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窥不出我心中的秘密。
霍染因是琴大附中高二A班的学生,我是高二E班的学生。
琴大附中高二年段,一共十五个班,其中理科十个,A班是尖子班,E班是差班,他的学习成绩并不顶好,但在尖子班里,也还能跟上,而且身材高大结实,性格外向,在学校内有很多朋友,这些朋友,就像他的狗腿子一样簇拥在他身旁。
每回上体育课碰见、或者下课放学碰见,起哄嘲笑、扔果皮瓶罐、乃至以“玩笑”为名的推搡追打,都是他们的娱乐项目。
E班也少不了他的朋友,我的书桌里总是三不五时的出现不属于我的东西,有时是昆虫尸体,有时是一些令人恶心的粘液。
就算躲过了这些,等回到了家,我还是要面对霍染因。
我和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三室两厅的房间。
他住的是面积有十五平的向南阳光房,我住的是向北的、面积大约在七平,还被各种各样的柜子占据了老大空间的杂物房。
一块床上的小书桌就是我用来学习写作业的地方,外人光是看到都觉得逼仄的空间,反过来想,也是紧实与安全的。
我初中时与他关系尚可。他看不出喜欢我,但也不会欺负我,每每要叫我,就是喊声“喂”,一天也喊不了两次,上了高中才开始做这些事,当然这一切大人都不知道。
也可能他们知道,装作不知道。大人有一种虚伪的体面,他们喜欢看见的事情,哪怕看不见,也粉饰出存在的模样;他们不喜欢看见的事情,哪怕摆在了眼前,也是看不见的。
这种虚伪部分孩子也有,总不如大人训练有素,恍如本能。
杀了他这种想法是在高一期末结束开始酝酿的。当然,也许在我被欺负的第一天杀意就已经迸发了,只是我同样虚伪的把它掩饰下来,忍耐着、期待着它的消失。一整年过去,当我意识到明年还得做出同样的忍耐,我的虚伪被杀意撕碎。
我薄弱的掩饰消融了,它清晰的告诉我,它就在我胸膛里,如同野兽需要血食饱腹一样,需要霍染因的生命为祭品。
霍染因一刻也闲不住。暑假几乎每天都会和他的狐朋狗友出去玩。
他喜欢骑山地车,骑得很野,甚至试过在楼梯上骑,每回看他骑在楼梯上,我总幻想他会摔下去,但他一次也没有摔下去。
要让他摔下去并不难。
只要在人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弄坏刹车,这样只要一个小小的危险,一次女神眷顾的幸运……一次听天由命的结果。
这不符合我的幻想,于是我否决了这个方案。
他还骗父母去学校补习,实则和狐朋狗友一起去网吧打游戏,最迟会玩到十一二点。这时他会抄近路回来,那是一条住户都搬迁了的拆迁区。没有人,没有摄像头。那里已经发生了不止一起抢劫案了。
那么再发生一起谋杀案似乎也是理所应当。
黑暗里,也许我的手会捂住他在嘴,割断他的喉咙,血液从喉管处激射喷溅,像一扇打开的猩红翅膀。
但这也有不可预知的搏斗和杀人痕迹,我选择了好几个伏击点和事后逃离的路线,也放弃了。
然后漫无目的的暑假过去了。
高二上学期开学没多久,学校安排了一次禁毒宣传,各种身体溃烂、截肢、像团烂肉瘫痪在满是污渍的床上吸毒人的照片,在学校入口处摆放了小半个月。
我天天进出,天天观看。某个周末,我去了琴市的戒毒所。
我的零花钱不多。
戒毒所距离我住的房子、距离琴大附中,有一个小时的车程。
我在周末上午八点坐上公交车,在戒毒所出来必经之路的书店里看书,看到晚上八点,再坐车回到我休息的房子。
这时房子里的人都已经吃过晚饭了。
有时候会留有我的饭,有时候不会。没有饭菜的时候,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阿姨有时会喊一声“吃了吗?在抽屉里拿五块钱买面包吧”,有时候也不会。
我希望见到五块钱。
这样下个周末坐车的钱就有了。
去了书店看书三次,我选定了一辆老去接人的车。
说来也挺可笑的,大部分吸毒人员出了戒毒所那个门,就在车上被老伙计拉着复吸了。
我又跟着车,跟踪到了主人租的房子和常去的地点,摸到了他们交易毒品的网吧。老板看我拿不出身份证,反倒殷勤的很。
卖货的人不是一直都在,现在网络慢慢时兴,他们约了一个暗号,只要游戏里给特定的指示,就会拿货来交易。
我只花了三次就摸清了交易流程,而后我回家,开始思考,怎么给霍染因下毒。
机会太多了。
我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随处可见,全是破绽。
他每天都喝一瓶羊奶。房子里只有他喝羊奶,冰在冰箱里的每一瓶羊奶,都是为他准备的,而他喝奶并不常一口气喝完,有时早上喝了半瓶,就丢进冰箱里,剩下的晚上再喝。
这时候瓶子也打开了,羊奶这种味道重的奶制品,哪怕加点毒品下去,也是喝不出来的吧?
