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蘅瞳孔一缩,反问道:“什么?”
青峡医修亦是悬壶峰主的嫡传,平日里又喜研读偏冷药书,已能猜的八九不离十,“邪息并不来自四方界,除了沈长老,谁还能解?”
他深吸一次,凝定地看着那烟雾的尽头,道:“他当日对师尊说,此方是四方界医修的凝聚,又怎因他一人一味药,便算作天大的功劳,最终也是要靠我们来救人,假如这方子终究不能支持了,他便会来,以太古秘法净化邪流。”
“蘅师妹,外面的局面远比我们想的要危险,四方界是真的生死一瞬了。”
他看向阿蘅,惯来肃然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笑来,他道:“你我同为医修,我不拦着你,但师兄希望,你能慢我一步,我的灵屏也并不比阵修的差。”
阿蘅缓了片刻,用力拍了一下面颊,道:“答应你了!”
*
沈折雪动身出发南界的当晚,时渊亦准备去到除帝子降兮外的各处大阵下。
如今邪息上涌,凝水化体的邪物恐已入大阵,导致四方界地动频频。
那些邪物虽不至于破坏封印,但伴随邪流汲取天道之力,亦在一点点腐蚀阵门,万不可掉以轻心。
当前四方界也便只有沈折雪一个真仙血脉,时渊算是半个,有沈折雪继承的天道灵力的加持,假如邪物真的强到可以触动封印,时渊也可以进行弥补。
而沈折雪在南界之行后,他将直取帝子降兮,带上渟渊剑,杀邪流灵智。
这一次,时渊不能同去。
他是邪流灵智留在人间的备体,又是灵核所化,如果冒然随沈折雪去到西界,在邪流威压下,一旦被夺舍,后果不堪设想。
时渊的身体远比妖族颐月要强,只会为邪流灵智再添助力,稍有大意,或许非但不能保护沈折雪,还会造成无限的危机。
他清楚地知道这其中利弊。
可是知道不等于一切。
从想起千年记忆的那一刻,直到现在,他们竟也是聚少离多。
沈折雪与严远寒谈罢后续布置,见昏暗屋外一点明亮,如星如月。
他于书案前抬起头,所见身姿如松的青年稳步走来,绘有白梅枕雪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
徒弟提了一盏灯过来。
暖色的光柔柔铺开在他的眉间,有种说不出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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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人物较多附上回顾。
*青峡医修,最早出现于28章,大比第三,默默无闻埋头苦考,是个学神。
*阿蘅,最早出现于56章,悬壶峰内门排行十六。上头话本表白时渊,而后潇洒离开。修为不差,纸片人真快乐。
*三殿下和丞相家的小公子,按法则修士没有转生,但他们从前是谁可自由心证,算是一个彩蛋,毕竟现在他们只是自己了。
再来絮叨一句QAQ,最后这副本可能出来的人比较多欸,毕竟打boss靠主角,但一界灾祸在本文里不是一两个人能救的了的…以及还有不到十章就完结啦,不喜群像或想养完结的可以攒着嗷!
第114章 太微
沈折雪在那白梅灯中想起了一些零碎的过去。
他的半片魂魄去到另一方境界,那时洗魂池尚未成形,他浑浑噩噩游荡在世间,从七情六欲的罅隙里观人间万千。
十岁以前从未有人想要收养他,因他太过怪异,木讷淡漠,冰冰冷冷。
但院里的孩子不怕他,同样是无家可归,谁比谁怪异,他们觉得他很酷,从不难过,磕着碰着了不吭声,也不怕疼。
后来相饮离常来看他,仙风道骨的青年教师却偏爱一口路边摊的烤猪蹄。
他会拉着沈折雪一道溜出去开小灶,将撒了花生碎的热腾的猪蹄塞到瓷人般的少年手中。
灯红酒绿绚烂的霓虹里,他对他说:“别往暗的地方走,看着灯,看着光。”
沈折雪不解其意,只觉车水马龙,火树银花,繁华的城市里从不缺少光照。
那明亮的灯冷凝疏离,透出清晨薄雾般的凉气来。
寻走失孩子的那次,他夜遇暴雨,在雨小后独自下了山。
山下是急的不行的老院长,相饮离也匆匆赶来,他脸色发白,就要往山里冲,手脚却被透明的灵锁捆住。
洗魂阵发动,依靠一缕剑魂寄托于此间的相掌门承受不住灵气动荡,他浑身颤抖,在伴侣伞下仿佛快要散开。
这片天地在这一场大雨中与洗魂池重叠,小秋山被无形的灵屏封住,谁也不能找到沈折雪,洗魂的低语默念于滚滚惊雷间。
雷暴持续了近半个时辰,浇透了山野,雨势才有了减弱的趋势。
直到有人惊呼一声,众人闻声望去,便见少年瘦削的身影,沈折雪缓缓从林中走出,身上剐蹭颇多,面颊烧的通红。
淅淅沥沥雨的打在沈折雪身上,他起着高热,怀里却紧紧抱着一只猫,即便是躺到了救护车上也不肯松手。
相饮离怔怔看着那皮包骨头的黑猫,同样湿透的皮毛下的躯干仅有微弱的起伏。
碧绿色的眼睛有灵流滑过,冲着他唤了一声。
相掌门从未见过微生,但有人与他讲述。
相饮离喉中哽咽,无声道:好,好,我把阿雪交给你。
沈折雪在病床上醒来后,忘记了许多从前的事,老院长摸着他的头说忘掉也好,以前的折雪是漂亮的瓷偶,如今大雨碎过一遍,就露出内里活生生的小娃娃来啦。
他在不着痕迹地改变,会哭会笑,会偷偷把黑猫藏在床下。
“你说是它带你下的山?”
