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商吼道。
傅白雪失去血色的脸更白了一分,有一瞬他似乎要痛哭出声,但最后,如骆驼般沉默的男人只是咽下了所有情绪,平淡道:“啊,我知道了。”
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到阻力,狂暴的力量如暴风席卷,母液从皲裂的地缝中流淌而出,淡红色的液体遍地都是,傅白雪竭力不去想那里面是否有零的遗骸。后心传来迟钝的麻木感,零在匕首上涂的毒素还在麻痹他的神经,此时他不觉得很疼,只是空虚。
他跨过那些四处流淌的淡红色液体,艰难来到巫商身边,刚伸出一只手,就被巫商避开了,青年厉声道:“滚开!”
巫商现在像只竖起刺的刺猬,零要是看到大概会笑的。傅白雪麻木地想,十五年前他似乎也是这样的。
当年的情景和如今何其相似,暴走的年幼者,被力量席卷的场景,不知所措的年长者。
他一直不愿提当时的经历,他就是在那场变故中获得力量的,但过程并不美好,相反,它太可怖了,以至于让他有点害怕自己的能力——
没错,害怕。他不怎么动用自己的能力,因为他掌握不好,他惧怕它。傅白雪已年过而立,但剥开他沉稳从容的外壳,他还是那个被装进裹尸袋、又因为巫商一句话,死里逃生、又扔进玻璃皿的少年。
“……”巫商捂住脸,“对不起……就,只是,走,别管我了傅先生……”
巫商太年轻了,他根本不懂,傅白雪怎么都没办法放着他不管。男人极力克制着体能蠢蠢欲动的力量,再次向巫商伸出手。
巫商眼神闪烁,他想要往后退,却在傅白雪的瞪视下软了态度,最后还是拽起了他的手。可还未等傅白雪将人拉起拽走,两股属性不同的力量就像是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不约而同从二者交汇的指尖喷涌而出!
“——————”
力量在极致的压缩中,甚至产生了一霎的真空,空气被无形的物质扭曲抽空,紧接着就是毁天灭地般的爆炸。
——轰!!!!!
这处深埋在水龙坡下的溶洞四通八达,几乎蚀穿了整座山的基底。刚才因为巫商力量而震动开裂的内部迎来了新一轮的攻击,大块大块的土石砸到地上,整座山都在往下塌陷。
“咳——咳咳咳咳!”傅白雪背后的雪白绷带再次渗出大片鲜血,倒是巫商像是终于脑子清醒了点,不再自怨自艾,咬牙死死拽着傅白雪想要抽回的手,拉着他往洞穴外狂奔。
他答应了零,要照顾好傅白雪和昭瑶。
大地仍在轰鸣震动,两股力量碰撞、推挤、爆炸,席卷着摧毁周遭的一切,他们两个一个毒还没清完,一个还顶着伤,跑得很是狼狈。又是一块巨石砸下,傅白雪径自甩开了巫商的手,把他往外狠狠一推。
“走!”巫商还想折返,却被岩石挡住了去路。
傅白雪跌坐在巨石旁,心想被砸死大概就是自己的宿命了。
当年燕北遭到空袭,他就是如今这样,缩在一个勉强可以支撑的结构下,心惊胆战地等待一个结果。当年他什么都做不了,因为他没有能力,现在他仍然什么都做不到,因为他还是无能为力。
他一直都只是那个被留下的孩子。
他早该同父母一道死去了,只是侥幸蒙了庇荫,苟活到现在,但这大概也是结局了。
傅白雪想着,觉得也没什么不好。他于人间并无留恋——大概还有点牵挂,但——
一声宛若叹息的风声从他耳边响起。
傅白雪愕然扭头:“零?零!是你么!”
那阵风轻轻推着他往外搡,那阻碍道路的巨石在接触到它时,竟轻而易举地粉碎了。他被推着前行。
傅白雪一时不知是哭是笑,他伸手想要抓住那缕风,可人又怎么能捕捉到风呢?
