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能’二字,有‘修能魂梦愧,清誉友朋加。’之美,又有‘孙膑修能於楚,庞涓自魏变.色’之意。
两种含义,不管圣旨里头是怎么夸自己的,栾子钰都深觉尴尬,若是自己才能绝佳,又怎会世事维艰;小皇帝全心信任,大好的舞台给自己展示,可时至今日,江浙一带灾民依旧,百姓仍苦……何德何能,配得上‘修能’二字,低头羞愧,两手高举,接过了圣旨。
赵监丞眼中调笑,圣眷浓厚成栾子钰这样,还能镇定自若,不骄不躁的,真也就他这一个了,冷眼瞧着,满院子里的,除了宁仇那厮,没谁不羡艳。
有圣上亲赐修能二字,大好的锦绣前程近在眼前,飞黄腾达也是指日可待,这般炙手可热,谁能不嫉妒呢?
“栾大人,江南总督秦亥偕各州县官员前来拜见,是否请进来?”门外的番子听了圣旨,也就真的认清了南下队伍里,到底谁才是真正的主帅,当然先前也不敢轻待就是了。
栾子钰捧着圣旨,瞧跪在人群后头的小孩儿,一听有官员拜访,小身子抖个不停,刚洗干净的手好像又抓起了一把尘土,微微叹气,眼神触及他身旁的女主,却是浑身洋溢着喜悦,时不时的抬头,故作镇定的,明明就是等着外头的人进来,还偏压抑着嘴角的喜悦。
两相对比,栾子钰有了定夺,冷声道:“本官今日乏了,去请诸位大人回吧。”
这话原没什么错,客气不失疏离,只是进来禀报的是宁仇的人。依照宁仇一贯的潜台词却是别有他意,自以为栾子钰与他家大人脾气相投,理所当然是同一个想法,拱手弯腰,威风凛凛的出去回话了。
秦亥眼神不善的看着门外的番子,在江南作威作福这些年,何处是他去不得的,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驿站,便连门都迈不进,冷哼一声,高傲的扬着头,满心幻想会见到步履仓促,面带微笑的栾子钰,谁料等来的竟然是比自己还要趾高气扬的回话。
“我家栾大人说了,不见诸位。”一点委婉缓和的官方发言都没有,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亮出了腰间的绣春刀,把守在门外的番子们紧随其后,都齐齐亮出了刀刃,这基本就是把秦亥的老脸扔在地上揉搓。
秦亥入朝多年,从未被人用刀指着胸膛,还是被这么多把刀一起,顿时气得涨红了脸,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养尊处优这些年,他早就忘了形式比人强,“你……你!”
身侧的裴师爷立刻上前扶住了他的手臂,低声劝道:“老爷不必动气,好汉不吃眼前亏。”
一句眼前亏,就让秦亥缓和了情绪,眼神却阴.暗的越过人群,看着里头的身影涌动,皇上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给栾子钰拨调了五千精兵,此刻全围在了钱塘县外,自己便是冲进去也无法解了困局。
按下心头的怒火,忍字头上一把刀,他就不信栾子钰真就是个风光霁月,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
秦亥想要下台,自会有人千方百计的给他递梯子,哪怕是用自己的脸,也是要伺候他下来的。
因此只不过是三两下的功夫,那些溜须拍马的官员便把秦亥哄得高兴满意了,转脸便无视了刀剑,装出大度的模样,面上是对着番子,实际还是向里头的栾子钰嘘寒问暖一番,才堪堪离开。
而走在后面的一位县令,却是有些恋恋不舍,多番回头张望着驿站的大门,神情莫名,让人摸不着头脑。
出来回话的番子见状,面露.凶.光,试图用自己的眼神将不怀好心之人吓跑,奈何他的功夫不到家,对方丝毫不在意,反倒是似有所言的张了张嘴,却又只字不提的跟着秦亥的队伍走了。
三三两两散在驿站外头的灾民见秦亥等人连门都进不去,还被人用刀指着,灰溜溜的低头离开,简直乐得拍手称赞,心里对栾子钰又是爱戴又是敬仰,恨不得他是来此担任职务,永远不离开才好。
被外头所惦记的栾子钰也不轻松,除了圣旨以外,小皇帝还千里迢迢送了三封信来,一封是段老爷子写的,一封是颜旭,至于另一封,署着‘子钰亲启’四个字,想都不用想,定然是出自小皇帝之手,毕竟全天下也就他写‘启’字无需避讳了。
“都散了。”宁仇看出被围在人群里的栾子钰虽然是笑着,可笑意不达眼底,出言解围,“案子都查清了吗?人证都寻到了吗?证据可有了?”