老院长把他抓包后,听了他讲这猫的来龙去脉,竟也不恐慌,大抵是到他这把岁数的人,敬畏鬼神又心存良善,只是惊讶道:“我的个乖乖,果然黑猫有灵……”
沈折雪将窝在膝盖上的猫举起来,炫耀一般给老院长看过,又用手揉了揉毛茸茸的肚皮,说:“很暖和。”
他想起冷雨中这猫跳到他怀里的一刻,道:“像是灯火一样。”
后来沈折雪在学校教书,随身带猫沈老师的名号和他的教学水平皆传了开。
那黑猫经常去扒拉他办公室的窗子,沈折雪有课时就蹲在过道花盆边晒太阳。
有次晚自习时则更大胆地跳到讲台上,爪子敲着保温杯里的感冒颗粒,提醒嗓子疼鼻子塞的沈折雪喝药。
沈折雪的学生全认识它,知道这是只求知若渴的猫大爷,会高高挺着身在教室后排听课,其严肃认真的样子还上过热搜。
黑猫也从来没有挠过人,但只给听话的学生摸,和沈折雪顶嘴的瓜娃子只能收到一道无情的背影,和一条会啪啪打手的尾巴。
直到学校有学生撸狗子被咬,猫也不再被允许进到校园。
那精通数理化的猫大爷便只能等在家里,在沈折雪推开门时,端端正正地朝他喵一声。
可有时沈折雪加班到夜里,于一堆糟心的试卷中抬起头,望见窗外高楼林立,万家灯火,便是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似乎要找一个人。
慢慢这种感觉也常出现在放课前,最后一堂课的学生总是坐不住,一分钟倒计时里会有无数的窸窣响动,他无奈地等着放课铃的响起,看着他们呼啦啦收拾东西背起书包跑出去,耳边是一声声“沈老师再见”,就会有一种奇异的错觉。
再见,分别时的祝福,期盼再次的相见。
他在已变得空荡荡的教室门口忽然回过头,好像要等一个独一无二地学生走出来,对他说:“沈老师,好久不见。”
沈折雪收了灵笔,侧身趴到窗上,提灯而来的时渊感知到他的心念,倏然化为魔族幼崽,咬着灯杆轻盈地跳到了窗前,红色的眼睛明亮清澈,尾巴刚好绕上沈折雪的手腕,轻轻一紧,便又化成了人身。
他半坐在窗沿上,倾身去抱住他的师尊,道:“沈老师,好久不见。”
走出去不远的严远寒回过头,望见如此一幕,合上眼复又睁开。
清风吹过他的袍裾,却不带半分的寒意。
他望了许久,转身走出了含山灵屏。
白梅灯被悬在了窗下,将沈折雪桌案上密密麻麻的阵圈图照成缤纷的花盏。
“几时动身?”
