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渐渐的,仿佛灵魂飘离肉体,便不觉得疼了。眼泪无声落尽,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完了。
“别怕…别怕……”
袁州把所有能用的绷带贴暂时止血,可背后极其侧腹的伤口太多,直到最后一个用尽,纪平尧已经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呢喃声。
“队长,我想,我想休假的时候带你去烈士陵看我的父母……我,我从来都不敢,敢一个人去。如果,如果我死了,我也要……要睡到那里吗。”
意识已经彻底找不到界限,呼吸越来越重,仿佛空气都已经消失殆尽,怎么用力都无法接收氧气。纪平尧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下意识把所有能说的全部一股脑吐出。
“不会的,放心,一定不会的。”袁州皱紧眉心,痛苦的捏紧双拳。耳机里再次传来呼叫声,这次是危险暂时处理的提示,医疗兵马上进去战场……
“队长。我想,想要带你看看我的父母……我还想……想带你去看看我曾经上过的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从辽宁……到上海,所有,所有的一切,我都想……都想带你看看。”
心脏好像已经停跳,袁州抓紧所有时间,哑着嗓子大声冲着耳机喊出自己的坐标点。彻底昏迷中的纪平尧依旧微弱着声音断断续续的喃喃。
如果有可能,袁州真的想堵上那两瓣不多涌出鲜血的嘴唇,让他省些力气。可他什么也做不了,思绪飘散,浑身上下全是浓重的血腥味,手中,脖颈处,皆是湿滑刺眼的红。
有那么一瞬间里,袁州真的想放弃自己所有的一切去换回时间,包括军旅生涯中所有的荣誉和肩职。他宁可受伤的是自己,也不想第二次看着爱他的人替他去死。而这一次宛如诛心,他到如今才发现原来纪平尧已经这么重要。
“袁队好,我是选训队员14号纪平尧,来自437团附属侦察营……”
“袁队,你可比其他教官好太多了……”
“袁队,你枪法这么好,怎么训练出来的啊……”
“袁队,我是被分在你负责的小队吗。那我是不是要改口叫队长了……”
“队长……”
“队长啊……”纪平尧固执的贴在袁州胸口处,呢喃声在最后三个字后终于陷入沉默。
粘稠的血液在肉体抽搐中依旧涌出,袁州在等待救援中缓慢的闭上双眼,他把自己一次次撕裂,发现原来真的已经无法接受纪平尧从自己人生中消失。无论是生命的告别,还是不在反复的交际……都不可以,都不能够,只要想想已经要命般疼痛。
从最开始的选训,到真正隶属于自己手下的小小队员,不过不到一年的时间,怎么就结下如此羁绊。袁州细细怀念,脑海里却都是纪平尧汹涌的柔软爱意。
那些幼稚的,显而易见却从不知道收敛的喜欢,一点点融化在自己这颗枯树上,好不容易长出花来,怎么还来不及呵护,就染上血了呢。
“ I never knew.
我从未知晓,
When the clock stopped and I’m looking at you,
当我凝望你之时 时间恍若戛然而止,
I never thought I’ll miss someone like you,
我未曾想过会对你如此念念不忘,
Someone I thought that I knew,
那个我曾认为对其一切都了如指掌的人。”
不知道是那个特警队员的手机放在车的后座上忘了关静音,这时候歌词骤然响起,在寂静空气中宛如点燃炮火的点滴星火。
纪平尧觉得紧张,心跳如鼔,像要了他命般催促着他在人群中去寻找熟悉的身影。
当然,事总是与愿相违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颢匆忙着开了车门,连声音都无比颤抖和激动,“哎呀兄弟,不是我不帮你把人叫过来认亲!武警那边的长官二话不是就把人拽走了,说是这事今天非要你战友来解决。”
陈颢这人天生的热心肠,一时半会还怕眼前的战友不信自己,把呆愣在一旁有些木然的纪平尧拉到旁边的车窗前,用手指了指,“哎,你往那边看一眼,正被一堆刑警围着呢!”
纪平尧只觉得眼眶发热,事实上等他回过神来,连个背影都看的不甚清楚。
可即使是模糊的一瞬,他还是轻易的捕捉到半个侧脸,依旧是记忆里那幅冷静无感,凛然中带有警觉的模样。
阳光给对方微侧的弧度渡上一层毛绒绒的金边,纪平尧确信自己是见过这一幕的,无论是否是午夜梦回时的臆想。
“这个袁队还挺厉害的,不亏是跟你一个地方出来的,说是当了十多年的狙击手,五年前在国外特训还拿了奖,好像是去年家里有事才调回京的,要不留在原来地方保不齐能升上校呢。”
陈颢羡慕了大半辈子特战连队,眼馋心热的,只恨自己能力不足,当时选训的时候第一轮就被刷下去了,以后再也没等来第二次能进利刃的机会。
“嗯……他一直都是最好的。”纪平尧苦笑着,在默默无神中握紧双拳。也不知道是曾经说过,年少时不要遇到太惊艳的人,否则余生都会活在其阴影下。
袁州是最好的吗?
