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略抬起眼皮,艳红的两点在我眼底放大。刚才还和柏潜争论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那些声音正逐渐远去。
柏潜害臊地用两条腿踢了踢我,我呆愣地让了让,然后把他拉衣服的全程看在了眼里。
拉上衣服后他脸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我以为他是羞的,没想到是真的气,“你再不老实,还占我便宜的话,当着柏庭的面我也会赶你走。”
柏潜从床上起身,拨开被子往下走,我伸手拉住他,柏潜甩了甩,“松开,不要拉拉扯扯的。”
“我不。”他不让我牵手,我就改成用树袋熊的姿势从后抱住他,故意压低尾音委屈地想博他同情,我说:“你明明还戴着我送的项链。”
结果适得其反,柏潜把手伸进领口,摘下来项链就揣我外套口袋,沉下声道:“满意了吗?”
我不吭声,他往前走两步,我跟两步,烦得他隐隐有发怒的征兆。
我不当回事,继续撇下嘴角哄他:“你昨晚还偷偷给我盖了被子,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啊。”我扳过柏潜的肩膀,打算把他视线往床尾带。
说这话时,我是有些得意的。
这么多日子不见,想到他一直沉住气在老家等我,我就很难不觉得满足。
可哪想这个时候了,柏潜还一个劲儿的回避,推开我就往门外走。这反应和我预期的太不一样了,我下意识追着他,心里莫名开始恐慌,嘴里什么好听的话都说给他听:“好好好,我正经和你道个歉,我错了,我离不开你,我不想要分开来静静了。我们不闹了行不行,柏潜……”
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但这些话就是轻易就说出来了。可能分开的日子,这些话已经在我心里说过很多遍了。
可是我的话还没说完,柏潜就已经扭开卧室门出去了。
他与穿着睡衣站在门口的柏庭撞个正着。柏庭原本是很开心抱着他手臂晃:“哎呀,爹地,早餐我想吃……”然而一抬头嘴边的话生生拐了个弯,“爹地,你怎么哭了?”
柏庭的话就像一记闷锤打在我心坎上,我身形一顿,刮心搜肺去回想刚才是哪句话惹柏潜伤心了,我记得柏潜是不太爱哭的人。
我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柏庭略过柏潜的胸口,与他们身后的我对上视线,小姑娘出奇得成熟,她问:“你和竟容叔叔还没和好吗?”
柏潜明明被问住了,却还是想了个借口搪塞,“我是被灰尘迷了眼睛,看来今天要大扫除了。”
柏庭的视线在我和柏潜之间来回扫了两遍,最后不知道是不是被哄住了,竟然满口答应要给亲爹做打扫的帮工。
一个早餐过去,我都没有想明白柏潜为什么哭。
为了哄他开心,我搭梯子帮忙把上下两层的墙面都刷了一遍,他没有拒绝,却也没有陪我说一句话。
这一天乔羽鸿没有来,屋里的声音仅局限于他们父女俩。柏庭虽会理我,但有柏潜在身边,小女孩眼里看不到其他人。她好像整副神经都长给了柏潜,眼底的依赖与心口的爱意毫无保留给了父亲。
她十三岁,这个年纪的女孩不应当还能与父亲保持这样无话不谈的关系。明明很不正常,我却没有发现。
我没有深究过原因,只当作是孩子太缺爱了。我纵容她,甚至给了她我所能想到的全部关怀。
我完全没有想到,原来我给错了对象。
我在珠海呆了三天。第一晚在客厅凑合,第二晚赖在柏潜床上不走,他没赶我,我厚着脸皮抱着他睡了一夜。夜里耳边的呼吸沉沉,半梦半醒间,我好像也被一双手抱住。第三天晚上,我把《罪臣》的片源投影到了墙上。设备连接不上播放器,我们来回看了一整夜的默片。
发白的墙皮演绎完一段很长很长的故事,掩藏在时光里的心潮被翻到人眼皮底下。我们听不到人人都觉得头皮发麻的主题曲,眼底交叠出冗长的打戏,凑近些仿佛还被韩九的拂尘吹进了眼眶。
熬了一整夜的眼睛干涩顿痛,鼻间闻得的咸湿,分不出是谁的。总之最后我们吻在了一起。
那种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来接吻的感觉,从这天到柏潜出事后很久,回味起来我仍旧像是笼在漫无边际的遗憾中无可自拔。
很难过,我记得很难过。那天的吻,很热切,但很难过。我们都哭了。
之后柏潜突然松口,同意报送材料冲奥奖,乔羽鸿再也没出现在我面前,再见面是我们都候在柏潜的急救室外。
我们离开了珠海。柏潜带着两手都拎不完的礼物,和柏庭一起回了圣彼得堡过除夕。
