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动作让一边的理发师愣住了,他看着这一对父与子,总觉得怪怪的。却找不到究竟怪哪里。
蒋成也是有些愣的,几秒后,他握上人拉着自己衣袖的手,在人一点点伤心下去的眼神里,扯开。接着,他对一头雾水的理发师点头后,便朝外走去。
理发师收到示意,忙回以点头,走到那仍旧保持原动作的人身边,给人围上毛巾等物,然后弯腰去取洗发露,准备接下来的洗发。
推开洗发间的门,出去那一瞬,不知为何,蒋成回头看了一眼。那人并未躺下,见他转头,眼睛一下亮起来。
他从未见过这样亮的眼睛。
然而这亮仅一秒,就随着推门而去的人消散。
“先生,请您躺下,躺平,以便于”理发师直起腰来后,话在嘴里折了,变成了另外一枝,“您,这是怎么了?”
洗发椅上已经躺好的人毫无声音,也许,那双泪汪汪的眼睛就是回应。
见人如此,理发师越发小心,所有动作都轻轻的,配合这场无声的默哭。
不过,这场配合终究是到不了终点。
“唔……嗯……呜呜……”
起初是一两声哼音,慢慢的,随着泡沫渐渐的清洗完毕,人就终于忍不住了似的,十分伤心的抽泣起来。
干了这行那么久,理发师第一次见一个本该是最坚强的中年男人在他面前这样伤伤心心的哭泣。小孩子样的。哭得他都心酸起来。
“先生,先生?您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然而,他的询问与安慰毫无作用。人就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哭,身子哭得一抖一抖。不闹也不动,就是单单静静的伤心的哭。
试着安慰几句后,理发师忍受不住了,把手里的毛巾往桌上一放,推门跑了出去。
将话听了一半,蒋成就急步走进洗发间。他身后的理发师松了一口气,识时务的没跟上。
蒋成进去时,男人已经变了姿势,哭得肚子疼,可怜的缩成一个大团。
走到椅边,人并没有发现他。仍是那样蜷成一团。头顶那个湿漉漉的丸子和人一样细细的抖。
他没有立即做出什么,站着看了一会儿,忽然蹲下去,头与椅齐平,眼正对上那张哭得满是水汽的脸。
清楚的看见,那眼皮的浮肿,眼底的哭红,嘴伤心的微微张开。猫似的细细哭声就是从这嘴出来的。有一颗泪正含在眼尾,就要落下去。人终于发现他了,他清晰看见那红肿的眼一点点睁大,到了要亮的时候,问出,“你哭什么?”
亮立即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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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即便亮已经湮灭,蒋成并不动容,他踩上熄灭的灰烬,眼底平静,“你哭什么?”
男人茫然且害怕的望着蒋成,那一滴泪终于落下,伤心漫上来替代眼里暂停的泪,他开始摇头,而后急急摆起手。
让人弄不懂他的手势究竟什么意思。
蒋成也不懂,他也没兴趣懂,他心底一股了然,“你哭什么?你怕我把你……”
话没完,男人忽地扑过来,双手死死抱住他。两手缩成团,蜷在他脖后。那夜一般的冰凉,区别是此刻的冰凉来源伤心的落泪。
然而蒋成来不及感受脖后的区别。男人潮湿的头发因这猛扑耷拉几束落下,垂在他脸侧,和那手一样的冰,由着男人紧抱的动作,挤上他脸,挤出一滴水,同意样水湿的抽抽搭搭在他耳后雾蒙蒙的响起。
“呜呜,我错了,我,我不骗你,呜呜呜,你不要生我气,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喜欢那个裙子,不不不,我再也不喜欢裙子了,呜呜,你别生气。”
蒋成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男人怎么会喜欢裙子。但吸引他注意力的不是这个令人诧异的答案。
是那雾蒙蒙的哭声,他听得很清楚,每一个字都很清楚,他看着眼前失去客人的洗发椅,眼底一圈沉晕,静静的。
洗发椅上漂浮着公车窗子上,男人战战兢兢伸手拉自己袖子的样子。男人腿上红红紫紫的伤痕。还有那样亮的眼睛。
蒋成二十四岁,但他不止二十四,他曾是一帮之主,曾领着一帮无权无势的兄弟在陌生的老城闯出一片天,他有着一个机关重重的头脑,还有一颗冷静到残忍的心。
男人虽前言不搭后语,却足够让这个头脑明白所有。
男人是以为他生气了。于是,人说,错了,说以后不敢了,说别生气了。甚至慌张到连怪癖都暴露出来。
可他只是了然的说:你怕我把你丢下么?不对,他没来得及说完。
理发师在门外站了许久,试探的朝里喊了几声,“两位先生,你们好了吗?”
