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活到身上有老年味的时候么?反正我的家人们都没有活到。每次想到这个,就觉得眼眶热热的。
我又发了会呆,半晌才明白过来对方是什么意思。
“让他们说吧。”我道,“他们天天担惊受怕的,已经很可怜了。”
老人大概真的有什么特别的智慧,就在我们谈起这个不久后,某次我提着菜篮子打算回家,路过一个巷子时,就被人捂着嘴拖了进去。
我可以避开的,但我有点好奇他们要作什么,就被扯进去了。
菜篮子被扯下,一个显然是头头的男人提着它在里面翻来翻去:“这小娘仵吃了啥个?”
我看了他一眼,顿时明了。这人好平庸,我不感兴趣,便收回目光:“你要吃么?送你好了。”
扯着我的那个又拽了我一把,厉声道:“老实点!”
这是个外地人。我颇稀奇地回头盯着他,他揉了下鼻子,又吼:“看什么看!”
他比那个平庸的男人有意思。我又看了他一眼,问:“你们抓我进来……是要干什么?”
菜篮子被丢在地上,平庸男笑了——我不喜欢的那种笑法:“你很明白嘛,他们说这里住了个什么官的情妇……就是你咯?”
他换成了普通话。
原来就是这个。我还以为是什么更有意思的事。我索然无味道:“你说是就是吧。”
我蹲下捡起菜篮:“我走了。”
但我没走成,他们好几个人把我拦住了。我觉得很烦,问他们以前做过这种事么,那个头头很得意地,说他就是专门教训我这种龌龊荡/妇的。
哦,那就是专门挑落单女人下手咯。那我也没必要留手。
小巷里全是血,我提着自己溅了血点的裙摆有点发愁。然后我向唯一那个幸存者——也就是刚才吼我老实点的男人伸手:“能把外套借我么?”
他的视线还有点发直,解下外套的手还有点不稳。我接过后将它翻了个面,把染血的那面藏了起来,然后围在腰间。
然后我说:“和平说你们班负责这个片区,那你能叫人打扫一下么?明天别人过来扔垃圾时会被吓着的。”
那人,也就是沈和平的班长,没搭理我的话,而是把手放在后腰,似乎想要拔枪:“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是个大Alpha?”
我摸摸后颈,那里是软的,薄薄的皮肤覆盖着骨骼,没有腺体那种微硬的感觉。
“我不知道。”我迷茫道,“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性别。”
班长看起来欲言又止,我印象里他脾气一直很暴躁,这次被我打断了什么行动,大概已经想骂人了。
我没理他的纠结,叮嘱了他记得打扫小巷就走了。
第二天沈和平来看我,像只小狗似的缀在我的身后转圈:“姐,你把班长怎么啦?他昨晚给我加训!说让我问你!”
我想了想,从口袋里翻出了一把糖果,又把覆盆子果酱味的捡走了,那个我很喜欢:“拿去分。”
沈和平捧着那把糖,呆呆道:“姐,你是不是就喜欢拿吃得敷衍我?”
“可是它们很好吃。”我认真道。而沈和平是个吃货。
他挫败地抹了把脸:“对。”
他剥开一颗太妃糖,看着花花绿绿的糖纸上的洋文,啧啧感叹:“稀罕货!姐你到底是从哪弄来的。”
我把覆盆子味的放进嘴巴里,糖球从左边滚到右边,骨碌碌,又从右边滚到左边,骨碌碌碌碌。
“姐你别装傻!你说你发呆其实你就是不想回答对吧!”
骨碌碌骨碌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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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的食物都是从哪里来的呢?
当然是巫家啦。
巫家费了番功夫,终于用找不到把柄的方式,把这块地盘从徐家抢走了,为了守住,派过来的都是巫家的嫡系。这里的主事就姓巫,叫巫琦,是上次我被带去问话的那人。
为了笼络我,他经常会分点物资,有时是我去拿,顺便一起喝个茶,有时是他的下属送过来。
什么进口糖果,什么猪牛蛋奶,什么布匹口红……都是市面上根本买不到的好东西。所以坊间相传我是谁的情妇,也不算空穴来风。
这次他又邀请我去喝茶,我们也没什么好聊的,这人是个工作狂加控制狂,基本就是工作,我就在旁边对着玻璃花房发呆。
天色欲晚,我站了起来:“我还想吃上次的糖果。”酸牛奶里面包着覆盆子果酱,真的很好吃,也很漂亮。
他瞪我一眼:“你倒是一点不客气,我也没两罐。”
我坚持:“那就是还有。”
他狠狠剜我一眼,然后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都给你。”
我渐渐发现了女人的优势。尤其是这么一个外表无害的女人——无论是男A还是男B,似乎都很容易对我让步。男O不知道,我没遇到过。
副官从书柜下面翻出两个漂亮的金属罐子,上面光屁股长翅膀的小人是浮雕质感,栩栩如生。一个打开,里面是满满当当的各色糖果,另一个里面的糖果只装了一半,估摸下分量,被吃掉的正好是上次我得到的那些。他没说谎,他确实把所有的糖都给了我。
我喜欢这个糖果盒。
我抱着它们原地转了个圈,湖蓝色的裙摆微微荡开,我也喜欢它们像花瓣般舒展的弧度。
于是我抓了一把最喜欢的覆盆子糖果放在他的办公桌前:“我可以为你办一件事。”
巫琦大笑:“我像太监点卯一样伺候着你吃喝,结果还没两盒糖能收买你?”