三连问一出,那真是一窝蜂的全散了,就连想凑过来的石阚都走了,栾子钰这才松了口气,朝宁仇投去了感激的一眼,而后才将信小心的放进内衬里,又抓着赵监丞问个不停。
“五千精兵,你全调来了?姚老将军就不反对?”
“有圣旨在,谁敢多言语。”
“那南下的路上,可曾救过一个人?”
“怎么,自己吩咐的事,混忘了不成?”
栾子钰眼中闪过喜.色,面上却是毫不在意的抿了抿嘴,“瞧你说的,我又不是神机妙算,哪来的提前吩咐。不过是在宁郎的书房瞧见了几本话本子,里头的些许桥段,与咱们这遭有些相似,故此随口一说罢了。”
赵监丞可不是随便就能糊弄过去的人,宁仇那样的人,书房里放的应当是什么《孙子兵法》、《十大酷.刑》,怎么会有话本子?
不过说这话的是栾子钰,他自然理解体贴的不过多寻问,“我还以为是你的什么亲戚、恩人的在此地受灾,无处可去,想要上京投奔与你,还特地留他在御马监做了个番子。”
“赵监丞分明是自己要积德行善,可别拉上我。”栾子钰笑着回应了他的打趣,抬手朝小孩儿招了招,把人唤至身前,至于眼神激动的女主,是忽视的一干二净了。
就在身侧护着的宁仇正担心栾子钰年轻不懂事,光看蔡二一副好相貌,便起了怜香惜玉的性子,这下倒是不用担心了,横竖赵弓与那小孩儿都没自己生得好。
只是蔡二那眼神着实烦人,还是个姑娘家,就直勾勾的盯着男人看,甚至一连跟出了京城,这蔡府的家教,着实不敢恭维,冷下眼神,也不多瞧她一眼,直接让人又把她扭捆回后院草垛。
系统君一瞧,急得直跳脚,‘诶诶,人怎么又回去了,赶紧把人放出来啊!’
‘我这领完旨,她可不就回去了,再说那是宁仇捆的,我只是个炮灰,怎么敢阻止?’栾子钰巴不得女主消失在宁仇眼前,怎么可能自己开口挽留,再说现在也已经摸清了套路,管她呢。
贪污案的全部演员都出场了,自己也该准备准备明日,或是后日的鸿门宴需要的东西,毕竟此行,他是既要用贪官污吏搜刮来的民脂民膏赈灾,也要不起波澜的解决全部官员性.命以偿灾民。
安抚了小孩儿几句后,一边将小孩儿托付给了赵监丞,一边招呼宁仇一块回房做事,至于脑海里不断显摆存在感的系统君,他是完全忽视的,要是被吵得脑袋疼了,便回一句,‘我自有盘算,你且宽心就是了。’
宽心?系统哪能宽心,眼瞧着男主是对宿主情根深种了,对原本的妻子却是看一眼都嫌烦,这不是妥妥的任务失败吗?他可就这一次机会了!
