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却又状如轻松道:“这次我就不要你带我啦,想想现在我也是个人了嘛,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搞不好还要添乱,南界文烟那边就拜托你了……”
他哽了一下,转而再去拍时渊的肩膀,是十分沉重的力道,又道:“你也是,虽说我现在也很想揍你,但现在就先欠着,拱走了辜春剑剑主的账以后我一定要找你算,你小子万千给我囫囵着回来。”
谢逐春向来能说会道,此刻却再讲不出其他半句,袁洗砚十分明目张胆地给他递了张帕子,被他狠狠瞪了一眼,却到底还是扯过帕子抹了把脸。
周凌上前来,郑重道:“紫衣醒的是昨日,托我一定传达一句话过来,邪流的渗透后帝子降兮的诸位灵君受天道钳制,已失了卜卦之能,所求最后一卦被篡改了传出来,就是那句‘青萍风起,长冬入夜’,其实原卦并不是这样,而是‘青萍风起,长明破夜’,是逢凶化吉的意思。”
紫蝴蝶绕着他们蹁跹了几圈,洒下点点灵光。
沈折雪道:“好,我记住了,青萍风起,长明破夜,是好卦。”
如今他已承天道之能,大抵也能猜到这一卦究竟有几分是薄紫衣在给他们鼓劲意思,也就只有周明归依然一根筋地相信。
但转念一想,卜卦便是如此,没有所谓天道冰凉的垂目,万千生灵于这一道卦文中,信命而不认命。
待到闻殊音及留守含山的几位长老与他们一一别过,众人便各自退开,将这一刻留与师徒二人。
含山的桃花已然落尽了,那片山眼冰湖早已不再,但依然吹雪不止。
谢逐春忍不住回首,哑声对袁洗砚道:“真是……还不如上回,当时好歹还是同路。”
千年大阵下,尚还在彼此身侧,如今却是各自奔向他处,要于此地作别了。
“一样。”袁洗砚道,“一样的。”
这笨嘴拙舌的冥修认真道:“心是一道的,便是同路。”
沈折雪与时渊并肩走了一段路,谁也没有再说话。
穿过灵屏的出口,苍白的曦光在远方山脉的尽头挣扎着想要浮起,在翻涌的黑云的边缘,磨出一条鎏金光带。
太微千年沧海桑田,仍保留下来的习俗不多,唯有分别时手握法器对礼以寄顺遂这一条,这么多年了也未曾更改。
两把渟渊剑合于掌中,师徒二人相对而立,随之,长揖而下。
衣带当风,红衣如焰。
而后两人决然转身,分道南北,奔赴于他们的太微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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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沈折雪:从来没有听过打BOSS还要分开打,离谱不?!
迢:没事儿,最后还要碰面。
时渊:一百一十多章才……
迢:知足吧,原本还睡不上呢……那个,我先溜了哈哈……
第115章 蚍蜉
入夜,凝水化体的邪物正对云沧城发起新一轮的冲锋。
这些邪物与走魑形貌类似,却更为强悍,倒像是邪化后的修士妖物,被打散形体后更会化为邪水遍地流淌。
万幸云沧城地势较高,作为南界第一大城,亦有应对大灾祸事的城池灵屏,能暂时阻止邪息弥漫。
但随着入夜后天地浊气沸腾,邪物攻城的次数愈发频繁。
云沧城主与两位皇都前来的少年于城头彻夜伫立,符阵与剑光交织在漆黑的邪物大军中,天边红月高悬,凝视久了会有轻微的晕眩恶寒。
太微气脉已被尽数打乱。
有修士匆匆自剑上跳下,灵息石随着他的跑动在腰间碎成了片,一个踉跄向前扑去,被城主眼疾手快扶住双臂,才避免了双膝砸地。
那修士道:“邪化之症已在城郊失控!”
“什么?!”
云沧城主瞳孔紧缩,修士将一枚玉珏塞到城主手中,急切道:“悬壶峰主令我将此物交予城主,关闭城中传送阵,城中邪化者送往各春祁医馆!”
丝丝缕缕的邪息自灵屏的缝隙弥漫,城中不时便有因狂暴的邪物引发的躁乱,动辄便是不可挽回的邪化。
前来支援的修士里连医修们也已经拿着长针与其搏杀,家家户户悬命于顶,菜刀斧头皆拿了出来。
“咣当”破碎声里,邪物利爪撕开了门上的符纸灵屏,尖叫声在城边一户人家内响起。
忽而一道剑光闪过,浑身浴血的少年与那邪物纠斗在了一起,遍地翻滚,撞倒一柜柜木架,烟尘大起,嘶吼不绝于耳。
那家男子死死护住身后几个孩子,妻子手里是最后一张能够以灵息石催动的符纸。
在一声尖锐的啼叫后,那修士摇晃站起,走出乱木,将袖中庇护符交到他们手里,中年男子认出了他,惊呼道:“老三!是你!”
