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窗有晚光落在他脸上,肩上。映得他冷硬的五官十分清刻。
从店门处看去,年轻人侧身的站姿挡住了中年男人,依稀只看得见年轻人身前坐着一个人,以及那人一头杂乱的长发。
店外,一人鬼鬼祟祟在玻璃门前观望了许久,直到里面的年轻人给人套上最后一件大衣,他才眯眼一笑,成功了似的推门走进去。
“阿成!你居然在店里耍女人!”
大声喊完,那人面上带了激动,像是怕出什么意外,几大步急走过去。
“好啊!阿成!没想到你竟会做这样事!我妈可最恨这种不正当关!”
系字被他吞进了口里。眯着的笑眼猛的瞪大,他难以置信的盯着那吓得把头砸在蒋成小腹处的人,醒悟过来后,不自然的瞥了蒋成一眼,尴尬的咳了几声,掩饰道:“阿,阿成,我,我给你开玩笑呢!你,你别误会啊!”
他真是有些怵自己老妈新招的这个员工。
蒋成看了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青年一眼,没说话,低头拉开哆嗦靠住自己小腹的人。
青年见人连一句话都不愿意给自己,顿时又恼又尬,碍于今日正事,只好忍气吞声,摸了几下鼻头,试探道:“阿成,今日,我妈不在啊。”
拉开人后,蒋成绕过青年走向外间,“老板娘没来。”
见人终于开口,青年心底微微松气,忙跟住人。几步路的酝酿后,他语气软和道:“阿成,那”他意有所指,语有疑惑,“那位,是你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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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见人终于开口,青年心底微微松气,忙跟住人。几步路的酝酿后,他语气软和道:“阿成,那”他意有所指,语有疑惑,“那位,是你亲戚?”
不是他非要疑惑,是他实在想不出蒋成会有这样一个流浪汉样儿的亲戚。虽然是他家店里的员工,但蒋成那气质可不是一般人家养得出的。况且,这三月他早偷偷观察过了,蒋成平日的衣服可都是些以低调著称的大牌子。
蒋成脚下一顿,停在了柜前。
青年没注意,差点撞上人。他忙往后退,稳住脚后,赶紧朝人解释,“阿成,你别误会啊,我可不是我妈,带个亲戚怎么了,只有她才多事,我告诉你啊,阿成,这店里的东西你随便给你亲戚拿啊,都是小事儿。”
拉开货物柜门,蒋成从里面取出空盘,预备下午开工时用。
等了一会儿,见人始终自顾动作,青年有些急了,忙欲再说。刚张嘴,就听背着他站在柜前的人问,“你有什么事?”
他脸上的急僵了一瞬,随即仍是一副笑脸。
“阿成,我来拿这个月生活费,就从你管的钱里抽,哦,对了,我妈让我来的,嘿嘿”他笑着强调,“我妈让我来的。”
将三个空盘摞在一起,蒋成抬着托盘的边转过身。一转身就是青年那张讨好的脸。他毫无停顿的绕过人走向红墙。
“每日的收支都有账单,所有钱都要交给老板娘。我没有权利给你。”
“别呀!阿成!”青年复又急步跟上人,“真是我妈让我来的!我忙用!你先给我吧!”
蒋成置若罔闻,还是原话。不行。
青年脸立即拉下来,“蒋成!你别太过分!这可是我妈的店!我是我妈儿子!那就是我的店!你一个打工的掺和主人家的事干嘛!赶紧给我!”
蒋成面上纹丝不动,沉默着把托盘放进案下的收纳柜里。
青年脸上更怒了,骂他打他都比这个强。
“蒋成!你死哑巴了!你信不信明天我就把你开了!这个月工资你也一分得不!”
“阿黑!你胆肥!竟敢骂阿成哥!”
听见这声音,阿黑脸上有一瞬的慌乱,即将出口的话也立即折在嘴里。
声音的主人是一个穿着鹅黄碎花裙的漂亮小姐。小姐正双目忿怒的站在店门处,骂完一句后,她紧接着又张开了小嘴。
“你赶紧给阿成哥道歉!要不然,我就给阿芬姨说你来打扰阿成哥做生意!看阿姨不打死你!”
原本和稀泥的话顿时呛在口中,阿黑脸一下变得和名字一样黑,“好啊!阿成哥,阿成哥,天天阿成哥!你阿成哥理你吗!还天天给人送饭!人要你吗?上赶着真不要脸!你就好好在你阿成哥身上拖着!我看到时候谁要你!最好嫁个死老头过你的丧日子!”
