寄语曾亲口承认自己会助裴侍郎一臂之力,很有可能会杀了花凝欢嫁祸到裴侍郎的头上。再结合香寄语此前的无数谎言,若裴侍郎一口咬定自己是受了她的陷害,你又该如何呢?”
江临坦然道:“即便真有证据能证明裴侍郎是被人陷害的,那证明他的无罪也是下官的责任。”
傅毅叹了口气道:“可你别忘了,你是最开始怀疑裴侍郎有罪的检官,就算你最终证明了他的无罪,裴侍郎也不会对你有丝毫的感激。”
江临也很清楚这一点,但他当初既然敢选择去“得罪”裴侍郎,自然可以接受其所带来的全部后果。
他说:“先说明一下,下官并未对裴侍郎进行有罪推论,是综合了其反应以及各方面的证据锁定了他是本案最大的嫌疑人,将他传上堂问话也是公事公办,定他是否有罪是判官们的事情。若各位判官决议将香寄语也列入怀疑范围,下官自然也无不可。”
“而且,推官只需要为案情的真相负责,若人人都因害怕得罪了谁而畏首畏尾,那还要律法何用?干脆想怎么判就怎么判不就好了。”
傅毅看着他,无奈道:“你就是嫌自己活得太久!”
江临:“……应该,不至于吧?”
傅毅一脸漠然。
……想起自己最近亲眼见识过的那么多起命案以后,江临也对自己的未来隐隐发起了虚。
但自己起码是个在官家面前露过脸的读书人,搁在宋朝,应该不会被轻易弄死吧。
江临非常乐观地贫嘴道:“要是您真觉得下官没几天好蹦跶了,不如免了那半月后的法考,直接升了我的官,教下官到时候走得体面一点……”
“滚!”傅毅差点被江临这番话气得胡子都歪了,这升官要考核的规矩是他说改就能改的?可见这小子对自己的死活毫不操心,他还在这里担心什么?
江临被傅毅直接赶出了后堂。
刚好到了下班时间,江临便出了大理寺。没能求得傅毅的“网开一面”,他一边盘算着自己怎么在立住学霸人设的前提下,当着小石头的面啃那些难读的律法书籍,一边往家走,却忽然被两人拦住了去路。
江临定睛一看,是昨日的展昭和白玉堂。
“还未来得及问起,你们两个……”
“没事儿吧”这几个字还没说出口,江临便换了口风,道:“你们两个怎么看起来这么奇怪?”
白玉堂一脸气鼓鼓地朝他举起了自己的左胳膊,连带着展昭的右胳膊一起。
看到展昭的脸上也写满了无奈,江临惊讶道:“这是……”
“你还好意思说,还不是昨天那个香寄语干得好事!”白玉堂瞪向立在自己身边一脸无奈的展昭,道,“怎么解也解不开!绑了五爷一整天了!她有病吧她!”
看着二人被一条绳索牢牢捆在一处的胳膊,江临终于忍不住噗嗤着笑出了声。
第36章 棹横春水渡
37棹横春水渡
见白玉堂有要拔刀动手的意思,江临慌忙止住了笑意。
他看了看那条缚住两人的绳索,似乎只是一条白色软鞭而已,却教鼠猫二人怎么也挣脱不开,砍也砍不断。
江临还注意到向来很是在意自己形象的白玉堂腿上沾了些污迹,不禁问道:“这是怎么搞的?”
白玉堂哼了一声,瞪着展昭道:“被个坏脾气的猫儿蹬的呗!”
“就你脾气好,吃个饭也要闹。”
展昭垂了眸子,还是那副稳重的做派,但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却仿佛在说“活该”。
江临不知他二人如何折腾了一日,只觉得展昭“坏脾气”的模样很是新鲜。
他道:“连展大哥的巨阙都斩不断这绳结,江某恐怕就更是爱莫能助了。”
江临知道他们不惜折腾也要来找自己,肯定是有要事要说。他只小贫了片刻,展昭便开了口:“江少丞,你之前说过,陈知府的明珠很有可能被郑贺藏在某处,在下便又去调查了一下郑贺近日的行踪。”
“展大哥可是有什么新的发现?”
江临今日去裴府拜访时,特别留意了裴北晴的态度,对方对于他找回月华明珠的前因后果并无太多试探,仿佛真不在意似的。
所以要么她与踏雪堂并无勾连,要么连踏雪堂的人也以为明珠已经被镶嵌于龙柱之上,再无获得的机会,已经对其歇了心思。
还未及展昭开口,与他一起探听了消息的白玉堂抢先道:“郑贺也去参加过那个宴会。”
展昭被抢了话也不恼,只补充道:“就是花凝欢曾去参加过的那个城外宴会。也就是在那一日,她才有机会自由活动,从渔夫那里包到一条船。这或许是郑贺与之最早的一次交集。”
“那次参加城郊宴会的畅春楼女子只有花凝欢一人吗?”江临问,“我的意思是说,香寄语没有参加过那次宴会吗?”
展昭立即反应过来道:“江少丞是说,当时在渔夫面前自称是花凝欢的女子,可能是香寄语假扮的?”
“是的。”江临颔首道,“从事后了解到的信息来看,花凝欢并没有租用船只的动机。反倒是香寄语……昨夜便曾说过,她把花凝欢生前死后的一切都安排得十分妥当,为了能让‘花凝欢’的尸体在第一时间被人发现并认出,租船的人是她,才更加合理。”
“至于郑贺在那场宴会上认识的是香寄语还是花凝欢……”江临皱眉沉吟了片刻,觉出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若郑贺与花凝欢本人并无任何交集,一切都是被香寄语安排好的,那她选择郑贺的原因又是什么?
案发之后,香寄语用为郑贺之死作证的方式,引出了花凝欢的案子。可在那日的宴会之时,她已经计划好了花凝欢的死期,却不可能知道郑贺会被踏雪堂的人杀死。
那么香寄语会在一开始相中平平无奇的郑贺,便是因为……
江临心中浮现出了一种猜想。
他连忙问道:“展大哥,你可去看过那艘被‘花凝欢’租用过的船只?”
“不曾……”
“那快去看快去看!可能明珠就在那儿唉……”江临话至一半,白玉堂却突然伸手搡了他一把。
“好你个姓江的!”白玉堂呲牙道,“之前也是这样,说要我和展昭公平竞争,结果背地里你就告诉他明珠是被郑贺藏着!要不是今日我同展昭捆了一路,我都还被蒙在鼓里!”
“这回算是被我当面逮到你给展昭开小灶了吧!”
“我不是我没有!”江临求生欲满满地摆着手,忽然一指指向展昭道,“是他!当时五爷你正跟几个兄弟们喝酒,我跟展昭说了要他告诉你来着!啊好你个展昭,竟然不告诉我们五爷!”
展昭:“?”
白玉堂顿时把矛头指向了展昭:“不止脾气似猫,度量也如猫!”
展昭被平白泄了顿火,还未来得及去恼准备溜之大吉的江临,便被捆龙索另一头的白玉堂扯着要往檐上飞。
白玉堂回头冲他喂了一声,道:“快走了,趁着太阳落山之前。这次我一定要比你先拿到那颗月明珠,你可别故意拖后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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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和白玉堂飞得匆忙,江临骑着毛驴假意追了一阵,见赶不上,便打算先回家等他们二人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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