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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绵(穿越重生)——不夜情

时间:2022-01-31 09:57:10  作者:不夜情
  我抬头望去,见满目玉色,柔润如脂。一时喉头竟有些堵,颤声道:“……就在这里罢。”
  管事应道:“是。少爷已备下足量玉料,请了这边最好的师傅,替三夫人重修宝陵。陵庙棺椁,一应用物,小仙君只管开口,千万勿要担心花费。”
  他又压低了声音,躬身道:“这附近一百多里山林,少爷都已买下,怕人来人往,扰了三夫人宁静。到时修一座陵园,与本家宅院相邻。小仙君想念三夫人时,便时时可来看望了。”
  我已说不出一句话,只一点头间,泪水已夺眶而出,啪嗒一声,掉落在玫瑰枝头。
  管事从我手中接过花,供奉在那白玉盏中。我在玉台前闭目祭拜,只觉一阵风过处,身边已多了一个人。
  我睁开眼睛,望着他白玉般的面庞。他一身衣织在阴云下更显灿丽,正与我并肩而立,在墓前虔诚祝祷。
  我心中有千万句激荡之语,出口却只有低颤的一句:“你跟我娘说了什么?”
  江风吟睫毛一动,缓缓睁开双目,久久望着那块残朽的墓碑,这才拉起我的手,将一样东西放入我掌心。
  我低头看时,正是我娘临终前为我谋求差使,塞在管事手中的那一支金钗。当时我年纪尚幼,还道是极为贵重值钱之物。如今看来,一支钗子细瘦得可怜,钗头只卷了朵单薄的小花,中段还裂开了一条缝,被一条细细密密的宝石镶补了起来。
  江风吟垂下眼眸,一贯飞扬的面容上也有了几分忧郁肃穆之色:“我跟她说,我要……永远替她照顾你。”
  我只觉一阵巨大的情意倾涌而出,再也无法遏制,合身扑在他怀里。
  江风吟浑身一僵,许久才抬起手来,将我死死嵌在怀抱中,仿佛要将我们两个合成一个人。
  只听他有些暗哑的声音也在耳边响起:“……我以后还要为你做很多、很多事,我会为你做一千件、一万件事。阿云,你记着我这句话!”
  我只觉他语气有些奇怪,正欲抬头望去,却见他垂下手来,紧紧与我左手相握。
  那长相思无法取下,是以一直戴在我腕上。我心中一动,想:“莫非江雨晴昨天提了一句,他才忽然在意我和叶疏合籍之事么?”但看他平时情态,又全然不像。
  忽见不远处两名颇上了年纪的婢女向前一步,提醒道:“少爷,别让客人久等了。”
  我从未见过这两人,只见穿着打扮,皆与常人无异,但身法眼神,分明是两名低阶女修。我从前在兰陵,便见过不少这种高门大族中豢养的灵仆。这些人资质平庸,修为低微,到顶不过筑基左右,只是寿命比一般人长得多,也更忠贞精干。修真世家主人寿限动辄以数百年计,若家中主管经常更迭,多有不便。江家奴仆虽众,却都是凡人。如今看来,他家中倒也养了灵仆,不过平日不常见到罢了。听她们说话口吻,显然并不以他身份为尊,想来多半是他母亲薛夫人手下了。
  江风吟听见催促,目光中流露出抗拒之意,显然极不愿意前去。眉心一动,却硬生生压了下去,只用力抱了抱我,在我额上吻了一下,才掉过头,匆匆与那两名婢女下山去了。
  我只觉他今日处处透着奇怪,目视他远去身影,全不像要去陪同长辈见客,倒似富家小姐跟穷书生私奔不成,被家中活生生捉了回去一般。一时握着他放在我手中的金钗,思疑不定:“莫非他母亲嫌我炉鼎之体,与他在一起,坏了他家的名声么?”
  一念生出,只觉心慌慌的,竟是茫然无措。我好不容易才与他倾心相爱,实在不愿再受半点风波。当下一咬牙关,一路奔行到园中,捏诀运功,全身苏生之力倾泻而出。灵息所到之处,花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生长,原本的幼小花苞也悉数被我催开。繁花灿烂之间,只听一连串烟雾般的喷嚏从土里传出,卷柏揉着眼睛,困倦道:“阿云阿云,我刚才好像又睡着了,是你叫我起来的吗?”
  我忙蹲下身,歉然道:“是我。我有一件急事求你帮忙,吵醒了你,实在对不起。”说着,将我从青霄门带出的小小背囊打开,取出一封压在最下的油纸,露出纸里包的两块扁平石头,拈起其中一块向它递去:“你能带着这个,去一个……名叫参同院的地方么?”
