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摸向后腰,忍痛拔出匕首,原地刨土,将匕首掩埋。
“东院大人!”
“山内有山匪,陛下的天使遇袭,快去搜山营救。”刘宛筠冷静道。
“是,大人!”
十余行踪如影的暗卫,匆匆四散追击所谓山匪,剩余两人架起她,快步朝山外走。
快马加鞭回程的马车上,刘宛筠因失血而浑身无力,冷汗淋漓。
撕下几段布条,忍着疼紧扎腰部以止血。
幸好有所防备地穿了软甲,匕首来势凶狠,但没刺穿她的肾。
大动脉没被刺破,按压止血,待破裂处凝血,就不会死。
昏昏沉沉中,刘宛筠终于昏厥过去。
……
“刘筠?刘筠?能听到吗?”
再苏醒时,看到的竟是李祺。
她脸色煞白,一脸急切。
神志涣散中,刘宛筠瞧见四周,十分陌生。
“景延……”
刘宛筠想动弹,可刚一动,便因牵连到伤口而顿然失力。
她突兀地发现,自己的衣物竟已换下。
身上只穿着白色的内衬。
“别紧张,是我帮你换的。”李祺察觉到她的微微失色,解释后继而埋怨道:“竟敢深夜抛下我不告而别,东院真是够大胆的。”
“还让自己伤成这样,你!”
刘宛筠抬手握住她手臂,聊表宽心。
看见李祺,她的心也莫名安定了些。
“这是在哪?”四周景象,与皇宫差别甚大。
看着不像是客栈,倒像是谁家府邸。
“东川,节度使军府。”
李祺回应后,起身匆匆对门外道:“再拿一套换洗衣物来,还有厨间熬制的草药,也端过来。”
“是,殿下。”
回归三分清醒,危机感在刘宛筠心里荡开。
她挣扎着坐起身,却直接摔下了床。
“你别动!”
李祺快步跑过来,小心地将她扶起。
“我昏迷了多久?”刘宛筠问道。
“整整一天一夜。”李祺答。
“一天一夜?”刘宛筠心头,警铃大作:“快备马,得赶紧回长安。”
许峙说出「一生只侍一主」、「汉国万岁」的话后,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疏忽了什么——
五万广路军眼下,正听睦王李倚号令,即将编入翊卫军。
而这五万府兵,是长兄刘隐的。
长安现在浑然不察,所操练之兵,忠的是「汉国」,不是大唐。
阿兄刘隐的号令,怕是不日,便将传来长安。
大唐实力比两广多五成不假。
但若大唐内部大军生叛。
内外夹击,周边割据势力再趁火起兵……
一举覆灭大唐,使中原大地失去最后秩序、全面陷入混乱战火,都是意料之中。
又想到史载称,她刘家之治,暴戾无度。
汉国科敛重赋、镇压人民反抗,滥用酷刑,民众不堪其苦。
与许峙等人所想,根本完全相反。
也与她的记忆完全相反。
她心里惶惶不安。
“景延,我带回来的东西呢?”
刘宛筠四处瞧不见诸葛连弩,一时更加心焦。
“在影卫那,影卫平时以隐藏为主,除了我,没人能找到他们,放心吧。”
刘宛筠松下一口气:“赶紧,备马回长安。”
……
这一路,刘宛筠设想了无数对策。
没有一个,能不见血。
局势的漩涡,再加失血过多。
刘宛筠昏昏沉沉,头痛欲裂。
朱晁之流能够日渐势大,凭的。
就是那于他人艰苦之时,伸出来的稻草之恩罢。
那稻草令如许峙、王三山等类人,握的一生坚定。
哪怕主上颓势,也愿以命追随。
大唐正统,已分崩离析,正统已不再重要。
以强权复唐,可人心何复?
次日晚上,疾行的马车到达乾州,离长安只相隔百余里了。
李祺担忧她伤势,强令停止前行,在乾州过一夜,等天亮再赶路。
刘宛筠躬着腰身,艰难走进客房。
碰到床,便趴到床上。
“又渗血了,我帮你重新包扎。”腰伤被轻轻触碰,疼的刘宛筠渗出冷汗。
在李祺匆忙准备包扎物和外敷药时,刘宛筠道:“你去借根绣花针来,帮我缝合伤口。”
“我?缝合?”
