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她与我都是同病相连的苦命人啊,估计这辈子也是永无出头之日了。她家那个悍妇,和七殿下真是有的一拼。”说着自觉的说漏了嘴,瞪了我一眼,就把我踹进了茅房。
第7章【申时的烟柳巷】
历朝历代以来都习惯把娼妓归为下九流,但是却从没有让这行当消失过,甚至还有不少人乐得往前凑,大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之势。
京城的烟柳巷集中了大大小小的姬馆,凡是出了这块地方再从事这种勾当的,都是要被抓起来或打或罚的,但是已经沦落至此的人们是不在乎更悲哀的命运的,所以不少的庵观里都龌龊的很。
这条巷子起初很小也不起眼,巷子两旁种满柳树,世人们习惯性的称这条街为柳巷。后来也不知怎么起的头,那种事情多了,这里也就变成了烟柳巷,各式楼阁争相竞逐的盖起来后,柳树们也被砍伐殆尽,它本来的名字也就没有人再叫起了。
如果说官老爷们卯时开始忙碌,勤快点的小贩寅时开始起床准备,农户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么,他们开始一天的时候,烟柳巷的一天才刚刚结束,小厮们睡眼朦胧的被从一两个时辰浅眠的梦中惊醒,惊醒他们的有可能是受了气的姐姐们的掐,也可能是鸨母扇子的打骂,或者直接由年长些,健壮于他们的男人的棍棒、腿脚一下子从一个地方位移到别处。
在这种地方,人际关系从来都是这样的,先来的欺负后到的,年长的欺负年幼的,受捧的欺负过时的。
匆匆将馆里收整干净些,他们又要迫不及待的进入另一个梦里,只有在另一个梦里他们可能不用过这种晨昏颠倒的日子。
看着睡倒在作为门面的几层小楼后的小矮房里大通铺上,连门窗都再也无力关好的十岁上下的男孩子,鸨母的心突然抽动了一下,就在今天她突然想起自己年少时失散的弟弟。
这里是圣恩坊,烟柳巷中最黑暗势利,也是血腥味最浓的一家姬馆。
这里的人都是幸运的。
他们的家人都已经是死人了,他们却能在这里活下去。
这里的人也是不幸的。
他们也曾锦衣玉食过,如今却沦为人下人。
但是鸨母马上恢复了常态,因为坊中每日的灯烛酒水、柴米油盐都还需要她定夺,一夜过去,姑娘小厮们都可以睡下了,她却还要和帐房、管事细细商量下每日的采办,京中的物价近来起伏的厉害,一天一个价且都不一样,为了避免最小的损耗,她必须得要处处计较。
此时是正午,别处正热闹的时候,烟柳巷却静悄悄的沉寂着,路两旁的馆门紧闭,路上也鲜有行人经过,即便是有人从这里过路,也是快步走着。
宋羽宁倚在窗边,好笑的看着快步走过去的人,心中想的只有夜里从没见过这条街上有人走的这样快过。晚上这条街上的人总是一步三摇,在许多扇门前犹豫徘徊,往往要来来回回走上好多次,才会走进一家。离开的时候他们更是极度的疲乏,往往是趔趄着摸着墙壁走出巷子去找轿子的。
巷子里从来不让骑马坐轿,因为,根本没地儿。
可是,就在这么个时候,有个人却步伐从容的传过烟柳巷,向圣恩坊走过来,穿的像一朵白莲花。
她的心有点沉,关了窗莲步轻移到榻边,将没拉开的那一半帘子也系了起来,躬下身子,轻声叫道:“殿下,醒醒。”
那人却依旧闭着眼睛,没有丝毫动作,呼吸均匀。
她不敢大声叫醒这人,只能跪在榻上,一点一点往大床里面移过去,再一次躬下身子叫道:“公主殿下……”
但这回,没等她说完,就被那人一把拽倒在柔软的被面儿上,把她扣在怀里,竟然继续睡着了。她不敢动弹怕吵醒公主,却分明听见走廊里的人今日并没有刻意隐藏的脚步声。不多时,响起了两下轻微的叩门声。
她不敢应,不敢出声,但外面的人却很知趣的没再敲了。
她看着公主白净的面庞,长长的上下睫毛现在都贴在一块儿,遮住了她平时威严而有杀气的眼神,鼻翼轻微的忽闪着,气息也有些沉重,也许是被烟酒气熏得,也许是这样的睡姿让她不畅,嘴唇也因此微张着,呼吸着。
宋羽宁看着,突发奇想的竟想亲一亲眼前这人,凑了过去,盯着她的唇时但却发现,公主的嘴角,竟然有一条晶莹的口水印!?