  我独自坐在房中,将另一块石头平平正正放在眼前,听卷柏一路磕磕绊绊前行,不时传来草叶分开、黄沙窸窣声,与它含糊不清的咕哝声。起先还道我一时急过了头,竟连这般见不得人的手段也使了出来,只怕难以成功。忽听咕噜一声,似是卷柏掉进了一个盛满水的大瓶中。只听几名凡人侍女正在院中摘花,手中剪得喀嚓作响,嘴也没闲着,只说刚才来的客人傲慢得很,连老夫人也要看他脸色,也不知是什么来头。另一人忙嘘了一声,道:“夫人最不喜欢这个称呼,万万莫要再叫错了。她老人家有仙耳一双,隔着这么老远,也听得见你这个小蹄子混叫的。”又一人却推她笑道:“这一下连’老人家’也叫了,岂不更该死了!”嬉笑一阵,为首的说采得差不多了,这才捧了那瓶子,悄然无声地送进去了。
  我只听侍女裙裳轻轻摆动,接着门被小心地掩上了,忽觉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冲上心头,几乎就想将那石头扔出窗外。
  忽见石上翳光一动,江风吟的声音从中传出,却似有些晦暗不明:“……请问母亲,雨晴醒了么?”
  一个女声在他对面遥遥响起,仿佛距他甚远,声音也有些虚茫:“多亏冯谷主这一剂救命的血药来得及时,总算从阎罗王手里抢回小丫头半条命。如今虽然呼吸无碍,只是那姓卫的说了,若有下次,就未必有这般机缘凑巧了。”
  我听他们话中之意,江雨晴竟似已性命垂危了一般。一时骇得怔了,心想:“她一直看的是最好的大夫,怎会忽然病得这般厉害?莫非血煞又加重了?……为何他一个字也没和我说?”
  石中久久沉默无声。只听那女声幽幽叹了口气,开口道:“你想好了么?是眼睁睁看着她死呢,还是依他所言,亲手把江随云带到灵素谷去,交给冯雨师啊?”
 
 
第八十九章 母亲
  我只觉冯雨师这名字甚为陌生,在记忆中寻觅了半天,才终于想起来了:“那是灵素谷谷主,柳唱的父亲,先前盛情邀请过我前往谷中做客的。若不是他当日封谷,我早已在柳唱身边了。……她现在说要将我带去’交给’他,却又是什么意思?”
  石头那边沉闷了足足一刻,只听江风吟突然开口道:“母亲,东海还有几位知名医士未曾拜访,不知……”
  薛夫人哼然一笑,打断道:“你不肯,是不是?且不说治不治得,便是会诊、探脉、换药,又是好一番工夫。你等得起,你妹妹的病等得起么?她体内血脉已被煞气彻底侵蚀,脸上无半分活人颜色,恐人发现,自己偷偷抹了许多胭脂做掩饰。你可都知道么?何况七心门首座长老翁无疾早有定论,若他的金针也断不了这血煞,除了冯谷主出手,世上再无人救得她性命。你一心为你自己打算,可曾将你妹妹半点放在心上?”
  只听一阵骨节喀喀握响,显然江风吟正极力压抑痛苦,许久才嘶声道:“我爱惜雨晴,胜过自己千万倍。今天他要的若是我的命,死一百次我也情愿。可是……阿云与这件事没有半点干连,我不能这样对他。”
  薛夫人衣裾轻动,似举步向他而来,声音也更柔和了些:“甚么要不要命的,说得这般骇人。我只让你想法子医治你妹妹,怎么看你这模样,倒像要你去杀人放火一般?江随云如今与你正是浓情蜜意之时,你将其中利害向他一一阐明,难道他还会见死不救不成?他若真是那般无情之人,也枉费你对他一番心意了。何况灵素谷冯谷主妙手仁心,天下皆知。不过是看江随云体质殊异,想请他多在谷中盘桓几日,取些头发、指甲,最多不过放点儿血,做些使用罢了。好端端一个人带进去,自然也会全须全尾还给你,总不会将他吃了。”
  我与这位薛夫人从未谋面,只听她声音,应是十分慈爱可亲。但不知为何,她说话的语调语气,听来总有种不协调之感。便如我从前做木工活,有些不合卯榫之处,心急赶工时几锤子下去,也能勉强交差。但成品瞧在眼里,总让人有几分说不出的难受。
  江风吟却似不为所动,仍犹疑了半晌,才试探道:“若是无惊无险,冯谷主只须亲自与他讲明,阿云他自然不会不答允。又何必以医治雨晴为……要挟,反显得落了下乘。”
  薛夫人淡淡叹息一声,道:“人哪,纵有通天彻地的能耐,也越不过天命去。冯雨师一身绝世医术,却救不了自己的性命。他早年仿效神农尝百草,以致血毒攻心,如今早已到了油尽灯枯之境。他多费心医治一人,便是把自己又往死路上推了一步。灵素谷闭门谢客,正是为此。我们与他向来无甚交情,如何能开得了这个口?如今雨晴亟需他出手医治,他又有求于江随云,二者并行不悖,彼此全了心愿,岂不是一桩天大的好事?”