我摇摇头:“这不一样。”
他并没有让我专门办什么事,只说这个地方很重要,不求我帮忙站台,只希望我别接外人的单子,一扭头又把这里打下来一遍。
我回去以后问油店老板:“我们这为什么派那么多人守着?”我没发觉这里有什么特别的。
老板年老成精,一个外地人能在战乱又丧子的情况下,经营好一家关乎物资的油店,是个不容小觑的人。
他说话,只眯着眼看我。
我说:“巫琦托我守住这里。我得知道我会遇到什么样的敌人。”
我被追杀的那几天是躲在外面的,回来后屋子就被收拾了一遍,听说就是楼下老板帮忙照看的。否则我也不会时常端吃的下来,他们是绝对不会信我是巫琦情妇这种事的。
他收回审视的目光,松了口:“妹仔说这些作什么,那都是兵娃子的事情。”
我装作没听见。
果然他又继续说:“听说在这地下,有一家研究所——本地人都晓得,不知道它是干什么的,但就是因为它太重要了,所以这里才会五次三番被占。”
这就是巫琦绝不会告诉我的事了。
我心里有了底,又打探了下具体位置,他含糊透露了几句,我了然,当晚换了轻便衣服就去了。
那里在极偏的远郊,说是地下也不尽然,只能说主要的研究部门都藏在地下,地表是一家平平无奇的农场,除了围栏不是木头石砖而是高压铁丝网以外,也没什么特别。
我观察了几天,觉得越来越有趣。
因为我发现偶尔,当我靠近那个地方的时候,我会看到我的指尖延伸出一条颜色黯淡的红线,若风中残烛,断断续续连到地底。
但每当我想追寻那根线的踪迹时,它又无影无踪了。
我真的太好奇了,自从尸坑里醒来以后,我还没对一件事那么好奇过。
这种好奇持续到某天,我照例坐在农村远处的树上,远远像那个方向眺望。
然后我看到了一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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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话:小哑巴①
我好奇地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四月一日
巫琦,算是莲花的远房小叔。就是卷二里那个和伊万勾结的人,后来被交了出去,已经嗝屁了。站在他的角度,为巫家出生入死大半辈子,结果被一个小辈把整个家族都拆了,他不发疯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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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的阿宁是个絮絮叨叨只会脑嗨的青少年。最正常。卷二他是恶劣冷酷又爱玩弄感情的大人。偶尔疯批。卷三的她基本就是个疯子了。
气质大概跟电影版HP里的卢娜有点像,就是那种轻飘飘的感觉,有点神经质,又有点仙。
真的卢娜的选角太好了,我读原著时脑补她的形象一直是那个疯疯癫癫的占卜课教授的感觉:眼睛像金鱼一样又大又突,说话不怎么正常。
结果电影里卢娜一出场我差点喷了:霍格沃兹的学生是不是瞎!?这分明是仙女啊!
