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挺扯的,但你还是拿她当朋友的,所以我很好奇,真实理由是?”
柏潜没否认拿乔羽鸿当朋友的说辞,还向我抛出了一段惊天秘闻,“这个助理接过一通柏恒的电话。”
原本一头热的好奇闻言迅速冷却下来。我还没想好该怎么让对话丝滑地进行下去,柏潜却已经捕捉到了我那一瞬的冷意。
他松开我的手,停了下来,一脸认真地问我:“树老师,你为什么不问电话内容是什么,为什么接了通电话就开除了呢?你很早就知道……”
“电话说了什么?”我即刻打断柏潜的猜测,可为时已晚。
他把视线从我脸上移开,往前踏了一步,又回来,肯定道:“你知道,对吗?”
柏潜的声音很轻,明明是个肯定句,却落下了浓浓的忧愁,以及化解不了的难堪。
我甚至,感觉到他向来硬实从容的肩颈,一秒钟就变得软塌塌。
“十一年前,我第一次见柏恒,就知道了。”
我觉得呼吸滞在了胸口,又闷又热,说几个字就难受地满头大汗。
柏潜沉默了。他好像是尝试呼了好大一口气才缓过神来,才低声附和道:“是嘛。”
我盯着他继续向前走的背影,不近不远的跟在他后面。
事实上,柏潜的难过,是没有声音的。
这个人激烈起伏的情绪,全部交付给了戏中。现实里,他从不肯表露分毫。直到消化了又消化,长久的养分把他分化成一个完美的假象。
连表达一声遗憾,都只允许自己用一分钟放纵,然后撤回。
眼见就要跨入片场,我抬腿走上前去拦住柏潜。柏潜一回头,所有要提醒的事项都卡回了我喉咙里。
他压低了帽檐,眼镜挡住了一双勾魂眼,口罩细细密密地藏起大半张脸上的春色。
要嘱咐的事挑不出一点毛病,我只好换了句话打破沉默,我说:“不是你的错。”
以前不喜欢我不是你的错,被亲弟弟惦记上不是你的错。无论是做恋人还是做兄长,你都没错。
你的人生,很灿烂了。
柏潜拿下我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握了一会儿,低头闭上眼睛隔着口罩轻轻在我指尖一吻,睫毛飘下一波清晖,“我知道,没关系。”
“我们早点进去,探完班就去约会吧。”柏潜睁开眼睛说,“就我们两个人。”
这天剩下的时间里围绕我发生的种种细节,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柏潜怎么教连酌控制微表情,鲁长佟有没认出柏潜,我给逆水衡之开了两倍还是三倍的市场价聘她进组监制,柏潜上飞机前是亲的我耳垂还是后颈……这些事都在我脑海中自发形成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医生说我是应激反应太过强烈,心理创伤已经无法平复,所以造成了一段时间记忆的模糊不清。
我很认同这个结果。
因为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我行至将老,依然夜夜梦魇。
2032年7月16日,《不求东西南北天下雪》剧组杀青戏,柏潜在南极洲最后一场花滑镜头遭遇雪崩,片场所有人都淹没在了那片雪原。
2032年7月17日,我不顾父母反对,直飞南极洲。气流阻碍飞行,直升机迫降,我半条命悬在空中时,南极一线救援队传来一人身亡的消息。
2032年7月18日,驾驶舱第三次警报响起,我取代了飞行员的位置,锁上舱门在一声声惊呼里顺风滑行,所幸最后在悬崖边飞起来了。
2032年7月20日,我顺利到达南极片场。可在场所有人都告诉我,柏潜找不回了。
第92章 -鸣思。
我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走了多远,也已经分辨不了方向。漫无边际的雪原,一脉高过一脉的冰川,每向前一步,我的心就要往下坠一点。
防护服破了,冷风灌进来,我两条腿没有知觉地打着哆嗦。
雪花没有停止过,太阳没有升起,看不到尽头的白色在狂风怒吼下奏响着……哀歌。他们都说这是哀歌,但我不信。
他们说天妒英才,所以上头派来了使者让柏潜归于天地间。这一场不停歇的雪,这一阵邪门的风,是为柏潜送行,也是为他引路。
消失四天了,救援队沿着拍摄线路搜了四天都没有一点踪迹,找不回了。
我不信。没有人可以这样毫无征兆的离开。
我跪倒在雪地里,膝盖斑驳的血色和痛意都被我忽略了。这是第几次倒下我也记不清了。
手套穿进雪堆里,冷冰冰的触觉刺激我全副身体僵硬。我流不出泪了,我喊不出声了,我听不到身后的追赶,只知道我要接柏潜回家。
想到“家”,我心里油然而生一瞬坚定的希望。柏潜还有家,他怎么可能放心离开呢?