乍一听见这声,男人搂住蒋成的手更紧了。蒋成拍拍人的腰背。“松开。”男人没有遵从,着急的哭音,“呜呜,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蒋成还是拍人的背,“松开。”
重复的二遍,男人轻轻一抖,剥离开去,耷拉着头,一颗一颗的泪从垂着的头下咻咻落上蒋成蹲下的膝头,蚊子样的,“我,我不要剪,剪头发。”
蒋成撑着膝头,站了起来,手掌映下一点潮湿。咻咻的泪落在他鞋面上。他看着眼前缩回洗发椅上的人,“为什么?”
男人头低着,不说话了,泪接连不断的落。白色鞋面很快湿了一圈。
他所有的举动都不像他年纪该有的。可又不像其他年纪的。很奇怪。也许精神失常就是这样。且今日似乎格外大胆,竟然敢说,不。
蒋成实在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没有得到回答,他转身走向门。
理发师已经按耐不住,正要动作,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他忙收回手,往后退。出来的是先前急步进去的年轻人。
“先生,你,那位先生没事吧?”理发师预料这单可能要黄,组织好语言询问,“这,这头发是不剪了?”
“剪。”年轻人的回应是肯定,但理发师却苦了脸,他看了一眼人身后,尴尬的对人笑笑,“先生,你,这,到底剪还是不剪啊?”
蒋成顺着理发师的眼往后看去,男人一双兔子红眼,就站在他身后。他看着那双眼,斩钉截铁落下一个字:“剪。”
男人脸上一瞬间哭泣的表情,很快又收住。上来卑弱的碰蒋成的衣袖,讨好的喊人,“阿,阿成。”声音细细的,或许因为哭狠了,被泪泡软。
这样喊他,蒋成微挑眉,“为什么?”
理发师疑惑站在一边,不懂这父子究竟说的什么。
但男人懂的,他哆嗦着手指,离开那微微碰上的衣袖,收回手去,捏紧了卫衣下摆。“害,害怕,不要剪,不要剪头发。”
蒋成一直看着人,未曾移动视线。他再次发问,“为什么?”
男人浑身颤了一下,低下头,没说话。
理发师有些不耐,一单生意耽误了他许多时间,他委婉道:“先生,这还有许多人呢。”
“是呀,不剪别耽误大家呀!”
“对啊,本来就是啊!”
周围一排沙发上等着的人早已心烦意乱,立即加入了声讨。
“不剪干嘛耽误别——”
声讨截然而止。断送在蒋成一一看过去的平淡眼神里。有的人他哪里都是平伏的,但是他看哪里,哪里就是被一层重压碾平。
见人都噤声,蒋成收回眼,他瞥了仍是低头的人一眼,看向理发师,“不剪了。”
男人兀地抬起头,红红的眼里是感激。然而下一刻就是慌乱。年轻人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出店。
折腾了许久,头发没剪成,已经深夜。今夜没有月光,深巷一股人迹罕至的荒静。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摔响。蒋成没停下步子,仍旧往前走。
几步后,巷子里响起一段哭声,“呜呜呜呜”并有越来越高的趋势。
蒋成仍旧没停下。哭声在他的不管不顾里渐渐低下去,最后只变成低低的啜泣。像是就此绝望了。
蒋成终于停下步子,却是在那啜泣里掏出钥匙插进锁。一扭,门开,他走进门去。
关上门那一刻,一声骤然变大的哭声闯进门内,“阿成。”
蒋成关上门。一切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夜空的云飘着,月其实是有的,只不过被云挡住。
门外起初很安静,渐渐的,有低低的哭音,是个男人的。怕得狠了,声音细得不成样子。
“呜呜呜呜呜呜呜……”
哭声被门隔得朦胧。门内静静站着一个人,一个十分高大的年轻人。
大约听了十几分钟,听到哭声越变越细,到了最后的奄奄一细。
“咔哒”门开了。
男人原是窝在门下,突然门开,猝不及防往后倒去,瘦削的脊骨正砸在蒋成小腿上。砸得他疼。
但他来不及喊疼,得救了似的爬起来,由时间发酵高高肿起的眼又怕又急的望着沉默站着的男生。脸上要哭不哭的。
蒋成看着人,没说话。静静的视线像是有重量压得男人站不住。一分钟后,男人忽然承受不住,当着人害怕的哭了出来。
“我,呜呜呜,我不要剪头发,呜呜,我,我想要长头发,我错了,我就是想要长头发,呜呜。”
蒋成知道了,这次确实是答案。对于男人这接连暴露的两个这怪癖,蒋成作为一个刀山火海闯过的退休大哥,只是微皱眉,倒是没有那么恶心。出来见多了,无奇不有。他只是见不得人在他眼皮子底下骗他。
衣服那算一次,剪头发这算一次,“这是第二次,事不过三。”立了规矩,蒋成转身走开。虽然并未看人,但是也没关门。
男人明白过来,啜泣一声,忙不迭住的跟进去。
外屋的厨房里,煤气灶上热着一锅水。已经洗漱完毕的蒋成只着白背心和内裤,正将热得冒泡的水舀进脚边的木盆里。
男人畏畏缩缩站在墙角,时不时偷偷看一眼蒋成。他还有些被抛弃的阴影。
不是蒋成爱折腾,大半夜要给人洗澡洗头,实在明天工作日,阿芬老板娘见到邋遢的男人,恐要大发雷霆。
把盆端进卫生间后,蒋成踢了脚边的一张凳子过去。男人忙拉住滑走的凳子,直腰挺背的坐上。
给听话的人洗澡是一件简单的事。蒋成拿着澡巾打进泡沫,在人身上囫囵搓了一圈。男人身上有些伤痕,有些是陈年,有些近日沾上,比如胸前肋骨处几道。
给男人洗头时,却发现男人后脑勺也有一道伤痕,看愈合程度,应该比肋骨处还要早很多日子。
他手停住,问人,“你这伤怎么来的?”
