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他就是从这边过来的,却完全不记得这条街有什么了。
窦惊澜被他的表情逗乐,露出从昨晚到现在第一个真实的笑意:“走吧,我们快点。”
江汜连忙跟上。
窦惊澜买的东西很便宜,一盒豆浆两个槐花包,五块钱,但他拿不出来钱——从家里逃跑得匆忙,他什么也没带,站在收银台旁边掏了半天,神色越来越急躁。
后面客人还在等,不耐烦地小声说了一句:“没拿钱还在这浪费时间……”
江汜伸手摸了张一百递了过去,转头瞪了男人一眼。
男人悻悻地闭上嘴。
窦惊澜拿过东西,把剩下九十五块零钱塞回江汜兜里,把生气的人劝住了:“我现在没有力气拉住你,别和他闹起来,好吗?”
江汜乖乖住手。
这话甚至比江女士的拉勾更好用。
九十五块零钱比一张一百块多很多,江汜的衣兜都被撑起一个小鼓包。
走出几步,江汜问:“发生什么了?”
窦惊澜和他肩挨着肩膀,像是在艰难地思考怎么说一样:“我的叔……”
他叫不出来。
江汜秒懂,直接问:“那男的怎么了?”
“你先答应我,不要说出去。江汜。”
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叫江汜。
江汜连忙点头:“嗯,不会的。”
窦惊澜:“他以前差点……差点强女干了米米,从那之后我们就一直攒钱想搬出去,结果有一次我出去打工的事被一个邻居说出去传到他们耳朵里。两个人知道之后就来找我们要钱。以前最多是使唤我们,知道我们能赚钱之后开始变本加厉了。”
“一开始我不懂,赚多少基本给多少,感觉他们养我们很不容易。”窦惊澜嗤笑了一声,“我真蠢。”
江汜:“是你没他们坏,别这么说自己。”
窦惊澜沉默了会儿,似乎在消化他的回复,缓了两秒才继续说:“后来他们越要越多,我们受不了了。我开始反抗,但是被他揍了,虽然很疼但从那之后我敢和他打了。他……他好像意识到我终于有力气一样,不太像个任他揉捏的小孩儿,才开始忌惮。”
十几岁的孩子从那天开始,深知和这样不讲道理的东西无需多费口舌,力量就是制胜的筹码,于是他越来越沉默。
“之后他每天就开始从使唤我们变成出去喝酒,反正有人送钱。”
“哈哈。”
“我们找不到地方住,也没钱住。我忍了他很久了。”
江汜从没听过窦惊澜这么嘲讽的口气。
“昨天他喝完酒之后,堵在我们两个门口,要砸门进来,就像不受控一样。”窦惊澜说,“幸亏后半夜被人找上来了。”
“当时他已经要拿菜刀砸门进来。”窦惊澜说,“被邻居上来敲门,那个邻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上来把女人推开和男的打起来了,从三楼打到楼底。我们俩趁乱跑出来。”
江汜这才把一切和小卖部阿姨说的话对上。当时半夜的尖叫声应该是窦惊澜婶婶的,而之后,就是神志不清的alpha和上门叫嚣的beta的一场恶战。
窦惊澜看他:“你问了隔壁水果摊?”
江汜:“你怎么知道?”
窦惊澜:“半夜来的早餐店,隔壁水果摊肯定没看到。而且隔壁出摊很整齐,不是我们就只能是你了,你叔叔搬的吗?”
江汜:“眼神真好。”
窦惊澜叹了口气,往旁边跨了一步:“江汜。”
江汜想要跟过去,被他一指点在眉心:“别过来。”
江汜眼神有点无措:“怎、怎么了。”
窦惊澜说:“别再……接近我了,会被不好的事缠上的。”
江汜:“能有什么不好的事?”
窦惊澜:“可能会被我麻烦的亲戚找上门,也可能会被我借很多钱我还不上或者很久才能还上,还会认识两个缺钱又没意思像臭石头一样的麻烦精。”
江汜愣了愣,问:“还有吗?”
这下茫然的人轮到了窦惊澜:“……没了。”
江汜摊开手笑:“就这啊?”