  她这几句话说出来,义正言辞,喉音轻柔,又似长姊温婉劝慰,又带着些天然的颐指气使之意,连我隔着那石头听来,也几乎快被她说服。
  但听喀沙有声,似是一张柔软之物被人卷成一束,握在手中递出。我不见他二人动作,却也隐约感到对面正在僵持之中。
  只听江风吟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道:“……既如此,我诚心诚意去求他一同前往,也就是了。他无论去哪儿,我寸步不离地在旁陪着,绝不让人多碰他一指头。这……这甚么‘言灵血契书’,恕我不能认同。”
  我头一次听到这物事的名字,想来是法器之属。只听薛夫人款款道:“是了,你怕伤了你的宝贝小情儿,心中总是放心不下。须知江随云身藏的灵力玄妙之极,他只消有一星半点不情愿,任你魔煞也好,天尊也罢,谁也休想触碰他半点儿。这‘言灵血契书’上有他鲜血印鉴,只要你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亲口说出愿将自己交给冯雨师任意处置,契约即成,便再无后顾之忧。他生就这般逆天之体,你替他担心什么?”
  石中传来羊皮纸变形扭曲之声,似是江风吟已接过那“言灵血契书”,却一语不发,只是死命攥在手中。
  只听他哑哑道:“……他想要的……是阿云体内的九天玄阴之力。他不像……别人,要阿云一次次……献出鼎气。他是要一刀到底,连根拔了去。”
  薛夫人淡淡“哦”了一声,微讶道:“你竟知道九天玄阴之力。是谁告诉你的?”
  江风吟忿忿道:“是阿云自己跟我说的。旁人为谋夺他一点好处,使了无数下作手段,罔顾他的身体,践踏他一片真心。我……”
  薛夫人呵然一笑,打断道:“当年头一个这样对他的,不正是你吗?”
  我只觉脊背一阵冰寒,几乎就想掩耳逃出门去。江风吟亦如遭雷击一般,连开口都已混乱:“不、不是,我……我没有,我不是贪图他……我……我那时……”
  薛夫人笑音更轻,如带讥嘲:“江随云对人如此不设防,却有着一身能助人修为飞升的灵力,譬如三岁小儿手握重宝过闹市。他这一辈子,想要别人对他一无所求,想要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那是千难万难。你不惦记,难道别人也不惦记么?如今冯雨师愿意出手替他剔除九天玄阴之力,对你二人而言,那是求也求不来的机缘。惟有如此,才能永远绝了他人觊觎之心。”
  说到此处,她又似惋惜、似怅然般叹了口气,柔声道:“从小到大,我从不约束你们半分。无论你们喜爱谁家的孩子,家世品性如何,只要对方点头,我无不答允。江随云虽是个世人都瞧不起的炉鼎,只要你们两心相照,我自然也乐见其成。你们若是从小青梅竹马,又有多年同门之谊,从无半点伤心辜负,如今自是情比金坚,任谁也动摇不得。可惜现在……唉,跟他有过鱼水之欢的那几个,也是对他呵护备至,受他多年痴爱的。你当年烧死他朋友,毁了他道体,只陪他插了几朵花儿,他就将你轻轻放过了。他能对你心软,难道便舍得对旁人绝情?”
  石中一阵死一样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江风吟艰涩道:“……不知……是如何剔除法,可对他……有甚么伤害?”
  我在静室中,只觉几爿顶骨如被人硬生生劈开,一把久悬在头上的刀子,终于是直直插落下来。
  只有薛夫人那轻柔的声音,还不断传进耳来:“冯雨师精研医道,如何操刀动手,自非旁人所能知晓。不过天生万物,皆有成规。这玄阴之体既能助长修为,又让江随云生得这般美貌,一旦去除,境界从此止步不前,那是不必说的了。至于人嘛,性命自是无忧,只是从此泯然众人……”
  她说到最后几个字,语调忽然拔高变尖,听起来甚是刺耳:“……变老,变丑,又有谁知道呢?”
  江风吟却松了一大口气,喃喃道:“那……那就好。他再老、再丑的样子,我也见过了。无论他变成什么模样,我对他的心意绝无半点改变。”
  薛夫人又淡笑一声,只是那笑声中充满轻慢,仿佛对他的话一个字也不信:“事不宜迟,拿好这张契书,好好地向你的阿云许诺去罢!……”
  我目视那石头上的翳光一点点消失,望了一眼被雨前的狂风吹得不断摇撼的窗户,缓缓站起身来,推门走了出去。
  茫茫然不知走了多远,天色灰沉沉的,冷雨从铅云中绵绵无尽地落下来,把我的头发、衣服、脸颊、肩膀……都打得透湿。我行尸走肉般一步步向前迈行,想到就在不久之前,我也曾经这样披头散发,失魂落魄,从丹霞山庄走向青霄门,又从青霄门走向渡口,走向我从未得到过的归处。我原本就累极了,只想找个地方最后栖息一会儿。但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园子,到头来也容不下我。
  山道湿滑,青石上泥泞遍布。我从木然的眼中望去,见几片深红的玫瑰花瓣零落在道旁,也已被泥水玷污得不成形状。
  我空空地想:“你要救你妹妹,那很好。你要别人把我剖开,把我身体里的炉鼎取出来,那也不是你的错。只是下次孟还天、苏陨星之流再来上我,我再无自保之力,只能任人操弄。到时你最好直挺挺地在旁看着,千万要睁大了眼睛,不要挪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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