不,他不是。
袁州不过普普通通的长相,只是放在一堆平时可以半个月不洗澡的糙老爷们中显的还算端正俊朗,跟真正的好看精致并不沾边。
但鲜少有人能看到他认真肃穆时的坚定毅然,以及无论做什么事都不曾犹豫的决绝狠厉。他是杀神,扣动扳机时万物皆是平等,他是解药,转身一个拥抱可以让他放弃一切去奔赴。
“砰——”
一声刻在灵魂中的闷声在不远处响起,纪平尧猛的抬头望去,即使被层层楼阁挡住视野。他仿佛能透过所有阻碍去看清开枪的那一个人。
紧接着又是一阵人群流动,警笛尖锐的声音又在周围四处响起,嘈杂的吵闹声夹杂着嘶吼和咆哮,纪平尧出于本能,也不顾陈颢的阻挠,径直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艹,真跟疯了一样哎!”一个明显刚入刑警队没多久的年轻警员探头探脑的往前张望着,也不管旁边的人是谁,随口不过脑子的吐槽着。
纪平尧知道对方说的是看到自己同伙被一枪爆头的罪犯,也不管面对的是一大群全副武装的特警和武警,全拼着最后一口气要来个鱼死网破。
“你说为什么不能开枪啊,武警那边新来的队长多牛逼啊,也不稀罕那颗子弹不是!”
同样新来的小警员搭着兄弟的肩膀,踮起脚尖用力张望着。可惜总有人比他们更加给力,也不知道是那边的头一声令下,临近的大门被狠狠的关上,杜绝了一大群闲着的吃瓜群众。
纪平尧像傻了一般,僵硬的四肢不受控制的走向周围空着的角落。
他永远在抱怨,永远的自负,永远看不清现实,永远的得不到的东西也要去夺。纪平尧头痛欲裂的捂住双眼,心想自己曾经一步步的错,他但凡止步于丁点的满足,是否现在就不会痛苦。
今天就算看到袁州又怎样,是相认后缅怀过往,还是想再续前缘,或者是在害他一次……
“你对他就是负担,就是包袱!袁队对你不好吗?你扪心自问,你就想这么害他犯错吗?害他被你连累着开除军籍!”
病床前,大队长的声音悲愤中充满了无奈和不解。纪平尧挺着半身的伤,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在他以为两人终于能在一起时,一盆寒冷刺骨的冰水泼在了他的头顶,让他淋的清醒又恐惧。
“你也别猜我是怎么知道你们两的破事的!这种事的解决办法就两个,要么你们一起滚蛋,别坏了风气!要么你自己滚蛋,别连累你们队长!”大队长是气的不轻,眯着眼睛冷声嘲讽道,“忘了你还有个好爷爷护着呢,大堆的退路可走。但袁州可是把半个身子埋进这儿了,他要是现在脱了军装还能做什么?”
“你问问你自己,你们队长真被你连累的一无所依,他会不会恨你!”