李祺从未试过缝人的血肉,一时不忍又为难。
但她只能听从,从店家处,借来绣篮。
强忍不忍,李祺捏起针,在刘宛筠的伤势核心,狠心下手。
疼痛让刘宛筠几度灵魂出窍,牙齿都要咬碎。
她的伤竟在后腰,明显是被偷袭。
李祺早就察觉了这一点。
“影卫说他们上山搜寻时,不仅没搜寻到山匪,连山匪尸首都没见到。”
“倒是在地下石室,看到了血迹。”
“难道是父皇派来跟着你的人,对你……”
“不是,别乱怀疑你父皇……”刘宛筠沉住气认真道:“山匪追击我一行,我为护随行,疏忽了才被偷袭的。”
“至于血迹,是我暂入石室避险时,不慎留下了血迹。”
“对了,你怎么会在东川?”刘宛筠转过身来,侧躺着看向她。
李祺五官抽搐,泛着生气:“若不是我派出影卫追踪你,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还有,你竟然骗我?明明去了汉中,竟说是去东川?”
“汉中不就在东川北境……我没骗你啊。”刘宛筠挤出心虚的笑。
“原来是你的影卫,不是陛下的……”
她自顾喃喃,看来昭宗,已经很信任她。
出神中,李祺自顾躺了上来,一头扎进她侧躺着的怀里。
“以后别骗我了,行吗。”
蹭嗅着她的发香,刘宛筠「嗯」了一声。
遥想远近过往,刘宛筠低声道:“景延,你救了我两次。”
“两次?哪两次?”李祺微微昂头,看着她的侧脸。
一次,是梧州之战,原身本已惨败身死,因为她的千年怨恨,自己被牵连进来,以濒死之躯,发出最后的号令,扭转了惨败。
这一次,若不是她派出影卫追踪,刘宛筠是绝逃不过死劫的。
“既然本宫是你的救命恩人,还是两命。”
“往后如何报答本宫,心里可有分寸?”
刘宛筠嗤嗤地笑:“臣愿……”
“嗯?”
“以身相许。”
第26章 既盟莫猜
清晨,马车再度出发。
刘宛筠透过帘子,看向外头。
乾州的大街也颇热闹。
不少贩夫沿路就地摆摊,贩卖家中富余的农产。
不过摆卖的,基本都是些蔬菜、果子、家禽,或打猎而来的肉类。
缓缓前行中,马车明明已出了闹市街,但前面竟更拥堵了。
不少百姓围在一座府邸门前,神情带着久等的焦虑。
“在这停一下。”刘宛筠对马夫招呼道。
走下马车,刘宛筠细细倾听周围百姓的议论。
“要不还是去刺史府,找官家说说吧,陈老爷都一个月没开门了,这再拖下去……咱平头种地老百姓,哪拿的出来那么多啊。”
……
“大叔,此地发生了何事?”刘宛筠找上一老大叔,客气地问道。
那老大叔眼神不耐的看了她一眼:“官家这是要去长安?”
刘宛筠点点头。
老大叔像是忍不住般,絮絮叨叨道:“真不知长安是如何想的,竟重新造册户籍,施行均田。”
这话说的,让刘宛筠很意外:“自家能分得良田,难道不是好事?”
老大叔似乎生气了,道:“好事什么好事!那官吏查记户籍时,倒是给咱家分了十亩地。”
“但是咱家明明只有咱俩夫妻两口青壮,他非要将老幼也算上,登记五口!”
“一年两次人头税,一次收十石粮食。”
“一亩田能种出五石都算老天赏饭吃了,十亩田撑死种出五十石!”
“若官家能如实登记咱家只有两口青壮,咱家按两个人头,交二十石,倒还能剩个三十石。”
“可他非要登记五口人!一年到头种得的粮,全缴这人头税了,咱还吃啥过活?”
“这还没说其他税呢!”
听完老大爷的话,刘宛筠除了震惊,还是震惊:“怎么会这样,竟敢伪造务农人口数目?”