然而栾子钰忙着和宁仇写字,整个人精神放空,故意无视系统君的急切不安,诚心吊着人,等他出了差错,自己便能趁机了解到更多资讯。
悬臂缓缓写下半篇《长恨歌》,按照小说剧情来说,女主南下是遇到了一个在逃的.杀.手男配,救了对方后,依靠主角光环,让人家对自己死心塌地。
在此后的剧情里,女主多次遇险,又或是办点不能见光的事,全是依靠这位男配,如今救下.杀.手的是赵监丞,与女主全然无关。
讲道理,后续的剧情铁定是被破坏的差不多了,就这样系统还不给自己警告,可见剧情的完整度并不是评判成功的标准。
那便还有两种可能,一是男女主相爱,先前做任务的前辈们都算是成功让他们修成正果,却还是没过关,结合目前来说宁郎显然是心悦自己,对女主根本不带看一眼的,系统没理由到现在还没看清事实,如此说来标准铁定不是这个了。
二便是取决男主,也就是宁郎……
写字的手停了下来,视线向旁边看去,宁仇正专心的磨着墨,平日握刀的手指捻住了一方墨,也毫无违和感,身上穿着大红的飞鱼服,腰间玉带,精瘦有力,衣襟紧合,只露出了颈部,在烛火闪烁下衬的唇.色.越发深,真的好帅啊!
“好看吗?”
栾子钰还没从宁仇的美色里回过神来,愣了半天才恍然听见了这句话,迟钝的脑子缓缓转动,屋内只有他们二人,系统又在吵个不停,便是宁郎在说话了?!
墨水顺着狼毫滴落在写了一半的纸上,泛黄的宣纸晕开一片墨色,就如他眼里的暖阳,同样难以忽视。
第43章
犯花痴被人抓个正着,确实尴尬,不过栾子钰丝毫不知道什么叫做收敛,坦然的将笔放在一旁,懒散的搭在了宁仇的肩膀上,嘴角挂着稍显轻浮的微笑,眼睛却是郑重的说,“宁郎俊逸脱俗,非一般庸脂俗粉,自然好看,我单瞧了一眼,便深陷不拔。”
“如此,只看我一人可好?”宁仇侧头,眼神由肩膀滑到了栾子钰如玉的面庞,完美贯彻了锦衣卫的传统,全然依仗手中的牌,不断试探对方底线,以此博得最大的利益。
‘咚,咚!’栾子钰嘴角的笑意僵住,明显感应到了胸腔里心脏跳动的频率,四下空气仿佛被施了法术,整个凝固住了,宁郎平日道尽人世淡漠的双眼此刻温情款款的,只有自己,“我……”
“咚咚!修能?”门外人影闪动,听声音,是赵监丞来了。
宁仇转开眼神,瞬间敛去了情绪,唯有心头闪过的遗憾证明适才不是幻觉。
赵监丞的敲门声还在继续,听不出急切,还恪守着礼仪,却也扰乱了屋内的情.愫,栾子钰舔了一下干燥的下唇,泄气道:“在,进来吧。”
话音刚落,门便被推开了,已经换了常服的赵监丞在气质方面仿若苦学武艺的武林人士,“适才后院被人扔了块带着纸的石头,说是请你们两人明日夜里去府衙一聚,去吗?”
关完门转身回视栾子钰眼神的赵监丞半点心虚都无,仿佛打破他们谈话只是一个巧合般的气定神闲。
栾子钰就这么被他精湛的演技糊弄了过去,不禁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该抄抄《金刚经》了,“自然去的,不然哪来的钱?”说着又提起了毛笔,就着脏污的地方继续写。
就在他低头的那一刹那,屋内的另外两人眼神交锋,硬生生做出了七月流火的热度。
“对了宁郎。”栾子钰一心两用,就是为了掩饰自己面容发热,“日后,我只这么看你。”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字写得飞起,哪里能瞧出诗里的萧瑟之意?抿嘴瞧着,只想撕了这字,不丢师父的人才好。
只是宁仇哪肯,心中喜.色.难掩,嘴角笑意更是刺目,伸手撤走了桌上未干的诗词,“这字写得极好,不如送与我吧?”