窦惊澜卡了壳。
可明明以前,大家都对这些避之唯恐不及。
江汜重新靠过来,看他没有阻拦的动作里才放下心,笑说:“走吧,先让妹妹吃个饭,槐花包都凉了,也别说人家是麻烦精,当心窦米跟你干起来。”
窦惊澜盯着他澄澈的眼眸,半晌答:“……嗯。”
作者有话要说: 6.16的更新
2021/6/20 15:55
第82章 邻居
江汜弯下腰穿过门板,在泛油的地面上脚滑了一下。他穿的名牌运动鞋,不防滑。
窦惊澜反手扶了他一把,像背后长了眼睛。
江汜顿了顿,拉住他的棉服衣角跟着他走。
他先是摸到衣服上蹭的墙皮灰,那是那栋老房子楼梯间掉落下来的。
接着是柔软细腻的棉。
江汜发觉这触感很熟悉,像是自己送的那件衣服。
他跟着往里走。
里屋只有切菜的案板,窄极了,窦米不在里面,被安置在放桌子旁边的地上。
她身下垫着的是一床薄被。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光,江汜勉强看到她苍白的脸色,但还好,呼吸是温热的,就是偶尔急促。她一头短发尤其凌乱,有些不知道沾了什么,黏在一起,一绺一绺,尤为狼狈。
穿着自己送的那件羽绒服。
两个人进来后,空间都像被压缩了,窄、且昏暗。
窦惊澜跪在她旁边,拿温热的粥触碰她的脸颊,看她有要醒的迹象,才沙哑地说:“米米。”
他很少叫窦米叫米米,基本都是直呼其名,现在这么叫,让江汜感到一股小心翼翼。
这是窦惊澜唯一可以真心相待的家人。
窦米醒得很快,她睡不太着,朦胧地听见有人喊自己,慢慢睁开了眼睛。
姑娘醒来,先干呕了两声。她有点反胃,一定程度上是被饿醒的。
窦米抓住哥哥递过来粥的胳膊,叫了一声:“这是……汜哥?汜哥也来了吗?”
江汜原本要去扶她的动作停下,说:“嗯,是我。先吃点东西吧。”
窦米:“能让我先说完吗,我们能……”
江汜打断了她:“你先吃。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没事,吃完我们再说,别饿着。”
窦米眼眶一下红了。
江汜过来拿纸巾垫在她眼下,轻声说:“把包子吃了,你哥买的,槐花的。”
窦米啃了一口温热的包子,把剩下那个塞回给窦惊澜,连带那杯粥。
她没忘记哥哥喊自己的时候因为缺水而低哑的嗓音。
窦惊澜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好像刚才和江汜的那段聊天干涸了他所有的情绪,他对窦米要说的话没有任何反应,直到接触到包子,才拿起来,缓缓咬了一口。
这里临街,很吵闹。
电动车的滴滴声,
汽车等红灯变绿灯的鸣笛,
行人拉着孩子,边走边训,气急败坏。
这样正常的吵闹生活明明离他们很近,却又离他们这么远。
江汜看着他们沉默地吃完这顿饭。
窦惊澜走出门,把垃圾扔到外面。
江汜问:“还好吗?”
窦米点点头,能看出她状态比刚才好了太多。但因为是没有筹码的那个,所以她只敢紧抿嘴唇,不敢越界,不知道还要不要提。
江汜察觉她手在发抖,说:“等你哥回来,我们就走。”
窦米:“走?”
江汜冲她笑了笑,又想起屋里昏暗,她不一定看得到,于是说:“我们得找个舒服点的地方睡觉。”
窦米眼眶一下红了。
江汜冲她竖起食指,按在自己嘴唇上,说:“我们等等他。”
窦米点头。
她得到确定的答案,心底里的恐慌被他擦得干干净净,在他温和的目光里慢慢撑起身体,坐起来耙梳自己的头发。
*
窦惊澜回来的很快,看人醒了,干脆把铁帘子整个拉上来。
外面接近中午,小学生放学了,红色的校服和红领巾显得鲜亮,童音清亮而尖,这条路立刻变成叽叽喳喳的麻雀窝。
窦米抬手挡了一下外面的光。
江汜迎着光亮眯起眼睛,说:“窦惊澜,之后你们呆在哪里想好了吗?”
他很直白,直白到窦惊澜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有。”
他反应都有些滞涩,目光不自觉地被说话的人吸引。
少年的自然卷在自然光下泛起漂亮的棕色光泽。
江汜支着自己下巴,笑问:“嗯……那介意多个舍友吗?”