他只是穿过了它。
他被它推着向前,向前,向前,直到隐约看到前方的洞口。
那阵风渐渐和缓了,它轻柔地在他指尖掠过,似乎是在说再见。
「十五年后,在合适的时候,撤去你的能力。」
脑海中忽然响起女人曾对他说过的话,傅白雪在冥冥中有种预感,就是此时了。
“……”他忽然全都明白了。
他喉结上下滚动一圈,指尖留恋地在空气中描摹零的眉眼,忧伤的,眷恋的。
“……再见。”
他闭了闭眼,撤去了他维持了十五年的能力,那感觉太奇怪了,就像常年压在肩上的重担被陡然卸去,不但不觉得轻松,反而茫然。
脑海深处,和某人的某种极深极隐秘的联系,陡然破碎。
就在这时,只听外面传来一声暴喝:“给我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阵更加剧烈的地动山摇,接着忽然风也停止,巨石也停止,摇摇欲坠的洞穴像是按了暂停,傅白雪不再耽搁,加快冲出了洞穴。
迎面就看到昭瑶长出了狼尾巴和狼耳朵,正跪在地上,双手按着大地,额上青筋暴起,口鼻渗血。他身边伏着一个站不起的巫商,紧紧扣住昭瑶的手腕,另一只手同样按在地上,同样形容狼狈、冷汗涔涔。
傅白雪早就发现了,他和巫商的力量在一起会相互碰撞挤压,但它们和昭瑶的力量相遇却不会,反而相性很好,能产生次方的效果。
显然他们是临场配合了一下,把傅白雪捞了出来。见他出来,两人立刻收起能力,从内部产生的爆炸再没了阻拦,肆无忌惮地摧毁着整个水龙坡。山腰处的向阳面,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贫民窟,此时那些如蚂蚁般的小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波一波往外涌,或拖家带口,或跌跌撞撞,像被捅了老窝举族搬迁的虫潮。
他们已避到高出,静静看着眼前一幕,谁也没说话。
半晌后,只听巫商轻声道:“伊万还在里面,也不知道死没死。”
昭瑶扭头瞪他,像是在看一个什么怪物,他的声音都破音了:“这时候你还他妈管什么伊万!?”他咬着后槽牙,面颊抽动,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半晌后冷笑,“要不是你——要不是你!”
巫商完全没有理会他的话,像是没看到他这个人似的,游魂一样又往洞穴的方向走,却被昭瑶一把拽住:“你要干嘛。”
巫商甩开他,漠然道:“既然你们没事,那我就回去了,我要亲眼看到伊万死。”
昭瑶下意识以为那个回去是指他们在玉京春置办的那套房子,又猛地反应过来对方是指回到山洞里去。
对巫商来说,大概只有零在的地方,才叫“回去”。
“然后呢?”昭瑶怒视他,“你要去死么?”
巫商看了他一眼:“用不着你管。”
昭瑶“哈”地笑了,然后狠狠一拳把巫商揍翻在地!然后他提起他兄弟的衣领,一字一顿道:“你要怎么作贱自己我不管——但你的性命,是哥豁命救下来的!你必须活下去,你明白么?”
“…………”巫商像是被无形的利剑钉穿在地,他剧烈颤抖了一下,在布满碎石的荒地中蜷起身体,然后紧紧抱着自己的肩膀,无声地啜泣起来。
我恨他。
他想。紧紧拽着身下的草茎,不理会它们割伤了他的手。
我好恨他。
昭瑶没管巫商的自怨自艾,又走到一直没作声的傅白雪的面前。
傅白雪垂眼不与他对视,只有他明白,零的死因不是为了救巫商,而是为了救昭瑶。但他不能说,可也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他一手教大的孩子。
最后他只疲惫地问:“对不起,我食言了。你也要过来揍我一拳么?”
昭瑶当然是有资格的。他是最完美的受害者,他一开始就被排除在外,他信任的人信誓旦旦说会他们会全须全尾的回来,却给了他这样一个答案,他当然有权利那样做——发泄怒火,像伤害巫商那样伤害傅白雪——
男孩把拳头握得咯吱作响,他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肯让眼泪落下来,只瞪着傅白雪。
就在傅白雪打算硬捱一拳头时,昭瑶却伸手将他紧紧抱住。
“……”傅白雪愣住了。
男孩炽热的泪水簌簌而下,落在男人的肩上。昭瑶哽咽道:“你答应我了的——你明明答应了的——你为什么会食言啊!”
如果昭瑶打他一顿,那傅白雪就能告诉自己两清了,可他得到确是一个滚烫的拥抱。太温暖了,太滚烫了。
“…………”
傅白雪像个木头似的立在原地,忽然觉得零舍命救下昭瑶也没什么——可怨恨的了。
他又闭了闭眼,掩埋了所有心绪,轻轻一叹:“昭瑶……你长大了。”
那阵风终是四散而去了。
昭瑶也不再是小孩了。
-
一个月后。
巫商披着零那件花里胡哨的桃红色撒花外袍,像根竹竿子似的晃荡到昭瑶面前。
“阿昭阿昭~”他用甜腻腻黏糊糊的语气喊,“给你看一个好东西。”
昭瑶暗自警惕,却也乖乖被青年推到了一个房间里。
那个房间中心是个巨大的玻璃培养皿,里面漂浮着半具残缺的人体。
“我能赋予它思维,能让它像人一样说话行走。我们搞死秦兆锦那个老头,把玉京春搞下来做它的巢好不好?”