母亲在门口接到他时,眼底活跃着不该是这个年纪的欢喜,“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说了两遍,也不嫌自己表现地太过熟络,又去厨房添了几个柏潜爱吃的菜。
柏潜连喊了好几声“母亲不要忙碌”,还是消减不了主宅的热闹。
除夕夜那天,柏潜跪在沙发上给母亲戴上了一对珍珠耳坠。他红着耳根郑重其事:“这是我在老家海边捡来自己磨的,不贵重,当时做样式的时候就怕母亲不喜欢,好在母亲戴起来还是雍雅非常,也算没白做了。”然后给父亲送了一块据说是非常难得的茶饼。到底是什么茶饼,我一直不知道,只记得父亲那晚呷了一口,开怀了好几天。父亲又没有世家的气度,一点茶末儿都没分给我。
这一年是主宅里过得最有年味的一次除夕,也是柏潜人生里经历的最后一次春节。
那时主宅上下都收到了他精心准备的礼物,只有我什么都没有。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我们各自回到卧室洗漱,我向柏潜讨要礼物,柏潜吐完最后一口漱口水,对着我犹豫了半晌,然后认真地说:“那我原谅你啦。”
我记得很清楚,就是这六个字的礼物。是“啦”不是“了”,他说得很轻,很温柔,好像他从来没有生过我的气,闹了那么久别扭的人也不是他。
我那时对这份礼物沾沾自喜,求之不得。
次日,我们又回归成了往昔毫无芥蒂的模式。
很甜蜜很甜蜜,以至于哄得我对周遭的一切,都没有了应有的警觉。
2037年2月21日奥斯卡颁奖典礼,柏潜于民声所向之中以中国籍夺得这一届的奥斯卡最佳男主角。
这一次,时隔十六年,我与他同台。在人声鼎沸之中,接过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最佳外语片三座奖杯,我站在他的身侧,泪如雨下,我说:“华语电影一直都有世界忽视的地方,就是它的生命力。中国人讲究传承,信任血脉,全球数亿的人口中,你总能听到一个中国人在呼吸。呼吸意味活着,就像华语电影,一直活跃在全球的各个媒介。你可以忽视它传播的文化一次,不可能忽视一辈子。华语电影,一直都有希望!”
我的目光落在正对着舞台的几台转播屏,坚定而温柔:“比如我,就带着我的主角来了。”
颁奖典礼结束之时,电影《罪臣》以大数据扫荡网络。一部斩获奥斯卡五大奖项的华语电影,在影坛封神二十年。
二十年后,接过这一棒的人,同为改回中国国籍的连酌。
仿佛为了印证我所说,华语电影的生命力,最终撑起连酌此生剩下的侘傺。
纯子在拿到奥斯卡最佳女主角之后隐退,那晚光怪陆离的混乱,她妆容精致,衣裙华贵,却在一雪前耻时告诉我她得到这个奖其实并没有那么开心。
“我失去了一个人,一个上天入地,也找不回的人。”
我记得她说了这样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就抱着外套走了,后来媒体再也没拍到过她。
网络的痕迹比人的记忆还久远,我看过说她隐婚生子的野媒报道,也听过说她因为柏潜去世而抑郁寡欢,最终削发为尼的传言。
真假我无力分辨,但如果这两个可信度最高的消息里面一定有一个是真的,那我希望是前者。
第147章 -告别。
关于奥斯卡颁奖典礼的全程,往后我回忆起来都像一个被特意调慢的镜头。
很久之后我和柏潜拿着奖杯并肩而立,在舞台中央俯瞰全景的画面,仍然占据网络热榜。
那天现场的灯光如星,挂在高大的屋顶,炫出一朵朵惊心的花。
柏潜接过话筒,他说:“我这一生至今为止,快一半的时间都在学习表演,现在是我毕业后的第十年,我站在这里。很荣幸,我看到了眼前的风光。我演了,自己都说不出口演过多少片子,但印象最深刻的,有两部。这两部都是我自己选择接的戏,一部和我身旁的人演对手戏,一部站在镜头内外的位置与他对望。人生的重逢存在于世间尘埃里,我认为今天这个日子很好,我没让他失望,真的太好了。”
我必须承认,听到柏潜这段话时内心恍然一瞬变得年轻,并且热泪盈眶。
我把我爱的人,亲手捧到了世界之巅。我想这个结果,就算是乔羽鸿还在,也没有理由再不认可我们的爱情。
我想拥抱他,可这满室的摄像机,数不尽的镜头对着我们,我不能。
于是,我只能用余光浅浅撩过他手中的奖杯。
真好啊,我的柏潜,终于被全世界看到了他的天赋,得到了他应得的荣耀。
主持人问柏潜:“据我所知,柏潜先生与树竟容导演都是中国十分推崇的演艺前辈,似乎大家对于两人的合作有种爆炸的关切。”
他顿了顿,又故意送给我一个眼神:“当然,两位合作的效果非常好,直接达成了一个史诗级成就。”主持人笑了笑,接着给柏潜扔了一个难题:“刚才听您的感言,看样子您和树竟容导演私下里的感情也很好对吗,请问还有继续合作的想法吗?”