他和前妻的经纪约还有九年,有个可爱又黏他的宝贝女儿,异国他乡的弟弟对他仍有惦念,我们的恋爱才刚刚开始……
人间还有许多值得他牵挂的,没有了结的红尘,他一定还有生还的希望。
我撑着探测仪往前爬行,后面终于追上来的救援队抱起我的四肢,标准的俄语钻进我的耳旁,说了那么多无非还是那几句,我无力地甩开他们,但挣扎不动。
我努力撑着眼皮,嘶声与他们对着口型,“这里没有小先生,不是圣彼得堡,我不违抗你们前来的使命,你们也别阻止我。我的爱人还在雪里,没找到他,我也不会从这座雪山离开。”
我绝不会,让柏潜孤独地在此长眠。我要带他回家,去看四季如常,去听人间烟火,完成我们一百岁的约定。
“镇定剂!”
又是一声俄语,我抵死相抗时呼吸恍若漂浮在空气中,一句比一句残酷无情的命令打进我的耳膜,“制住他!带他回俄国!”
暴起的青筋一痛,冰冷的液体流进了我的血管,我恨不能啖食这些人的血肉!
“爹地——”
突然一声奶凶的哭泣让我停止了挣扎。我侧过脸和刚下飞机的郑鸢遥遥相对,她憔悴得仿佛只剩站着的这口气,手中扩音设备发出的啜泣声在飘飞的大雪里回荡——
“爹地,庭庭害怕,庭庭要抱抱……”
“爹地,庭庭很听话,你别不要庭庭……你多坚持一下呜……好不好嘛……嗝……”
“爹地,我八岁的生日……生日礼物你还没给我,小、小叔叔都给了……”
“我会吹口琴了、爹地,你还没有听过……”
“爹地、庭庭很爱很爱很爱你,你要陪庭庭长大的啊,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话不算话,庭庭要怎么按时长成一个很好很好、很好的女孩子呢……爹地呜呜呜……”
我身上的束缚不知何时转做支撑我继续前行的动力,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奋力刨在雪里。
他们脸上一改衰败的消极情绪,全身上下的力气都用来成全一个八岁女孩的生日愿望。
又不知搜寻了多久,突然有人喊了一句:“冰下怎么有血?”
我闻着声扑了过去,伸手往里面掏,果然看到冰下残留的血迹。虽然无法分辨这血迹是谁身上的,但有线索指向总是明朗的,救援队立刻在一公里内辐射搜索。
考虑到我身上的能量基本竭尽,又担心我遭遇不测,他们离开时留下两名救援人员贴身跟着我。
我的十根手指头冻得像脱落了一样,关节向下的位置全无知觉。
好在苍天终于可怜我一回,我掏废的这双手摸到了柏潜随身携带的碧玺项链。
我从雪堆里挖出这条坠子。链条已经损坏,徒留那块透亮的宝石完好无缺,但我还是一眼就断定这是我送给柏潜的信物。我未来伴侣的凭证。
有项链指路,救援队顺藤摸瓜找到了一处未被发现的陨石天坑。苍天庇佑,失踪了四天的柏潜就躺在天坑里人事不省,满身是血。
救援队用担架把柏潜抬出来时,满脸丧气地下通知:“生命体征很虚弱,除脸外全身都是伤,提早做好心理准备。”
我当时被找到柏潜的喜悦冲昏了头脑,觉得只要还活着就万事大吉。
可柏潜脱离生命危险后,我在重症监护室看到被纱布缠了一身的他时,才意识到肚子里那口气松得太早了。
断了四根肋骨,胸腹大出血,好在断掉的骨头没有伤及内脏器官。腰椎骨裂,暂排除感染灶。低温下间断休克超过八小时,捡回这条命,是因为天收不了他。
“是否影响行走还要看后期恢复,这身伤以后还是少拍点戏好。”
医生的嘱托犹在耳边,我靠在医院天台吸烟区看天,星火灭了又重燃,脑子一片空白。
身旁的栏杆被一根修长的指节敲响,天光下的阴影附在我脸侧,“他很坚强,一直都是。”
我寻着这道女声瞥过去,这是我第一次和郑鸢面对面。
她穿了一身高定西装,女性的刚柔一展无遗,脸上带着淡妆,气色比在南极那一眼好太多。
我侧了侧身子,她踩着高跟在我左手边站定,要走了我一根香烟。
细长的手指捏着烟头把玩了很久她都没抽,眼神眺到很远的地方,嘴里突然就忆起了往昔:“刚去加州留学的时候,他说的英语还有中式口音。钦点他为关门弟子的KEVIN看中他的表演天赋,几个月后却告诉我,他的心思完全不在学业上,但实在是老天赏饭吃。人人都说他前途无量,可谁也没想到他有今天。”
郑鸢伸手自然地抹掉了眼角泪,点上烟猛吸了一口,“我这一生都在为他骄傲。柏庭更是爱他胜过爱我。即使孩子八岁,父女俩相处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年。”