我听说刚刚接触毒品的人身体不耐受,会有些生理反应。
但我不会多放,每次只放一点,加上他这种房间里的一米二的大书桌永远一团乱,总找不到自己作业本的大而化之的性格,哪怕生理上有些不适,也不会在意。
如此潜移默化,等他反应过来,恐怕早就染上毒瘾了。
让他染上毒瘾,让他在考试的时候毒瘾发作,考不好试,考砸自己整个人生,也许这比杀了他还要令他痛苦吧。
毕竟他如此骄傲,如此傲慢,可笑又脆弱的骄傲与傲慢。
不过这样似乎也不好,吸毒上瘾的人虽然不知道毒下在哪儿,却知道喝什么东西会缓解毒瘾。霍染因毒瘾发作时一定会下意识地寻找羊奶,而那么特殊指向的东西,可以做手脚的人警察一下子就能找到我。
所以还是得找个大众化的。
或许下在矿泉水里比较好。他每天打篮球都会喝水,只要偷偷在那个时间接近他往塑料瓶里投毒就好了,学校里人来人往那么多也很难查到我身上。
杀人真的很简单,比我幻想的要简单很多。
简单到像吃饭喝水一样,随手就能做了,简单到像看了题干的前半段字,就能信手写下答案的基础题。
按捺住杀人的欲望,反而更难;答得对答得好的卷子要去答错,倒要多一道工序。
简单到甚至叫人恐惧。
我养成了咬指甲的习惯。
指甲被我咬得凹凹凸凸,时常能够见血,见了血也并没有人在意,从没有人会多嘴问上一句,于是我只剩下一个烦恼,这样书写卷子,乃至书写杀人文字的时候,总有血迹沾上纸面。
令人恶心。
肮脏的血像肮脏的念头一样,带着浓浓的腥气,斑驳在洁白的纸面上。每一滴都是我杀意的显形,每一滴都狰狞成我胸中野兽的样子。
也许该被杀的不是霍染因,该被杀的是我。肮脏的我。
我开始试着期待我成为被害者。但当有人来杀我的时候,最终的被害者真的是我吗?
我有没有道理的自信。
也许不是没有道理。
只要我愿意,我身旁有太多太多不知躲避的羔羊。霍染因也不过是一只大些的羊。
但总没有人过来杀我,而每被嘲弄,被取笑,被当头倒下垃圾,看着无知的羊在那里咩咩狂笑,又有新的洁白的纸张染上肮脏的字迹与鲜血。
烦躁与痛苦。
能答对却要故意答错。
周而复始,一个绕不出来的怪圈。
……
后来,有人偷了我的计划。
TA在饮水机里下了毒。
第一一六章 男生懂得比女生以为的要多得多。他们装作不懂,不过是不懂更符合他们的利益。
或许也不尽然是偷,是TA和我想到了同样的计划。
最初的异样是在课桌里发现。
学校的课桌是翻盖的,长年累月的使用,我桌子的盖子已经有些歪,我在木盖子的边沿上夹了小小的一片纸屑,只要打开盖子,这片纸屑就会落到地上,当然,只要把纸屑原封不动夹回去,我就不会知道有人做了小动作。但乱动我桌子的人,往往不会注意这个细节,哪怕注意到了,也不会在意。
今天也不例外。
我放下书包,看一眼消失不见的纸屑,打开桌肚。
结果令我意外,桌子里没有垃圾,没有昆虫的尸体,什么都没有,除了我放在其中的课本书籍。
有人动过我的桌子,却没有在里头放东西?
这个意外之后,班级里的午休时候,一阵嚷嚷声响起。
“水要没了,赶紧去水房搬水去!”