第124章 三、小哑巴①
三、小哑巴①
那个少年人大概十七八岁,很高很瘦,肤色带着蜡黄,发型一看就是被集中起来被推子推的,和沈和平一样,被剃得很短。
他脖子上带着跟踪项圈,穿着一件白色的宽松单衣,下面是同款的裤子——就像病号服一样,没有任何御寒左右,目的仅仅是遮羞,以及易脱。
我不是第一次看到穿这种白衣服的人。
每逢周三、周五、周末,就会有一小批白衣服被持枪的警卫们从地下带出来,他们会在这片被高压电网圈出的农场里做农活。割草,收麦,施肥,松土,等等。
一开始我以为他们是被关押的犯人,做农活是对他们的处罚。但我后来发现出来做农活,对这些人来说,似乎是不得了的奖励。
藏在地下的白衣服似乎不是一般得多,起码我在这盯了那么久,还没有看到第一次看到的熟面孔,可见他们是轮换的。
但偶尔,我会看到些“熟人”,他们无不是身体更强健的那些,明显是顶了别人的名额,看守也对这种行为睁只眼闭只眼。
我觉得很有趣,又观察了一下,发现这些白衣服的处境比我想象的更糟。
如果三五七是放风时间,周一就是扔“厨余垃圾”的时间。每当那时,警卫们就会拖着一个个裹尸袋从地底出来,扔到农场后面的冷藏库里。周二再由卡车运走,不知道拿去做什么。
我注意到周四时一辆辆卡车会重新拉来物资,其中的一个大头就是给白衣服们吃的肉罐头——没有商标,没有生产日期,是自制的。
我好奇地偷过一个,一打开看到里面的红肉,某种令人作呕的糟糕预感就令我把它打翻在地。
我不想知道它们是用什么做的。
那群白衣服是某种消耗品,是某些实验材料,定期让他们来到地上做农活,不是惩罚,而是类似于——鸡要散养才好吃——的理由。
哪怕持续近百年的战争,让我早就明白“人类在伤害同类这件事上无所不用其极”这件事,但我仍然会为他们一次次刷新我的下限而震惊。
但我对他们的遭遇没什么感觉,这是巫家掏腰包建的研究所,我只想拿它去嘲笑巫琦,再敲诈一罐糖果。
但——但这个少年不一样。
我坐在树上盯着他,仔细体会着自从他出现起,胸口就开始传来的、连绵不绝的疼痛。
这就是心痛么?可为什么。
我很确定徐平安让我带入了我的某个关系亲密的人,但我看到他只会觉得——嗯,慈爱。
虽然他叫我姐,但我感觉自己像是他妈。
所以同样是代餐,为什么我看到这个少年会觉得心痛?
痛一会儿是有趣,不断不断不断不断地痛,就是折磨了。
我讨厌折磨。
于是我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飞掠而去。
之后,我们已经结伴同行以后,一次提起过去,他忽然笑了,对我打手语。
「我当时一直以为,树林里藏了一只鸟,在偷偷看我。」
我想了想,然后问:「你是把我露出的裙摆当做羽毛了么?」
他点头,手语打得飞快,大概是想表达的话太复杂,我没看明白,最后他无奈地选择了手写。
他的字迹,一点也不像沦落如斯境地的孤儿能拥有的,字体苍劲有力,像是幼时被父亲抱在怀里,一笔一划雕琢出来的。
我想像着那个画面,没留意露出一抹笑意。
「有时我能看到一抹白色,有时是蓝色,还有鹅黄和粉色,当时我心想,这只鸟不但会变色,还很爱漂亮。」
他把纸条展示给我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墨绿色的丝巾,那是我当时很喜欢的颜色。
他的手动了下,似乎是想给我系上,却不动了,睫毛狠狠颤动几下,然后全身都红了。最后,他只匆匆用羞得发红的手指写下几个颤抖的字。
「给你,爱漂亮。」
不过这会儿我还不知道我要跟这个少年纠缠多久,我只是想逃开。
自从我失忆后,整个人一直处在种恍然如梦的飘忽之中,这世界都是个巨大的迷宫。我知道它是真的,但我……我就是很难做到。
你能感知到自己的灵魂么?我可以。
我感觉我的灵魂飘飘悠悠,它被我的肉体绑住,但那联系已经很微弱了,就像是蜘蛛丝一样,只要稍微挣脱,就能扯断。
而在意识的尽头,有声音一直在呼唤我,让我过去,让我挣脱我的肉体。
偶尔我会往那深渊般的尽头眺望,饶有兴味,很好奇那边有什么,要不要干脆过去算了。
但每次我想抛弃身体奔向那处时,脑海中总会浮现出沈和平的脸。
我知道与肉体断掉联系意味着死亡,我并不在乎,因为它很有意思,但我大概在还有放不下的人。
不是沈和平,而是我透过那个年轻人看到的、过往的影子。
我就想,那就再等等吧。虽然现在很无聊,但也许再等等就能遇到有意思的事了呢。
但这有趣,绝不包括这个——我眼中的世界虚幻缥缈,梦一般的怪诞荒谬。但这并没什么关系,既然它于我如梦境,那我也不必报什么真情实感,这样就很好。
可那个白衣服的少年在我的世界里撕开了一道口子,让我体会到了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现实是痛苦的——非常、非常痛苦。我痛得发抖,我空虚得发疯,我想哭,我想抠破我的皮肤直到指甲断掉,我想剖开我的胸膛取出我心脏,我想检查上面到底刻着那些名字,我想知道——我到底失去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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