破罐子破摔的吼完这句后,阿黑钱也不要了,直接冲出店去。
房家小姐从未遇到来自追求者这样狠毒的攻击,两只眼睛立马就红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也不敢看阿成哥,把手里的便当放在脚边,转身一道风逃离。
两人的争吵快得论秒,以至于阿黑嘴里的阿成哥没来得及阻止阿黑伤人的话。
这可真是糟糕的结局。蒋成想。他过去捡起店门处孤零零站着的便当,回来时,往里看了一眼。
男人鸵鸟自保一般的整个人都缩在大衣里,连头也淹没进去。
将便当放在三竖排旁贴墙的桌子上,他朝人喊道:“人都走了,出来。”
接下来,蒋成便站在原处,观摩了整个鸵鸟出蛋的场景。
先是头顶几根乱毛,再是一双茫然惊慎的眼睛,然后是一张苍白的脸,最后才是那一截瘦细的脖子。
“出来。”他再次开口。
男人的眼睛经由声音引导,一下落在他身上,又烫到似的,很快避开。随后,男人慢慢的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向他走来。
蒋成见人歪歪扭扭的走姿,眉轻压,但终究没说什么,转身走出去。等人也出来后,他关上店门,领着人沿路西去。
沿着路边狭窄的人行街道走了十几分钟后,蒋成停了下来。后面的人也学着人停下,两只眼眼睛不敢看近在咫尺的高大肩背,逃进人群,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晃来晃去,最后还是怯怯的躲回那宽肩直背上。
“老板,两份牛肉汤面。”
“哎!”恨不得生出八只手的老板忙碌中回头应了一声,都来不及看清人就已经转头,“阿仔先坐着!很快就来!”
蒋成没再出声,走到桌边坐下。坐了一会儿,边上的凳子始终空着。来时,他虽从不回看人,但他知道,人没走丢。
不过,此番他终于还是要转头回看。
人确实没丢。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怯慎的眼不慎正对上他回看的眼,立即慌张的跳到别处。
他看见那跳,眸色平静,“过来。”
男人有一瞬的慌乱,好像在懊恼自己的逃让人发现了。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走过去,试探的在离人最远的地方——桌子对面坐下。坐住凳子后,一双眼睛时不时偷偷瞥一眼对座的年轻人。
蒋成极淡的扫过身边那依旧空着的凳子一眼,没看对面的人,也不作多言,眼往远眺,静静等着老板上面。
傍晚时分,老街人潮密集,不时有路人被挤进摊位。人之拥挤,就要出事。对面不远处,另一家酒糟汤圆摊位上就正在上演一出。
细看之下,竟然有那位老街人尊称死懒觉的中年老男人参与其中。看了一会儿,无非是赖账日久不付,被摊主抓住不放的故事。
蒋成毫无波伏的收回眼。收回路上,无意与对面的人一眼撞上。
那人眼猛地瞪大,反应不过来似的,愣愣看着他。眼里的惊骤然闯进他的眼。
而他并不停留,继续被打断的路。
直到蒋成移眼后,男人才回神,忙慌慌张张的躲开眼去。
然而才刚动作,对面已经收回眼的人竟复又移了回来。
一双看不见底的眼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
看得他一瞬间的坐立不安,紧接而来的浑身冒刺。两手紧紧抓住大衣的料,眼早已逃开了。
蒋成什么眼,他当然看出来男人的怯和怕和慎和僵。他定然全是看见的。
但不知为何,他没有移眼,也许他并不在意。不过这令人窒息的视线终于还是被老板的惊呼打破。
“哎呀!年轻仔!是你呀!”一碗汤面端放桌上后,老板有些兴奋的说道:“刚才没看清是你啊!太好了!这次的面就不用给钱了!抵你上次那钱了啊!咱不能白费钱,啊。”
蒋成朝老板点头,“好”,把那碗汤面推到了对桌人面前。
早拿住筷子的男人直勾勾盯着面的眼睛吓得立即移开,随后,他怯怯的看了对面年轻人一眼,又再看了一眼,实在从那张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且脑子并不够用,又饿得慌,遂壮着胆子,抱住比他脸大好几圈的面碗,呼哧呼哧的吸溜起来。
在人嘿咻嘿咻的卖力吸面声中,桌上也迎接而来第二碗。
蒋成从桌上竹筒里抽出筷子,低头,烫气扑面而来。刚要夹面,发现什么不对劲,抬头往对面看去。
男人一只瘦仃的手抱着碗边,一只握筷夹一大把面,已经递在嘴边,却不送进。嘴巴微微张开,好像在吸气。
人头是垂着,蒋成看不清人的神情。见那烫面冷下,人还不送进嘴,他些微皱眉,放下筷子,直接伸手过去捏住人的下巴,往上拉。
那人吓着了似的,一双眼睛惶惶的看着年轻人那双些许严肃的眼,僵着,不敢动。