少年抹了把额头淌下的血,似乎也有些惊讶,道:“你们怎么在这?噢对,也该是从西界搬过来了,难怪灵鸽找不到,害我担心了半天。”
他取了药粉洒在额上,咧嘴笑道:“爹,前儿就和你说了,我没进到太清宗,但眼下的师门并不比太清差,就是过几年到岁数了就要离宗,我信里还问你那几块地还给我留着没。”
抖了抖手里的剑,看了眼屋外昏黑的天空,道:“就是突然便这样了,不过幸好……”他一并翻手将家底掏干净了塞到娘亲手里,道:“幸好,还护住了你们。”
最小的那个孩子也认出了他,扑上前抱住他的腿,道:“三哥三哥,你见过很厉害的仙尊了吗?”少年揉了揉小弟的头,道:“有!听说过太清的沈长老没,当年还是你大哥给他的路费去找的活儿,厉害吧!”
女子见他将传送符都塞了过来,急道:“你去哪?!”
“云沧灵屏快要碎了。”少年郑重道:“你们立即传送去春祁酒楼,他们在起新的灵屏,我去捞一下隔壁书院那几位先生,毕竟老头儿们也就打板子的本事,我还没少在他们手上挨过呢。”
传送发动后,有春祁修士接引百姓,那矮墩墩的小娃被抱在怀里,倒也不怎么知道害怕,仍是惦记着老三给他讲的那些传说,软着嗓子问:“三哥是很厉害的仙君了么?”
“是。”抱着他的男子道:“他是。”
*
春祁阵外,长着一对鹿角的妖修抱着悬壶峰的医修跑来,高声道:“快,他要撑不住了!”
立即有修士将其接过,那妖修扭头就要往回跑,却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袖子,抬眼看去是个脑袋上长犄角的魔族,而拉住他的正是魔修的尾巴。
高大的魔修抱着胳膊,抬了抬下巴道:“喂,你灵气不行了。”
鹿妖一摸头顶,一咬牙,索性化为一只高挑的梅花鹿,扬蹄就要往呢传送阵损坏的城郊去。
“喂喂喂!”魔族一个腾跃追上他,反手一道魔息过去,梅花鹿一惊,道:“我是太清宗的修士!”
“妖魔不分家啦不要在乎这个。”魔修扬眉道:“城外如何?”
鹿妖修士面露痛色,道:“不好,悬壶峰和含山回春峰的医修已经撑不住了,传送阵被邪物捣毁,那些邪物里有的竟会飞,啊啊啊看天上!”
漆黑苍穹上,几只生出肉翅的邪物俯冲而来。
魔族“啧”了一声,道:“太清的小鹿妖,往前跑!”
浓郁的魔气炸开,骨翼从魔族背后生出,冲向正从天扑杀而来的邪物。
*
带着火粹晶石的箭镞向天空射去,一批邪物委顿下去,新的邪物从邪流中生长。
轰然一声爆裂巨响,火龙呼啸,盘旋入云,照亮半边天壁,是火灵根修士最强法诀。
热浪扑面,鼓动着城上所有人的衣袍,那熬得双目通红的少年新帝面色苍白,却还是果决道:“去关阵。”
又是一只灵鸽自云端坠落,口吐人言,道:“青峡,落二。”
城主肩膀颤抖,沙哑道:“……知晓。”
这是他们传音的暗语,意味化神境界修士的陨落数目。
如今四方界灵气被邪流尽数压在了地底,涣散严重,寻常修士一夜间落了不止一个境界,能撑一道覆盖整座城池的巨大灵屏的修者已寥寥无几了。
再烧起的便是灵石,可随着邪物逐一损坏传送阵,春祁能往南界运的灵石量也在逐日削减。
那些邪物从最初的漫无目的地撕咬,变成了成群攻击阵法,灵屏阵、传送阵,乃至三宗下的太古大阵,南界最后一次得到有关太清宗的消息,便是其宗主峰被围。
城主深吸一口气,稳住了气息,他毕竟当这一城之主多年,自身巅峰时也近合体,如今到底处于哪个境界不得而知。
他宽厚的手掌按上滚烫的城石,道:“子时将近,城门必须守住。”
竟反手招来数十道灵符,回头对那位陛下道:“等不来含山的支援了,老夫便和他们拼了。”
“不,等等——”丞相家的公子忽然伸出手,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在掌心。
漆黑夜幕作衬,落白如盐,向城下飘去。
云沧城主看遥望远方天壁,呐呐道:“……下雪了。”
忽然一道白光冲天而起!