男人正在扣手指,被一问,吓一跳,伸手摸摸自己脑袋上的伤痕,一脸的茫然,“不,不知道,不知道。”
时间对不上,这伤肯定不是房家小姐的所为。蒋成想起主医师说的并发症。男人又有些精神失常。再想起那警官说的这些日子老城频发的抢劫事件。他忍不住皱起眉。
原以为是一个精神失常的男人流落街头,看来事情并不如此简单。
“唔。”男人忽然闷哼一声。
蒋成看下去,他就站在坐在凳子的男人身前,弯腰为人洗澡。眼往下,看见男人瘪着嘴,面目痛苦。
再往下,就看见一丛黑色阴毛中一根常人大小的生殖器耷拉着,一串淡黄液珠滴滴答答的流出龟头,砸上地板。
蒋成蹲下去,在男人惶恐的眼神里,捡起那根与他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的东西。观察一番后,他对上男人那双莫名浮一层水的眼,“管不住?”
男人窘迫的点头,声音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小,小鸡疼”话落,一滴尿珠刚好挤出圆孔,落在蒋成没收回的手指。
男人真的哭了出来,“呜呜呜呜”手指慌张的伸过蒋成的手周围,无从下手,眼睛四处乱看,看不见能擦拭的东西。他懊悔的呜咽,手上要碰不敢碰,“我错了,对不起,呜呜,我错了。”
蒋成本人倒是没有生气,松开人的东西站起来。收回手时,尾指不经意碰到男人的手背。随后,他去里屋取了一件体桖衫扔给人,留下吩咐:让人把卫生间收拾干净。便回了里屋。
男人很听话,穿上对于他而言过大的体桖,呼哧呼哧的持扫帚打扫卫生间地板上洒得到处都是的泡沫和水液。
脚撞上洗手池下的盆,里面泡着几件衣服,是蒋成刚刚洗澡换下的衣服。
男人停下扫帚,看了一会儿,心虚的往大开的卫生间门口看了一眼,门外空荡荡的,外屋的光泄进卫生间门口一块,打得刚拖过的地板清光一片。
他松懈下来,瘸着腿,把盆从池底拉出来,坐上小凳子,哼哧哼哧的洗起来。
头一次见人洗衣服这样开心的。里屋等了许久不见人的蒋成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大喘气的男人。
这体桖蒋成穿了多年,已经磨损得薄,透,旧。劣质的一层棉布,男人瘦削的脊骨弯下去,一截截透出白布,像他小时候渔村见过的,被渔人打捞上来,已经奄奄一息的老鱼。
那条老鱼被渔人送给路过的他,大概太瘦太老,渔人也嫌弃。
03
第十五章
男人洗好衣服转身端着盆出来晒时,看见的就是不知何时出现卫生间门口的高大年轻人。
外屋的光被高到门框的年轻人巨山一般挡得牢实。只有几丝擦着人的脸泄进来。
卫生间里的灯已经熄灭。黑暗中,几丝光只映出那张脸高挺的鼻梁和一点嘴角。其他的都隐在黑暗中,依稀可见一点轮廓。
男人僵在原地,脸上的开心一点点褪去,慢慢垂下头,端着盆的手渐渐抓紧。他怕蒋成。
蒋成是知道的,一开始就知道了。
“你要晒衣服?”但他不知道第一次见面的人为什么怕。
男人的嘴犹豫的张合几下,终究不敢出声,怯怯的点头。
蒋成搬进来时,院子里就有不知哪一任租客搭的晾衣架。他转头望向站在门口不敢过来的男人,“过来晒衣服。”
男人忙端着盆走来,将一件件衣服从盆里拿出,伸直手臂,去够那比他高出许多的竹竿,拼命踮脚,才将衣服搭上这依照蒋成身高的衣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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