睁眼说瞎话,赵监丞不耐看宁仇装模作样,却也无法直视栾子钰一碰到宁仇脑子自动短了半截的蠢样,“我瞧也不错,不愧是段老先生教导出来的,青出于蓝。”
栾子钰一言难尽的抬起头,在两人之间不断来回看,都是见惯名家字画的,他就不信两人真看不出来自己的字写得有多神态全无,诚心打趣自己呢?
“宁大人与修能朝夕相对,得他墨宝的机会多了去,不如这幅字便送与在下?”赵监丞似有所指的笑道。
“不。”
“为何不,修能再写一幅与大人便是了。”
“停!”栾子钰无奈的放下了笔,“你们二人真的是够了,我这一张纸,要价十万两,你们谁给得起?”
便是两王两圣的字也不过如此了,赵监丞轻哼了一声,径直拉开凳子,也不和宁仇斗嘴了,反正栾子钰总是偏心于他的,“你就不怕这流言突然变了风向?又或是他们抓着你的字,说你要挟构陷?”
宁仇不担心赵弓嘴里说的,反而是担心到手的字被人抢了去,小心翼翼的将带着墨渍的宣纸与先前写的那些,泾渭分明的隔开,郑重的样子,比先前任何一张都要谨慎,生怕缺了一角,或是脏了纸背。
栾子钰瞧他这般小心,晃神觉得被这么对待的不是字,而是自己,脸颊不由更红了几分,掐了掐手心,强迫自己看向赵监丞,“世人往往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物,不论事实真相如何,口耳相传,便能定棺盖论。何况我为求完美,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兼有如今人手充足,有锦衣卫四处查探为掩饰,更能佐证我奏折的真实性,这盘棋他们是注定翻不了了。”
“若是要挟构陷,有陛下宠信在,这话也只能是狗急跳墙,有意诬陷栾郎。”宁仇察觉出赵监丞试图分割他们二人间的关系,故此出言补充了栾子钰心中所想。
栾子钰眼中带笑,为宁郎与自己心意相通而喜悦的拍手称是,“便是这个道理,陛下信我,不信他们,便是说破天了,也无用。”
为求对方信任,这些字便成了他们的投名状。
就算有朝一日被他们察觉出了不对,当成铁证拿出,结果小皇帝不信,这些字也就只是字,而朝中文官届时断尾求生都来不及,哪会帮着江浙一带的官员攀咬自己。
仗势欺人四个字真不好听,可当自己仗了势,那感觉不是一般的酸爽,栾子钰眉眼弯弯,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恶.劣的笑意,文人最会口诛笔伐,担着天下的骂名,谁敢上前领这盆脏水。
“刘铎一案,似乎与藩王有所联系。”宁仇时时刻刻的注意着那幅字,伸手轻点了点顿笔处,不见墨渍后果断折起放入怀中,还拍了拍衣服。
赵监丞见状冷笑,他就说嘛,栾子钰年仅十八,刚入京城,怎么就偏偏往澜院走,都是宁仇行为举止不端,这才唬得他年岁轻轻的,什么成算都没了,“驻扎此地的福公公一早便派人送信,说是荣王与江浙关系甚多,就连此次也特地派了人来。”
宁仇不理赵监丞的挑衅,会送信的又不止是各地少监,锦衣卫收到的消息远比东厂查到的多,“刘铎带来的粮草从一开始就没发放给灾民,陈米兑麸康,一捧观音土,便是全部。而千里迢迢送来的粮草却消失无踪,陆路未曾见踪影,就连漕帮水运也是如此。”
“粮草还在江浙,荣王内应当是高位之人。”栾子钰只是听了这些便想通了其中的关键,能把赈灾粮草倒卖不是本事,隐秘的藏在此地,等着事情平息后再送往荣王封地才是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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