第8章【日入时分的圣恩坊】
我远远的跟在满风身后,当然并不是在跟踪她,而是因为她大白天来到了圣恩坊,白天是不会有人轻易来这里的。
她说了有饭局,但没说是在这里。如果早知道是在这里,我……我也还是会来的,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啊。
满风轻车熟路的上了楼,进门时我本就心虚,又被她甩在身后,步子有些犹豫。老鸨盯着我看了半天,我不敢正视她,直到上了楼梯才偷偷瞥了一眼,发现她还在盯着我看。这年头,女人进青楼好像理所应当似的,男人进青楼反而让人当怪物一样盯着看,真是岂有此理,人生在世果然没权没势就合该被人踩在脚下喽?
哼,不过,再过几个月,我也就该扬眉吐气了。
拐过一个拐角,我看见满风木讷的站在一扇门前,前面兴奋的神情已经不复存,反而惶惶如丧家犬,即使幸灾乐祸看到满大人这样,但我也依旧要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背。
不用猜也能知道她是因为房中的人才这么失神的。
京中早有传闻,圣恩坊的花魁宋羽宁自打开始接客,挂上头牌二字,就没陪过小人物。三公九卿,王爷将军,从来都是价高者得,来者不拒,所以她在京中论姿容不用说的确是一等一,但名声就不如样貌那样让人称道了。
近来听说,七公主回京也没多久,她竟马上就勾搭上了,惹得不少王孙公子不能前来相与,甚至还有传闻说京城官爷们的办公效率近来都上升了好几个百分点。
公主这么做是为了气廷尉大人的。
廷尉大人年少时喜欢过一个姑娘名叫宋羽安,是这位花魁的姐姐,二人长得颇像。
门吱呀一声开了,公主随意的披散着头发,衣衫凌乱,也没束腰,一脸困顿的样子,反身关上门。她看了看满风低垂着的脑袋,想必也看懂了冰山脸的不爽,嘁,我从这儿都能感受到冰镇过的醋味儿,公主皱皱眉头,扯着满风的腰带就往隔壁一间屋子去了。
传说珞璃公主能日御数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所以这下轮到我在门外等着了?
屋里有桌椅板凳倒地的声音,满风似乎嘟囔了几声放手就没再说话,两人直接动起手来。公主定然不是满风的对手,估计没逞几下子强,就被制服了,哼唧了几下,听了我在外面都冒冷汗了——从来,没听见,她,这么,娇柔过。
估计冰山脸更消受不起,果然马上就听到了她的惊呼:“你耍诈!”
“那又如何?”
我仿佛都能看到公主说话时脸上的狞笑,满风大人今日看来是艳福不浅了。
宋羽宁的房门再一次打开了,她虽然已经收拾的井井有条,但是却仍然能让人看到眉目间的疲乏,想必是昨夜没能睡好。
“这位大人,不妨进来休息。”她莲步轻移就自顾自的回去了,显然并不担心我会一直在外面待着。
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进姑娘的闺房,还是个貌若天仙的主儿。让我意外的是她的房中竟然悬挂着不少名家诗词,泼墨山水。看署名题字,件件都算得上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宋姑娘,我不是什么大人,只是个小吏罢了。”看了屋里的陈设,我连坐都不敢坐了。
她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也坐了下来,我当然不再推辞。
“大人可知姜大人被抄了家?”
“知道。”当然知道,他家的门还是我敲开的。
“那大人想必也是知道在众多证据中并没有找到廷尉大人最想要的了?”
“你怎么知道?”
郑权芝大人已经好几天没能睡得着觉了。一是因为公主三天两头没事儿干就去找宋羽宁,二就是因为抄姜贼的家不单单是为了查他贪污的那些赃款赃物,还有更重要的证据没能差得出来。
“大人不必多问,我只想告诉你那些东西在哪里,然后烦请您再告诉廷尉大人,请你一定要直接告诉郑大人。”
“好。”即便心中疑惑她为什么不告诉同床共枕的公主,还一定要我告诉郑大人,但我还是应了下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文章一开始并没像这样,碰上严打好多东西发不了真是辛苦……
另:打滚求收藏
第9章【夜半再探姜府】
姜府正门已经被贴了封条,上面的印还是我身边这位郑大人亲手印上去的。而此刻他却示意门口看守的两个小兵去撕了封条,开了门。门并未从里面用横木封住,下了外面的锁,门便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往日这里虽说不上人声鼎沸,但也终究是灯火通明的,现在却黑洞洞的一片,阴森可怖毫无生气。院子里的杂草没人修剪,已经蹿得很高了,兴许也是那天被人血滋润了的结果。我们一队人虽然都拿着火把,但却都不由自主的往一起靠。
此时此刻这里根本不像一个宅院,倒更像是一个阴宅的地上部分。
两队士兵按照廷尉大人的指示从左右向前去开路,把院子照亮了不少。我们直截了当的往厨房去了,果然,移开一口大缸,木板下的地窖是之前漏查了的。这地窖口既没有□□也没有可供人借力的地方,里面还很深,火把那点光根本不足以看清里面的情形。