蒋成此刻注意不上这些,露出来人的脸,他才看清人的嘴有些红肿,且嘴边沾有血迹。想到了什么,他眉压得更低,“张嘴。”
一直听话的男人却没有动,哀哀的看着年轻人。
蒋成没有去等,声音沉下去,再次开口,“张嘴。”
男人终于害怕的张开一小口缝隙。
蒋成没再吩咐人张大些。缝虽小,一览无余。满嘴的水泡和水泡破裂的伤口血迹。果然如他方才所想。
他仍然皱着眉,松开人的下巴,将那碗面拨开。找上次的小红领巾要了些温水给人漱了口。又托小东西去不远处老街药店买些药片来,让人含着,这才开始吃那碗已经冷掉的面。
几筷子解决完冷面,天已经完全黑下。该是晚上八九点。
桌上留下两碗面钱后,蒋成领着男人走出摊子,沿原路返回。
路过面包店时,蒋成却没停下。男人不知道这些,只知道跟住人走。八九点时节,人非常之多,海浪涌潮一般,密密麻麻。这让男人跟得好辛苦。
好几次被人挤落,隐约不见前面年轻人的高大身影。亏他拼命与人潮反抗,才得复还。
又一次浪涌,这次格外汹涌,直接再见不着那高大身影。他六神无了主,害怕起来,忙往人群缝隙里朝前挤。
蒋成正侧身让过一个背着小孩的妇女。忽然听见身后虚虚小小的一声,“阿成”只一声,再听没有了。
他转过身去,正撞上一张通红的脸。
一波人墙挡着,男人只能伸出一只手,挤出半个肩膀以上。眼里烧慌的焦急。
见他停下来,焦急换成了哀求,低低的喊他,“阿……阿成……”被人潮稀释过了,啜泣似的。
在人哀哀的眼里,蒋成轻易拨开人墙,走过去,将人解出禁锢。
松开人的手,转过身,未行,忽觉尾指一圈冰凉,他低头望,一只瘦恪的手虚虚的握着他手指。他没顺着那截手臂往上看,抬头,看着前方密麻人头,迈开腿。
许是见他没说话,又或是人群拥挤,在他前行那一瞬,虚握的手猛地抓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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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那圈冰凉离开时,两人到了老街一家衣店前。
老街虽老,一应俱全,吃的穿的用的玩的一个不少,且都跟上时髦,同城中心富人区比,不差什么。刚进店,就有热情的女员工迎上来。
“欢迎光临,您”女员工卡住了。
刚才习惯迎接,并没看清人。现在看得分明。
年轻的男生极高大,一身黑T恤,机车黑皮夹克,黑直长裤,白面球鞋。肩十分宽直,将夹克的肩边撑满。大腿处的布料微微凸出一层淡淡的轮廓。只能从这里看出年轻人该是个有肌肉的人。
除了形象,这位年轻男生的气质也是格外出众。是香料越碾越碎后的沉稳,带着一把厉剑的锋,还有一丝世事皆历的冷然。
让阅人无数的女员工也难免失神。一个年轻人人究竟经历过什么,才能少年,中年,老年,一同存在于身。
“不好意思,先生”女员工反应过来,忙道歉引着人往男装区走,“男装区请这边走。”
蒋成没在意女员工的卡顿,点头后跟上人。
“先生,您有什么想要的款式吗?比如,T恤,衬衫,牛仔裤,这些。”
跟着女员工绕过一个挂满衣服的柜,蒋成开口,“要几件中年男人的衣服,搭两套”不经意扫见边上货架子一双女鞋,他又补充,“再要两双鞋。”
对于这奇怪的要求,女员工微笑,“先生,请问尺码是多少呢?”
蒋成转身喊人,还没开口,发现人不见了。
看着空空如也的身后,他眸色不明,进店时,人就在他身后。
他身后女员工似乎明白过来,忙开口,“先生,我们店里有装监控,可以调监控来。”远处,女装区忽然穿来闹声,打断了她的话。
随即不等她反应,前面的年轻人已经朝那个方向大步走去。
“哎!先生!”女员工只能跟上。
一架挂着十几件女士碎花裙的柜前,蹲着一个穿着病人鞋,裹几层衣,满头乱发的中年男人。
男人哆哆嗦嗦的抱着头,蹲在地上,不断的说着,“我……我错了……我错了……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周围绕了几个女员工,脸上嫌弃且憎恶。其中一个拿着扫帚,脸上的神情有些凶。几人正在商量谁打电话,将这无耻的流浪汉送去警局关几天。
随后,这商量断送在一个突然闯进的年轻人身上。
几个年轻的女员工立即闭上嘴,不再顾流浪汉,只管偷偷的看年轻人。
就在她们准备上去寻话时,却亲眼见那年轻人走到了流浪汉身边,并蹲了下去。
“陈槐?陈槐?陈槐!”蒋成捏住人的双臂,“陈槐!睁眼!”他知道人精神有些问题,但不受刺激,也只和常人有些异样。怕成这样,一定受了大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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