“那、老大叔……”刘宛筠抬眼看着陈府的牌匾:“你们来这陈府,是要做什么?”
“哎!”老大叔沉沉的叹了口气:“早前未实施均田时,这乾州部分田地,都是陈家的,咱就在陈家当个佃户。”
“收成之后,陈家拿走一半,咱自己再留一半,虽说……但总比所有收成加起来,都不够纳赋的强。”
“陈家把粮收走后,只要以陈家一户的名义,清缴各类名头税,剩下的粮,就都归陈家。”
刘宛筠明白了:“所以你们得了田之后,又来找陈家,是想把属于你们的地,「还」给陈家,然后做回陈家的佃户,以避开这人头税?”
老大爷点点头,然后又忧虑地看向大门紧闭的陈府。
“咋还不开门……”
刘宛筠生气了,走到马车旁,对马夫道:“走,去刺史府。”
那老大爷听到了她的话,苦笑着说:“官家,您还年轻,不懂这世道艰难。”
“劝您啊,别去了,去了也没用,如今何处不如是?何况乾州,还是在天子脚下!”
刘宛筠气的肺生疼。
摆明了这刺史跟当地大户串通一气,上头的刺史逼百姓「自愿」送田。
下头的大户,故意这样吊着百姓,后再大言不惭的以「善举」之名,收下田地和这群便宜佃户。
最后,留下本该上缴国库的税赋,作为利益瓜分。
本以为所谓压榨百姓,是以凶恶强霸农田。
没成想实际手段,比直接行凶更加阴险恶毒,上下一气,简直丧心病狂!
天子脚下都这般光景,更何况其他地方!
这就是大唐秩序失控的后果,中央没有能力监管地方。
若农民被逼到绝路,更严重的后果,就是农民揭竿起义。
“先回长安吧。”
比起刘宛筠的愠怒,李祺倒是淡定的多。
马车重新出发后,沉默未几,李祺才道:“这只是藩祸的冰山一角,朝中式微,各地刺史为了保住地位,便不断设法压榨百姓,以压榨所得,取悦藩王,与藩王沆瀣一气。”
“久而久之,朝中式微更甚,而藩王则势力渐大。”
“只有平定藩王,使各地官吏失去靠山,才能使各地,实行朝中良治。”
说到这,李祺摸出御史符:“同时,奉命巡视各地的御史,才能有威慑地方官的能力,除恶诛凶。”
“现在去刺史府,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刺史背后的靠山,随时能出兵助阵。”
“即便不出兵,将你应付走后,一切凶恶,照旧如故。”
“除非你的兵,比藩王多,如此一来,他们才会忌惮。”
“藩王……”提到这,刘宛筠灵光一闪:“你阿兄的封地是?”
“嗯?皇兄没有封地,不过皇叔有,皇叔的封地是卢龙镇,下辖幽、顺、檀、蓟、涿,共五州。”
“东部的平州,被新罗侵占了。”
“幽州……”刘宛筠喃喃陷入思索。
幽州,那可是种花家的大首都啊。
好地方啊,寸土寸金啊。
李祺听到这两字,敏感道:“怎么,提起幽州,想起你的崔绮玉了?”
“没有啊……”刘宛筠一脸懵逼:“我在想摊丁制的事。”
“人口数目分类容易造假,刺史对下将全部人口,都列为务农人口,对上又将大部分人口报称为老弱,以此大行欺瞒。”
“而田地的亩数是恒定的,总归无法造假分类吧?”
“我是想找个没有藩乱的地方,迁徙些人过去,试行以亩数征税。”
“摊丁制改为摊亩制,或可让这群地方蛀虫,无缝可钻。”
李祺一脸不信,索性别过头去不看她。
“景延?”刘宛筠试探着叫她。
但她不理。
李祺身上散着生气的冷气,像开了空调。
手足无措的刘宛筠,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瞧见马车后头放着几本经籍,她伸手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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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未几,连哄两句都没等到,她还玩起了纸?
李祺气的小脸通红:“怎么不说话?连两句……”
话还没说完,刘宛筠以手心托着白纸鹤,摆到她面前:“喏,送你,白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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