霜色的灵线在南界上空勾勒,如一颗颗拖尾的流星向四方迸射,沿着粘稠泥水般的云层纵横交织。
从未见过的繁复的法阵自云沧城头起,向整个南界蔓延。
法阵成形那刻,其光之亮几乎是在这黑云压顶的天幕中,生生撕开了一片白昼。
数十道灵柱自法阵正中垂直坠下,通天掼地钉入南界地脉,被邪流压在地底的灵气被豁然激出,太古银花随着灵气的浪潮向四野席卷——
云沧城头所有人皆亲眼看着这震撼一幕,城下成千上万的邪物在银花的吞噬下融为黑水,又蒸腾起墨色烟雾。
天空飞起的大片邪物更是受灵波横扫,折翅撞入光柱中,变成一捧齑粉。
充盈的灵息在堪称恢弘的阵法下化为清圣灵华,城下黑白骤变,银花朝漫山遍野铺去。
大雪纷然,一时天地素白,分不清是银花还是落雪。
廊风城郊,阿蘅扶住力竭的青峡师兄,悬壶峰主提刀剜掉手臂上被邪物咬伤的一块皮肉,抬头道:“终于……”
她立即传令道:“所有弟子听令,结聚灵阵,开药炉!”
轻盈的灵气随着引灵阵汇聚沉落,于阵底结成一块块白玉般的晶石,悬壶峰主扬袖将其招来,感受到其内充盈存粹的灵息。
——那是天道的本源灵力。
秦姑真见此阵后诧异道:“太微天道不是已经……”
旋即她似乎意识到什么,扭头去看悬壶峰主,后者秀眉紧锁,默然不语。
冷文烟走到她身侧,道:“做我们能做的。”
雪落南界,长风呼啸。
倒悬于天幕的太古封印阵中,沈折雪离魂至新的列星傀儡,看着已经被炸毁的一半南指月,翻手将剩下的南指月与月魄镜凝成巴掌大的一块。
更逊色于南指月的列星在急剧开裂,又被天道灵力复原。
他一头白发不时挂住飘落的银花,薄如蝉翼的花瓣脱离了枝蔓,停留一瞬,又随风远去。
因大阵太过明亮的缘故,南界少有人注意到,在繁复阵圈后,黑云在凝聚,成一涡旋状。
其后邪流滚滚,内含电光如蛇,噼啪作响。
而在旋涡正中,一扇铁黑的门正缓缓敞开。
沈折雪凝望着那扇门。
邪流灵智在门后道:“修士,若想南界无虞,吾在帝子降兮等你。”
*
含山。
周凌一剑劈开一只高二丈高的邪物,黑血喷涌,足下青草瞬间腐朽枯死。
他身旁的谢逐春为避开邪物扫尾,也顾不得体面就地一滚,头发衣袖中满是尘土,他气不过大喊一声:“这些邪物怎么回事?!”
邪物目标依然是含山大阵,但比起几日前,今日来的更加凶猛,每一只的力量竟不亚于一位合体修士,且皆是不怕死的打发。
它们是邪流灵智的分流,比普通邪物多了几分智慧,但却尚未明透生死,它们只想随着本性,向大阵冲去,向地底沉去。
谢逐春手握辜春剑,且行且退,与周凌并肩道:“含山大阵是最强的一处,它们没有道理这样打!”避开镰刀般的利爪,“它们到底在找什么?!”
“是紫衣。”周凌锋利的眉紧紧压着,他虚拢一下脖颈间那枚可以收纳生灵的白玉坠,那是沈折雪南指月的一截骨,内里沉睡着一只紫色的蝴蝶。
谢逐春倒吸一口凉气。
“它们不是要攻含山大阵,它们要解开天河血锁。”
帝子降兮的血锁是薄紫衣以太微天道垂目之身结出的阵法,其力与邪流灵智所纳的天道灵力不同。
没有足够的外力,即便是邪流灵智也在这几日内冲不开,而若是抓住薄紫衣的魂魄,便或许可以炼化血锁的钥匙。
冯长老与安长老被派来援驰含山,与几位后来回归含山的峰主互相对视。冯长老对周凌道:“你看好他,这些邪物是要耗死我们,我们不能往大阵那里退,沈长老走之前留了阵,我们去三盏酒!”
众人且战且退,谢逐春低声对袁洗砚道:“太清宗已经被围了宗主峰,时渊那边许是出事了……啊!”
袁洗砚操纵着鬼气,给谢逐春驱散了紧随而来的飞虫般的邪物。
那邪物会钻眼入耳,向上噬脑向下直接爬入修士丹田中蚕食的灵根,倒像是帝子降兮操纵傀儡用的一种蛊虫。
谢逐春放眼望去,含山第一道峰半山腰已全是奇形怪状的邪物。
袁洗砚咬牙道:“太清尚有护山阵法,含山阵法已被冲碎,我们没有擅阵的修士,如果——”
话未完他目光一利,喝道:“当心!”
谢逐春骤然被扑倒在地,他摔得七荤八素,按着头向上看去,便见头顶盘旋的乌黑的阵圈,大声道:“木头,你这是什么乌鸦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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