几个小兵将绳子简单的打了几个结,系在身上,便举着火把没入了黑暗中,但第一个人落地没多久就大喊一声倒下了,火把掉在地上没几下也灭了,还悬在半空中的人慌了神,挣扎着往上爬,我们却死活拉不上来,像是底下有什么东西拉住了绳子。
绳子禁不住力,居然断开了,底下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火光乱转间,仿佛看见了什么走兽巨大的身影转圜着。
郑权芝大人抿着嘴站在旁边,背着手,眉头紧锁。
“大人,从这绳子断开的节数来看,这地窖深度至少有二十尺,底下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我怕仅凭咱们并不能将其制服,大人若是真有什么想找的东西,水淹火烧都会有所损失,怕是得要请满大人来才行。”官越大的人越爱面子,我们这些小吏的任务就是要见风使舵的给他们台阶下啊,可惜次次我都被别人抢了先,哼。
“可是,满大人和公主素来关系甚笃,这事儿要是让公主搀和进来,怕是对咱们大人不利啊。”
“这话说的,咱们大人和满队长可是过命的交情啊。”
“可这俗话还说了呢,兄弟虽如手足残废的人满街都是,女人再像衣服裸奔的人也不是天天都有啊。”
“对啊!依我说啊,这满大人早就和咱们大人不和了。”
“可是我也听说,公主和宋羽宁也打得火热,被满队长碰见过好几回呢。”
“唉呀呀,不该说的别说,适可而止吧!”一个上了年纪的官吏哟喝了几声,总算是终止了周围人的纷纷议论。
郑权芝早年只是一介贫寒书生尔,父母具亡孤苦伶仃一人,也算是个吃百家饭长大的。但他人长的仪表堂堂,又肯用功读书,很受老师们的喜欢,算是村里第一个学有所成,能光宗耀祖的学生,于是乡里们总算为他凑够了盘缠进京赶考。
初到京城他就碰上满风卖身为母亲筹钱治病,但却因为容貌并不秀丽,入不了有钱人的法眼,一文钱也没筹到。年少轻狂又一身书生傲气,他慷慨解囊,帮了满风,并说明自己并无所求。郑权芝用最后的盘缠买了酒肉,两个直爽的人成为了八拜之交,满风家也成了郑权芝的容身之所。
满老夫人一心想着撮合二人,但每次说起这事都会让二人不寒而栗,相互望一眼,都恨不得掐死对方——想必这便是友情的最高境界吧。
后来为了谋生,满风靠一身功夫去江湖上闯荡,郑权芝则时常帮书馆抄录书籍,且因此结识了爱好诗书的时为的京令尹的宋大人之女宋羽安,两人暗中相许私定终身,约定郑权芝金榜题名时,就要去宋府上门提亲。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郑大人竟然一步登天高中状元,被先皇一纸诏书许给了七公主做驸马。可这公主喜欢女人几乎是天下人尽皆知的秘密,王孙公子屡屡婉拒婚约也是为此,先皇不得已竟然出此下策,意图逼公主就范。另一层意思怕也是看郑大人没什么背景,任人揉扁了搓圆了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再后来宋大人正平步青云时被人告发贪腐,偌大的一家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说散就散了。
大宋小姐据说是死在了流放途中,小宋小姐则因为时年尚幼被收入圣恩坊里。
所谓天意弄人,也不过如此。
那之后郑大人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也不许别人在他面前再提以前的这些事。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公主,所以也不甚在意自己的至交好友满风和公主如何如何了。
直到最近公主和宋羽安小姐的妹妹宋羽宁走得近了,二人间的关系才开始紧张起来。
许多事情两人也是私下里各办各的,不像从前那样一起通力合作了。
斟酌再三,廷尉大人还是遣人去请了满大人来,一身白衣的雨林卫马上在满风的带领下来了。
走到窖边,她一下扔了三五个火折子下去,盯着里面看了会儿,皱了皱眉,对手下的人吩咐了几句,便拿出随身携带的一些物件儿,忙活起来。
先是拿了铁爪固定在地上,将另一头固定在腰间,随后又分派了负责照亮、攻击甚至拿着铁网子的人,一个个体态轻盈,悄无声息的踩着窖边借了力,就遁入了黑暗中。
第10章【辰时的太尉府】
尊上这几年其实是根本控制不住这天下的,朝中往往是按下葫芦起了瓢,大臣们一个不让一个的跳腾,尊上又不敢轻易动了谁。民间戏称朝中几个大人物为龙王,暗指尊上都要看他们脸色行事。
太尉周德玉就是一个大龙王。
周德玉发迹于先帝南征北战时,以匹夫之勇小人之谋成名于竖子间,实属特例。
这人年轻时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流氓,后来沾了打仗的光,上了战场就和不要命一样厮杀,加上心眼多,善于和人交际,一路从默默无闻的小卒成为了将军,再后来则成为先帝最宠信的一个臣子,官拜太尉,至今十余载。
3/25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