昭瑶勃然变色,扯着他的头发把他的脸怼到那面玻璃墙上,忍无可忍吼道:“巫商,你搞清楚,大哥已经死了!那就是个肉团!”
巫商如今瘦得风一吹就倒,他没挣开昭瑶的桎梏,只扭过头,学着记忆里那人的样子,吹了个轻佻的口哨。
巫商如今越发混蛋,和从前冷嘲热讽的刻薄不同,他现在疯疯癫癫的像个唱戏的。昭瑶懒得跟他吵——也吵不起来,他忍着气生硬道:“只要别作死自己,就随你便吧。”
一年后。
已经升职为武装部部长的昭瑶结束工作汇报,刚准备离开‘巫参’的办公室,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
“阿昭,还有什么事么?”顶着零的脸,用着巫商老师名字的男人含笑道。
昭瑶不答,虽然知道他只是个巫商用能力做出来的人偶,可到底拥有思维和情感,昭瑶很难像傅白雪或巫商一样,用“它”去代指。
他没作声,只干咳一声,眼神溜向伏在‘巫参’膝头的巫商。
“今天是他的忌日……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第122章 一、女号①
一、女号
新历元年。
这世界疯了。我想。
就在上个月,在西五区某疗养院的最后一名无腺体人类被宣布死亡,人类彻底迈入了新时代。这似乎是个什么强心针,为已经有缓和态势的战局添了勺热油,到处又开始打了起来。
天天你打我,我打你,地方和地方打,军阀和军阀打,大区和大区打,黄种和白种打……昨天这个街道被一群流民占领了,上面挂着张牙舞爪的小旗,明天它就被坦克重重的碾过,挎着机枪的士兵挨家挨户地发手册和油饼,告诉居民他们被拯救了,地上还有未干透的鲜血。
——根本没有被拯救的时候,永远都没有,战争是一头张大了嘴巴的巨兽,被人心滋养,壮大成它的主人也无可奈何的东西,将一切好的坏的都裹挟了进去。
门被敲响时,我正围着围裙做饭。
围裙,又是一个挺稀罕的东西。它太讲究了,讲究到有点奢侈的地步。我第一次尝试做饭时弄脏了衣服,心想得要一条围裙,但是我跑了好几家兜售杂物的店铺,却都找不到这个。
布料都被征用拿去做军备了,普通居民只能靠从前攒的旧衣过活,哪还有这玩意。
我没法子,裁了一件黑色的连体裙当围裙,那条裙子是我的战利品,当时我正在杀人,然后翻找那个营地里的物资,直到我看到了那条裙子。它被藏在我杀死的士兵的枕头里,保存得相当好,附带的还有一封封没送出去的情书,当我抖开它的时候,它们像雪片一样扑簌簌落了一地。那个士兵没有死在床铺上,这很好,这样他的血就不会染脏那个枕头,也不会染脏这些雪片。
我没管那些无聊的东西,只专注端详着手里的东西。
不是花的,没有刺绣,没有金线和镶边。但它是条裙子——我喜欢把自己打扮得漂亮,所以我拿走了它。
走出那间宿舍时我想了想,又折回去,一把将地上的信全烧了。我觉得这样做很体面。
但我不太喜欢那条黑裙,因为它太素了,没有任何装饰,仅仅只是收腰、及膝、露背、一字领。它会暴露的皮肤,把我的胸显得很大,这感觉很不好;我喜欢花花绿绿的东西。
我不喜欢我的胸。
我忽然产生意识时是裸着的,当时我在一个尸坑里,里面全是或发臭或僵硬的身体,我发了会呆,为自己的脑子空空感到疑惑,然后准备站起来,直到感到什么东西在前面晃——不是下面,是前面。
我疑惑地捏了捏自己的胸,它们好大好软。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似乎不应该是我拥有的。
它们似乎长错了位置,应该在下面才对。我摇了摇,它们晃来晃去的,但这感觉不对,应该是甩来甩去才是,而且不该是两个,而是只要一个。
我的身体似乎很奇怪。我想。我身边的尸体死不瞑目,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我。
风有点冷,我把他的衣服扒下来穿在自己身上,他露出身体,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确定自己感觉没错,那个一甩一甩的东西就是长错了位置,不但多了一个,而且还变大了好多。
我有点恼火地拽着其中一个,想把它拽下来,然后一阵剧痛传来,我的指尖延绵出细线,将它割掉了,血哗哗地往外涌。我呆呆地捧着它,觉得好痛。
然后我又低头看了看,感觉一边平坦一边鼓起好丑,就试着把它黏在原来的位置,结果它竟然真的粘起来了,似乎正在重新长在一起——现在我看起来和一开始没什么不同了,只是还有点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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