叫嚷的是班级里的体育课代表蒋婕,她长手长脚,一头短发,脾气又暴躁,外貌有些男性化,但是她家庭条件非常不错,是霍染因的狗腿之一——也是霍染因的爱慕者之一。
只是因为自己的外貌,她虽然日常在班级里吆五喝六,但对于霍染因总有些羞涩自卑,不敢将自己的心意告诉霍染因,日常就大大咧咧地在霍染因身旁装兄弟朋友,料理霍染因不喜欢的人——比如我——再教训任何敢接近霍染因的女生。
如今他们已经升上高二了,新学年开始的时候,有个高一的女生和霍染因走得近,还一起看了两场电影,她就带着她的狗腿们,直接跑到高一去,把女生喊出教室,让她自己扇自己巴掌。
女生打了自己两下,蒋婕嫌她打得轻,拉开她的手,又狠狠扇了她好多巴掌,那时女生班里的同学,全部挤到教室的窗户里张望着,跟看猴戏一样。
事后也没闹出什么事来,女生脸皮薄,在学校里受了欺负,尤其是涉及早恋风波的,有时觉得其实是自己的过错,越发不敢告老师告家长,反而助长了蒋婕的气焰。
没有反应的众人里,包括和女生一起去看电影的霍染因,他照样跟蒋婕哥两好。
蒋婕还以为是没人敢越过她告诉霍染因,而那位女生也被自己打服了,自鸣得意走路带风了许久。
可笑。
蒋婕以为霍染因不知道的所有事情,霍染因都知道。
他不说,不过是因为他不在意。
不在意和自己一起看电影的女生,也不在意蒋婕的心意。
男生懂得比女生以为的要多得多。他们装作不懂,不过是不懂更符合他们的利益。
不过这些也仅仅是蒋婕招猫逗狗的学校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一件事而已。
她叫了一声,班级里陆陆续续响起了附和声,催着生活委员赶紧派人去水房搬水。
学校里喝矿泉水,是要交水费的,不多,一学期30元,班里绝大多数人都交了水费,因此搬来的矿泉水消耗得比较快,一般三天能喝完一桶水。
所以每回去搬水,都是一连搬来两桶,这样正好管一周用。
但这一次的两桶水,消耗得额外快,记得周三下午才换上的,现在是周五上午,已经只剩下三分之一了。
午休里,大家说了两句话,最后因为数学老师突然进来,派发下了卷子,也就先把换水的事情撂下来。
我在那时候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直到当天晚上,我留下来打扫卫生,这不是我值日的时间,但有蒋婕在,这种替人打扫的日子,三不五时就会发生。
仔细想想,也许我应该感谢她。
因为就是这一次,当我打扫教室的时候,我意外地发现,矿泉水机旁的空桶里,那枚封着水桶口的圆形塑料片上,有一粒小小的针孔。
有人用针,戳穿了矿泉水封口塑料片。
TA想做什么?
自自然然,不费脑筋,我想到了我的计划。
我想到了TA的计划。
TA在水里投了毒。下毒之后,当然要逃脱责罚,摆脱嫌疑。
E班总共49人,有45人交了水费,能够在班级里喝水,投毒事件里最大的嫌疑自然存在剩余不在班上喝水的人中。
我,就是这四人之一。
TA是谁呢?从动机上看,她一定非常讨厌我们班的人,所以才会想到去共用的水桶里投毒。
水桶在周二下午就被搬来了,TA可以有一整个周二晚上来投毒。班上的每个人都有等额的机会,哪怕那些喝了水的也有可能是TA。
除了班级里的人,也可能是班外的,教室的门很老旧,一张学生卡就能轻松打开。
今天早上会是TA翻动我的课桌吗?我又一次翻看了我的书桌,我把它掏空往下倾倒,只倒出一阵灰尘。
但这不能证明什么。
换做是我,想要栽赃一个人当然不会傻到放置显眼的类似针筒的东西,若真这么傻,循规蹈矩好好过日子,也不失为一种唯唯诺诺的活法。
如果是我,我会往夹缝里倒一些不易察觉,但犬类闻得出的粉末。
这样既安全、又经济。
我猜测,TA给饮水机投的毒就是毒品。毒品有成瘾性,班上的人不自觉的消耗更多的水,于是水消耗变快了,这样的推演具有较高的合理性。
既然和半桶水同期放置的空桶被针扎破了塑料片,这剩余的水也必定被TA投毒了。
要把它倒掉吗?
我现在接触它会增加我身上的嫌疑,现在是周五下午,换水的人都记得还有剩余,周一来看到没有水了,总会引发他们的疑惑,再联想到周五留下来打扫卫生的我。
什么都不做,反而能自保。
当然,说自保可能虚伪可笑了一些,不如说,正好可以报复蒋婕这些一直欺负我的人,我没有交水费,不喝水才是常事,至于嫌疑,不是还有另外三个人和我一起没交水费吗?
疑罪从无,总是个善政。
如果我决定不管,待会只要把书桌拖去清洗,擦干净边边角角就好了,就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种想法在我脑海里停留了整整十分钟,最后我把它删去了。
我对班级里的同学没有太多意见,人很难天天注意一只羊,除非这只羊天天到你面前摇头摆尾,龇牙咧嘴。
但哪怕对蒋婕——这只霍染因的跟班,我也没有杀意。
我的所有杀意,始终汇聚在霍染因身上。在杀死霍染因之前,我的身边不适合发生太多会让我被注意到的事情。
如果我现在放任一时的冲动,报复蒋婕,只证明我的大脑已经不够冷静,它已经被激素控制,它已不够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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