第35章 尘归尘,土归土。
纪平尧是真的情愿自己重伤不治,也不敢去想象袁州带有怨恨的目光有多可怕。
“小尧,我想护着你,即使能力有限,这段路程我也想着陪你。”
纪平尧相信在那一刻,袁州说的话发自肺腑。事实上他的队长似乎根本就不会说谎话,坚韧不拔的表象下是正义凌然和一种几乎与生俱来的平衡感。
他是不屑于去哄骗一个人的,就像他是透明却坚硬的玻璃,宁折不弯。
22岁的纪平尧还不明白袁州到底是怎样的人,一凭借着一股冲劲,毫无顾忌的去攻略,耍尽一切自以为是的小手段去博得对方关注。两人或许真的相爱过,可是呢……大梦过后的清醒总来的真实残酷。
“别……”
纪平尧挣扎着捏紧病床的栏杆,他庆幸此时此刻屋内只有他和大队长两个人。所有藏在华丽外表下的怯懦与卑微浮现,他顾不得背后刚包扎好的伤口,挣扎的跪在了地上。
“您不能开除他……我走,让我走吧……”
纪平尧强忍着胸腔内压抑不住的血腥味,几乎害怕的将近颤抖。脑袋里一团浆糊,他在大队长来不及回避的惊愕中一句句的重复道,“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求您了。别让袁州离开这儿……”
凭什么不到一年的荒唐昏暗换对方半生的武勋……凭什么袁州要为不值得的自己买单。纪平尧撕扯着声线,后悔的几乎想要哽咽。
“你……”大队长被吓得不清,四十多的人生里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事就跟家常便饭一样。可今儿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如此卑躬屈膝的哀求。
那带着哭腔坚定异常的话穿透耳膜,他握紧双拳,顿觉自己心还是不够硬。
“你说……你们这是何必呢。”
作风问题于军队就是最外表的体面,他真的心想,如果,如果他器重的袁州真看上一个男人,也该是和他一样本质坚毅刚正的铁血硬汉,而不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纪平尧依旧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像个犯倔的问题少年。一通胡闹间,后背处刚缝合的伤口二次受创,鲜血一点点渗透纱布,染在蓝白相间的病服上,扎的人眼睛疼。
“哎……”大队长终是叹了口气,也懒得去把人扶起来,口气淡淡的说道。
“你就听我的话,老老实实的退役。你们队长在过一个星期会被军区送往国外参加集训,这么一去一回两个月有余。到时候尘归尘,土归土,你们两……还是各走各的路吧。”
知不知道什么平行线,离得那么近,这辈子却不可能有点滴的交际。纪平尧跪在冰凉的地面上,任由眼泪汹涌而出,一滴滴落在地面上。
此时此刻27岁的纪平尧再去回忆那段过去,竟突然理解了大队长的一片用心。
他坐在被人群包围的角落,只听前面又发现一阵躁动,领头的特警队伍穿着统一的深蓝色制服,中间却有一抹突出显眼的松枝绿。
“哎,我说袁队长,今儿晚上你可跑不了,必须去跟兄弟们喝一场。”
特警支队的秦队笑声洪亮,一旁其余兄弟们也跟着附和着,许久后只听袁州淡淡回复了个好字,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于长年累月的警觉,他忍不住回头望了望,总觉得有一道灼热的视线紧锁着自己。
“哈哈哈,那我让人安排了,不醉不归!”
秦队长用力一拍袁州的肩膀,他冷静的回过神来,嘴角莫名扬起一道笑意,跟着对方谈起接下来的处理后事。
于角落暗处,纪平尧贴在冰冷的墙面上呼出一道压抑的气息。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却畅快着洋溢安心和坦然。
他的队长真的一点都没变。
永远的温润端正,带着平和安静的善意于所有人,宛如松,宛如竹。他在人群中发着光,是杀器却干净利落的不留下任何残酷无情的痕迹。
纪平尧在心里念着袁州那道浅浅的笑意,五年来每一次回忆里的沉痛都在这一时刻变的不在锥心。就像大队长说的那样,尘归尘,土归土。知道是错就别凭借自己心意去奔赴,到头来谁都伤心难过。
第36章 相遇
纪平尧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混乱的现场,他一手牵着小侄女,一边继续默不作声的消化回忆。
袁州有着正常的模样,性情,却好像缺了那么几分人情欲望。他正直,坚定,平和。一切可以称的上美好的品格他都有,可就是不会彻底打开心扉去接纳一个融入自己生命的伴侣。
纪平尧怕袁州已经忘了他,又担心这个看起来明智,却对自己异常发狠的强人这么多年来还是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
说来三十四五的人了,多少也该成家了吧。纪平尧苦笑着,和陈颢告别后又聊了些客气话,终是丧失勇气,选择了不动神色的退后一步。
“小叔,你怎么了……”徐梦之别扯了小叔的衣角,她刚才和守在外圈的警犬们玩的不亦乐乎,和一群大狗狗们告别完,一回头却发现小叔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没事。”纪平尧摇了摇头,转过身对小姑娘粲然一笑,“咱们现在就回家吧,你也玩够了。”
徐梦之虽不情愿,可她并不傻,能看得出小叔心情欠佳。于是只能噘着嘴,老老实实的被牵着回到金域蓝湾。
方茹君一直等在小区门口,秋日里白天温度适佳,到了晚上却透着隐隐寒意。她一边搓着手,看到不远处走过来的纪平尧和女儿,不经笑着招了招手。
“你啊,不亏是从军营里历练过得,这肌肉就是结实。”
徐梦之自然不可能一路老实走回来的,别别扭扭的让小叔抱着自己,没想到还睡熟了。
方茹君接过揉着眼睛,哈欠连天的女儿,长辈心态作祟,临告别前把纪平尧又捉过来念叨,“你可老实点,下个星期就得去医院报道了,前两天你爷爷还打电话嘱咐我,让我好好看着你别胡来。”
“小姨,你放心吧。我读研的时候就跟在姨夫身后递手术刀了,你还担心我被欺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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