主持人是个美国人,我想他应当对于我们俩粉丝在《罪臣》上映前一天还在互为仇敌的盛况并不太了解,因为我实在想不到他如此随意的挖一个坑给柏潜跳有什么意图。
总不能是为了换收视率。
直播的收视率已经不能再破了。
然后我看到从不公开回应任何媒体,深居简出的柏潜,对我笑的眉眼弯弯,“如果我可以。如果树老师还想要。”
当时我咋一听见他的公开回应,心里开心得像冒泡,对他这句话并没有多作琢磨,理所当然的认为他只是在人前谦让我,给足面子,告诉全世界,他是供我选择的。
直到柏潜自杀,他这句话被重新翻上热搜,我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柏潜不是在给我承诺。他的确不自信,但是不是对选角或演技等与业务能力相关的不自信,他是不自信他真能活到我再找他拍戏的时候。
他的身体状态已经到极限了,他自己都知道,他快要撑不下去了。
他当着全世界的面给了我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他说的选择,从来像是给我,又像是给命运。
他是被潮水冲上岸的鱼,对拾荒者有期待,可海底才是他真正的归宿。
比如我们突然的分开。
乔羽鸿后来告诉我,柏潜是用奥斯卡逼着她认可我,成全他最后的牵挂。他不想给我任何桎梏,因为害怕我因这些枷锁所累,而彻底放弃他。
可柏潜的遗书让我明白,他其实什么都不害怕。不害怕再次和奥斯卡擦肩而过,不害怕我与乔羽鸿之间的不睦,他甚至不害怕我放弃他。他那时只是存着和我分开的心思,想选一个海水淘尽的夜,孤独地长眠珠海。
没办法出戏的他,日日对着我这张脸都是煎熬。他分不清戏里和现实,他不知道朝夕与他共对的我到底活在哪个世界。
他担心每个树竟容没有柏潜的世界。
他希望我们不见,当他只能独自离开时,谁也看不到难过。
很多年后我当了一切真相的知情者,为背后挖掘出的爱意心惊不已,又不受控制地怪他。
为什么不选择把病情告诉我呢?
乔羽鸿用一句话把我所有没说出口的埋怨都杀死了,她说:“柏潜害怕你变成柏庭。”
他们父女间令我疑惑多年的感情终于是撬开了锁。
家庭濒临破碎时,柏庭被郑鸢告知了父亲的病情,此后每一天都活在失去父亲的恐惧之中,提心吊胆地妄图用尽生命的余热去挽留柏潜。
她目睹过柏潜发病的状态,柏潜挥向自己的每一刀,都在给她尚不足以承受的灵魂痛击。
她不吝啬每一声“我爱你”,没有底线的包容和义无反顾的跟随背后,是小公主知道眼前的人可能随时都会离开。
说晚了他就听不见了。
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为什么要把时间拱手让给争吵和矛盾?
柏庭的小心翼翼,看在柏潜眼里,痛得滴血。
“世界上不需要第二个柏庭。”柏潜咬着牙崩溃的样子,始终刺激着乔羽鸿的神经。
于是我再一次陷落了“剧本”圈套。昨日重现,又是所有知情者都瞒着我,眼睁睁让“剧情线”偏离。
我记得在柏潜的回话后掀起的热潮,大家的视线都紧紧锁定我的嘴唇,但我当时高兴疯了,担心被不理智的情绪操控说出什么惊天之言,所以我忍着没有说出声,只是矜持而礼貌地对柏潜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天我和柏潜从红毯离开,国际社交软件的前十几条都被我和柏潜的词条覆盖。
#树竟容柏潜十六年后再同台 爆#
#树竟容 三座奥奖得主 爆#
#柏潜 奥斯卡最佳男主角 爆#
#2037 百年树人复婚元年 爆#
#树竟容获奖感言 爆#
#柏潜影视作盘点 爆#
#树竟容 我带着我的主角来了 爆#
#柏潜 公开回应与树竟容私下感情很好 爆#
#电影罪臣斩获奥斯卡五大奖项 爆#
#华语电影 爆#
#百年树人超话沦陷 沸#
不若我和柏潜的热度,纯子的获奖感言非常中规中矩,恰好达到了逆转口碑的效果,可惜她自这部电影后就低调退圈了。
连酌这天也作为主创参加了盛典,因为他凭借戚戬一角入围了奥斯卡最佳男配角,算是又红了一把,名气大涨。最后没拿到奖,其实也在我意料之中。
那时感觉人间与我游荡的这四十三年格外不同,太热闹,甚至能说上一句吵闹。
我和柏潜的CP超话一夜之间又拔地而起,重上热榜第一。
十六年的光阴,迭代了太多,百年树人,确实在这悠长的岁月里,实现了相传。
很多人,我是说很多人,比早些年嗑我们CP的更多人,因为我性向成谜的原因,一度在撮合我和柏潜。
94/97 首页 上一页 92 93 94 95 96 9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