时渊低声答道:“巳时。”
“嗯。”沈折雪点了点头,他出发南界也是这个时辰。
如今四方界的天难有大亮的时候,日月凌空却不能照亮太微的土地,稍好些时才会有灰白的光洒落下来。
就在昨日,沈折雪才彻底掌握了太微天道事先移转过来的灵力。
南指月表面上被天道之力完全修复,但沈折雪知道这也不过一时的威能。
这幅躯壳如今就像是一面被冰凝住的镜子,依然是光滑可以照人,然而内里却已濒临崩灭。
太微天道从来不会宽容于任何的生灵,即便沈折雪是他认可的继任者,也不会给他反驳其决定的余地。
正如天道仅提前了三日提醒他决战将来,冥冥之中的天时轨迹将四方界推入了绝壁断崖。
天道他老人家消散地潇洒,祂是否也卜算到了自己的命运?沈折雪不知,但在这凝视这太微无尽岁月里的天道消解时,也不过是下了一场细雨,在血雨来临的前,下了一下场润物无声的灵泽。
从此,太微便处于天道不存的状态。
那个至高的位置始终空悬,邪流自诩天道,其实尚达不到那般程度,沈折雪亦不能完全接管太微。
他们是法则消散时的博弈者,帝子降兮与含山遥遥相对,南界水深火热,而太清宗则成了四方界的灵屏。
这也是沈折雪与严远寒谈的最后一件事。
如果最后真到了十死无生的地步,邪流冲破了大阵,地脉全数崩塌,太清宗将以沈折雪的原身招引属于太微的浊气,捏出一个凶相的天道来,和邪流同归于尽。
其冲击会炸死所有的生灵,强行破开虚空之门。
从沈折雪隐约能感应天道之力时,他便或多或少有了破碎虚空的能力。
在太微之外,尚有一境名唤太徽,同样被太仪倾斜的邪息所害。
但他们那里似乎比四方界要乐观,并不是邪流直接倾倒的对象,而邪流万万年生一灵核,一枚被时聆灯抢走,另三枚坠入太徽,将其地脉直接打穿。
但由于界面构成不同,那三个洞并不会影响他们的界面稳定,也没有邪流源源不断的腐蚀,就是地上的大洞在不断泄出灵气,最后灵气漏光,阴气上涌,所有人全部当鬼,全境界放眼过去满天满地的阿飘,连轮回都省了力气。
沈折雪与太徽的天道进行了一场跨虚空交谈,对方天道表示我们这里修士也不容易,如果太微天道愿意来给我们补地气的话,太微界那些被炸死的生灵便能在太徽重新轮回。
那太徽天道算的倒是清楚,寻常魂魄入虚空门几乎是十不存一,于灵气更为充裕的太徽而言,并不是太大的负担。
而天道的消散并不等于彻底的消亡,在无尽时光后仍会重新汇聚,只是并不再是从前的名字,也并不再守护从前的地方,于此类大境界的意志来说,这不叫死亡,只是一场漫长的沉睡。
太徽便是仗着沈折雪这新天道太过顾及于太微的生灵,才愿意以此商谈。
这是最惨烈的结果,却也是沈折雪最后办法。
他没有能力去搭一个真正的完整的境界出来,也就只能竭力救下一些生灵。
时渊知晓这个行至末路的办法,他全都知道,师尊并不瞒他。
彼时沈折雪还和他掐着手指头数,自己简直是终究工具人,当过阵眼封印,当过邪流净化仪,当了最牛哄的天道,没准还要当他界的补洞膏药。
可时渊又怎会愿意那样的事情发生。
虚空之门时渊就算过去了,太徽天道也绝不会允许他这邪流灵核的化体在他们那边生存。
而沈折雪一旦去补他们的地气,那边便是无穷无尽的岁月枷锁,最终也会涣散掉神志,沦为一副行尸走肉的天道罢了。
时渊收紧双臂,将沈折雪紧紧按在怀中。
他少有对沈折雪用这么大力气的时候,沈折雪拍拍他的背,说:“好啦,明儿就要分开了,原本想着如果你不来,我便去找你,眼下你过来了,就只是打算这样抱一晚上么?”
他扬袖息了书房内的灵火,骤然暗下的室内笼罩一片淡淡的绯色中,那是窗外异变的天幕沉下的倒影。
沈折雪攥住了时渊的袖子,在轻薄的烟雾般的红下拨开层层袍边,摩挲至手腕处。
指节敲在储物镯上,与串了冰花的绳子密密匝匝地缠绕。
当年相辜春来牵微生,便是经常来捉腕子,这是一个略带强势且不容置喙的举动,从他教与他第一招剑诀,抬起微生握剑的手的刹那,到如今这习惯也未曾改变。
相辜春也有他不为人知的固执,否则他也不会提出那个让微生留在含山的要求,即便最后那个许诺已如川河流去,他却始终持着一个顽固的念头。
这念头压在天命沉重的桎梏的低端,是一只轻盈的蜉蝣,扑棱着翅膀散着微光,照亮大阵下日复一日的沉寂与昏沉。
翩翩在他心头划过,留下一丝足以回味多年的甘甜。
——微生是他的,谁也不能抢走。
从纤弱地仿佛一合掌便能圈住的少年细骨,到渐而长成了如今模样,往事迭起,如雪如絮,纷纷落了满身。
时渊似乎是轻唤了他一声,听来尤为沙哑低沉。
他好像又回到了下阵前的夜里,那编织而起的幻梦之中,他倾身拢下一片阴影,将他师尊密不透风地藏在里面,再无刀剑摧折,亦无身不由己。
就像是话本子里那些占有偏执发作的徒弟一样,不顾一切,把安然睡着的仙君揉在怀中。
可最后也不过是留下一个吻罢了,仓促地不成体统。
他顺势托起沈折雪搭在他腕上的手,炙热的气息穿行于指缝。
沈折雪望着他的眼睛轻轻点了下头,却在下一刻视野内一阵天旋地转,被时渊抱住,向卧房走去。
鼓动的心跳声贴在耳畔,风灵吹着廊下悬挂的玉铎,拨开层层叠叠的幔帐,在生死关隘的绝境前,将梦拉入了现实。
*
次日巳时,沈折雪与时渊收拾过后,走出了三盏酒顶上的庭院。
留在含山的谢逐春等人已经等在外头。
那剑灵坦荡,最先大步走到沈折雪跟前,眼风撇过沈折雪领口那处,扶额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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