“可是谁信呢,有些人生来就像一个磁场,没有见过他人,没有碰过他心,也会无可救药的受他吸引。”
郑鸢把即将燃尽的烟头按灭,黑色的长发迎风飘扬,脸上情绪寡淡,她看向我,说:“其实以我们两个人的身份,我本该是做不到这么平静和你交淡的。但我很感谢你,如果不是你,他现在应该不能好好躺在这里。”
听到这儿,我做不到再沉默,我直直看向她眼底,道:“我们是恋人,所以不用你感谢。”
“对,你们是恋人。”郑鸢面不改色,“但我是替柏庭感谢你的,所以你得受下。”
我和郑鸢的对话,以诡异开始,又以沉默结束。
从重症监护室出来的当天下午,柏潜恢复意识。
此后半个月,这间小岛上的病房隔几天就会出现郑鸢的身影,柏恒还带柏庭来陪了两天房。
小公主也不是扩音设备里惨兮兮的可怜样儿了。精致的小脸,漂亮的公主裙,窝在柏潜臂弯里奶呼呼地给病床上的爸爸讲笑话,时不时还探出小脑袋去柏潜脸上香一口,认真地说:“爹地,我最爱你了,你要快点好起来哦。”
父女俩亲密的互动落在望远镜里,我盯着柏潜脸上盛大的笑容发呆,心里塌陷的那一块儿模糊地探到一个支点。
郑鸢从我手中接过望远镜看了一眼,还给我时有些动容:“我时常有种错觉,感觉自己生的是一个天使。一个两个,她可会讨人开心。”
我没有接话,放下望远镜坐到了一边。
眼皮底下突然出现两封精致的请帖,郑鸢坐到我对面诚恳道:“如果你是因为我出现的太频繁而对你和他的关系感到焦虑,大可不必。既然确定柏潜不会再有危险,我以后就专心在家准备结婚事宜了。对你造成的影响,我感到很抱歉。”
“两份请帖我都给你了,让不让他来,你说了算。”
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知道吗?”
“他又不是新郎,没有必要知道。”
“那新婚快乐。”
“谢谢!”郑鸢绕到我的位置再看了一眼柏潜病房的方向,我听到她继续说,“我也祝你和他,白头到老。”
第93章 -风波恶。
知道郑鸢要回国那天,我去送了她。
海岸线辽阔无垠,天空碧蓝如洗,气派的私家车在院门口等她,一路上郑鸢忙不迭接了好几个电话。眼看她真的毫无牵挂要离开了,我不死心地问她:“既然那么爱他,他也如你说的那般好,你怎么劝自己甘心拱手相让于我。”
郑鸢捏着电话沉思了一会儿,回答我:“可能是因为,我一早就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利吧。如果他是可以挽回的,我又怎么会让给你呢。”
她着重点了一下那个“让”字,又说:“所以树竟容,你千万别觉得是赢了我。我郑鸢一生好强,只承认输给柏潜一人。”说完她又洒脱一笑,瞧着令人羡慕,可言语间的妥协更闻之心酸,“我嫁过爱情,最后臣服于生活,没人懂我的快活!”
郑鸢回国第二天,柏恒也带着柏庭回纽约。
我本以为柏庭那么黏柏潜会舍不得走,然而小公主很干脆地就跟着柏恒去收拾东西了。临走时笑眯眯地,可爱得让人想捏捏她的脸,“竟容叔叔,我爸爸就拜托你照顾啦,谢谢您!”
我盯着她突然成熟起来的脸色,有些不适应,但最后还是当着柏恒的面应下了。
柏恒来的这几天一直把我当空气,此时见我应下,眼波似乎有些犹豫,想说什么又没说,牵着柏庭的小手离开了我的视线。
我是知道他想说什么的。但人与人之间的参差,注定无法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从柏潜被找到,到今天,足足过了二十三天。我有二十三天没有没有近距离看过柏潜。最近的一次,还是隔了堵墙,耳朵贴在窗户背面。
我隐约觉得柏潜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可他知道是一码事,不敢轻举妄动也是一码事。
坏掉的碧玺链修好了,看不出来一丝修补的裂痕。可人心,裂开了,却永远都无法这么完美的合上。
我手背上皲裂的皮肤,青肿的膝盖,一道道无法与柏潜身上相提并论的小伤,每看一眼都带我回那片雪原的绝望。
我曾觉得他只要活着就行,可主治医师告诉我他身上的病灶有多么惊险后,我就后怕地想,怎么死的不是我呢?
我向来对于柏潜有关的事不太宽容,恼极了时,非想着也要让他经历一次悲剧重演才能解心头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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