窦惊澜凝视着他,不知道脑子里在过什么。
江汜猜他在想住在别人家里给人添很多麻烦。
其实对江汜来说,一个人住在公寓里太无聊了。
多两个同龄人没有多很多麻烦,反而更快乐一点,只赚不亏。而且也能让这两个人远离现在的环境。一箭双雕的事。
江汜顺带加了一句:“我自己住,也不用怕见家长,就算见家长也没什么,我妈人很好。”
窦惊澜看了一眼窦米。
窦惊澜自己没有什么,但是窦米很让人担心。
她的精神状况岌岌可危,即使在外人面前,看起来还算正常,但窦惊澜一眼就看得到她眼里密密麻麻的血丝。
她需要换一个安静的新环境。
她刚才醒来,第一个反应就是抓江汜这跟救命稻草。
除了江汜,他们……他们实在找不到一个更好点的环境了。
江汜像个美好的梦一样。
性格很好,衣着帅气,待人幽默,很会逗人。
而且窦米对江汜并不排斥。
窦惊澜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窦米刚才是想主动提起,想让江汜收留他们。
这么做不太好,但他没有资格阻拦。因为作为哥哥的他没办法给窦米提供更好的环境。
他的倔强一文不值。
半晌,窦惊澜问:“……租金贵吗?”
江汜瞪大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不要钱。”
窦惊澜皱起眉:“我认真的。”
江汜重复道:“给我干活吧,不要钱,当卖身了。”
窦米低着头,嘴角上翘。
窦惊澜紧张的眉头也松懈下来:“你能不能认真点说话?”
江汜慢悠悠从地上站起来,跺了跺发麻的脚,说:“我很轻浮吗?我认真的。米米就算了,你肯定得当苦工啦。我家还挺大的,很累,已经换了好几个钟点工阿姨。窦惊澜,做好准备哦。”
刚买的,哪儿来的阿姨。
站在门口的彪叔听到,默默吐槽。
但彪叔不说出口。
窦惊澜背光站在那,即使大冬天穿着棉服和绒衣,也能看出他清瘦的骨架。
他的下颌被背光的光晕染出模糊的边缘。
少年滚了滚喉结,带着少年人的倔强,坚定地说。
“我肯定能坚持。”
江汜伸手:“嗯哼,来拉勾。”
江汜用力勾住他微凉的小指,和他指腹相贴,用力一按。
*
彪叔把车开到早餐店门口。
那床粘着早餐店地面脏灰的被子被彪叔装进了尼龙袋。江汜拎着尼龙袋把它放进后备箱,松开手,接着合上后盖。
他看向窦米和窦惊澜:“我那边和这儿离得不远,骑车子很快就到了。方便的话还可以继续开店。……这个店还开吗?”
窦惊澜:“最近不会开了,很可能被人找上。”
江汜:“那剩下的东西呢?白菜、面、肉。”
窦惊澜:“我去收拾,该扔的扔,该送的送。”
江汜:“没押金?”
窦惊澜:“没有,这是爸妈留下来的店面,不是租来的。”
窦惊澜很少说起自己的父母,江汜也没过问过。
江汜想问那他们去哪了,又觉得自己话太多。他不知道别人和朋友怎么相处的,但在他自己看来,他们进展有点快。
不着急。他想。
江汜:“那我们一起吧,我帮你搬面,昨天我看到还有两袋。”
窦米立刻说:“那我也去。”
窦惊澜:“你们两个都在旁边看着吧,我来就好。”
江汜原本想让窦米在车旁等着。可半路想起来这里全是男性,窦米仍有阴影,再被彪叔吓到,得不偿失,还是咽了下去。
他只好把没说出来的话转变成别的,故意挑事道:“怎么,看不起我是吧,怎么不让我也来。”
窦惊澜没辙地说:“不是。”
江汜还没发火,就被他抓住一根手指,隔着创可贴轻轻按了一下。
昨天晚上被自己切到的那根手指。
江汜嘶地抽了口凉气,被窦惊澜放下手,温和地说:“这样还要一起?呆着吧。”
江汜耷拉脑袋:“知道了。”
窦米在窦惊澜扔东西的时候,小声问:“汜哥,你以后要是后悔了,能不能别直接说啊……”
孩子们不会拐弯抹角,想到什么说什么,已经在想以后被赶出来该怎么办。
她陷入思索,喃喃地找了个蹩脚的理由:“你……你到时候就说你家亲戚要来找你,没地方住了,得让我们腾出来,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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