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不着,师尊,我也想去。”时渊单臂抓住沈折雪的衣袖,仰着头看他。
那神情,活像是怕被抛下的小幼崽似得。
徒弟这是受刺激大发了。
沈折雪犹豫片刻,道:“好吧,你身体不舒服就和我说。”
原来楼下大堂内,那阵修已经醒来,方才那声动静也是他闹出来的。
他被扶桑木钉了个对穿,身上绑着捆邪银链,精神头居然还算不错。
还能在修士们布下的束缚法阵里翻滚嘶叫,时而鲤鱼打挺,时而摇头扭腰。
总之看着不大正常。
修士们在讨论扶桑木的来处。
沈折雪凝神听着,时渊半靠着师尊,法器幻化出的手臂垂在身侧,由沈折雪的袖子拦住。
昨夜场面混乱,没人注意到时渊这里的变动,他们虽疑心这一根扶桑木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此物珍贵,收回时自然能知晓主人是谁。
“看来这个阵兼容性还挺强。”沈折雪的影子半拢着时渊,他环视全场,不光有妖物魔物,甚至一只鬼。
笼统算下来,堂内居然站了四十多人。
这还没有算上还在观望的其他入阵者,这个阵倒是来者不拒,吞了不少人。
他们幸存者已经互通了气,沈折雪亦是听了,那名最早入阵的魔修,居然已经在阵中被困了六个月。
据那魔修所说,当时和他一起掉进来的足有八十三人之多。
最后却只活了一人。
他们都是在往来于廊风城外的途中,莫名走入这幻阵。
这廊风城看似与外界城池无异,食物却含有剧毒,连一草一木都不能入口,那些百姓有的在吃下后片刻就毒发,可不吃又只能被活活饿死。
即便修士辟谷,也熬不住这日夜颠倒的耗损,等到法器炸尽,灵气耗竭时,也多死在夜中。
其余修士听罢,无不感同身受。
他们交流了入阵时间,得知四十几人分五批入阵,其中间隔天数没有规律,且间隔越来越短。
从最初的间隔半年,到最后两批入阵人的几日之差。
但存活人数却渐多了。
第一批进来的人就剩了一个,第二批的还有三人到五人不等。
到第三批,轮到太清含山去接廊风世家的那群修士,冷文疏便在其中。
因有他阵法护持,得以让这些人不至于大面积伤亡。
到第四批,即是宁朝等出城百姓,他们统共来的就七八个,活下来的是魔物妖物、另有一位修士和一只鬼。
沈折雪暗想:镜阵吸纳凡人,极有可能是为了白日的炼魂,而修士们留到夜里,靠灵气击打走魑,增加碎片的数量。
这阵打的是消耗战,最后会生生拖死所有人。
“这阵修因为什么事变得急切了。”时渊在他身侧低声道。
“没错。”沈折雪想,如此庞大的阵法,该等上一批次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再引进下一批,才不至于打草惊蛇。
但也正是因为最后两次入阵时间间隔不多,冷文疏才能够给到他们提示。
“问出什么来了吗?”沈折雪和不远处的太清宗乐修搭话。
乐修摇了摇头:“没还有。”
余庭单手施术,将那捆邪锁再度收紧,细长的银链几乎埋入黑衣阵修的皮肉里。
捆邪锁咒文青光烁烁,“滋滋”的烧灼声连片传来。
阵修原地翻滚,仰着脖子大叫,叫喊的却都是无意义的单音。
“搜魂都不管用。”乐修感受到余庭的愤怒,小声说:“这人的识海里漆黑一片。”
“漆黑一片?”沈折雪心一沉。
众所周知,识海漆黑的病症,只有被邪流感染后才可能出现。
而他方才下楼时,确实闻到了一些淡淡的邪雾的味道,他还当是这阵修身上未散尽的邪气。
沈峰主体质特异,邪雾的气味对他而言就像是焚香,邪流越浓就越呛鼻子。
眼前阵修身上的邪气淡的像是浮于表面,可识海漆黑,正说明邪流在疯狂侵蚀着他的身体。
为防止邪修发狂,修士们在他周身加固了数层的封印。
余庭眉头紧皱,原本以为抓住了这阵修便能脱困,偏此人已神志全失,倒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师尊,这个冷文疏是什么人?”
时渊抬头看向楼梯方向。
同时那乐修也惊呼道:“文疏师兄!”
冷文烟和裴荆一左一右,把病弱的冷文疏搀了下来。
第17章 图谋
冷文疏体虚气弱,靠近楼梯口时身子晃了晃,险些跌到沈折雪这边。
沈折雪扶他手都伸出去了,却见这位太清宗的嫡长从袖子里摸出一根银针,眼不眨地扎了自己几针。
随后目不斜视,与他擦身而过。
“冷某深陷幻阵多日,诸位协力将这阵修擒获,冷某在此多谢各位相救。”
冷文疏上来便是一礼。
由此众人客套了几轮,他才道:“此阵诡谲多变,背后有一神器相助,在下机缘巧合发现其中破绽,咳……”
低咳两声,“在这阵中,有三方势力博弈。”
“三方势力?”最早来的魔修翘了二郎腿,“除了山鬼和公子,还有谁?”
冷文疏不计较他的失礼,反问道:“哦?那这位族友,你可是有什么发现?”
魔修一愣,“这个……其实我们那八十几个人里有三个阵修,他们琢磨出这是个双生镜阵,夜晚不是真的夜晚。”
这一点太清含山都已知晓,示意他继续。
魔修看了冷文疏一眼,道:“我们那阵修身上带了宝贝,可以感知不同灵根修士的灵气,他说这里白天黑夜各有一个阵修。”
回忆了片刻,又道:“那个廊风城不是有个什么传说嘛,我们就把他俩一个叫山鬼,一个叫公子。”
冷文疏对他的答复不置可否,“山鬼与公子的传说我也略知一二,不论他们是什么身份,叫什么名字,我不认为他们是幻境的主使。”
这一点沈折雪也赞同。
时渊道:“这传说来的太过巧合,因情而狂是个看似荒谬,又有无懈可击的理由。”
如果百姓的魂魄在幻阵中能相安无事,那为了旧梦重温捏造幻境,确实说得通。
可每一个百姓的肚子里都藏着碎片。
千万魂魄搭起的廊风城,每一条孤魂都做了一样的选择。
冷文疏低咳几声,“假如阵修真的在诱捕修士破除小天劫,那为何会对凡人百姓下手?当年数以万计的百姓罹难,他以活人救死人,有何意义。”
“说不定他是个愤世嫉俗的邪修,觉得我们对邪流态度消极,强迫我们和邪流斗?”魔修反驳。
冷文疏笑道:“那难道我们手无寸铁的困在这里,就能打得过邪流了?”
“呃。”魔修摆手,“好吧,随你讲。”
冷文疏便道:“长话短说,幻阵主使手握神器,是要借助幻阵实现某种不可告人的阴谋,阵修和公子不过是道靶子,推出去也无妨。”
“然而二人并不是全然服从于背后势力。”
他清了清嗓子,“而且诸位是否发现,这个城内的修士数量,比寻常城池要多?”
裴荆思索一二,颔首道:“我们之前都没有来过廊风城,但确实路上遇见了许多修士。”
“这就是我所说的第三股暗力。我在太清宗藏书阁偶见一古籍,写那死魂炼走魑,走魑的能力以死魂生前为依照。”冷文疏道。
沈折雪依稀有几分印象。
太清宗藏书阁中,确实有一柜专记鬼冥之事的书,但因多涉及封禁之术,被放于藏书阁三楼,他无缘见得。
“是他们事先谋划,不然我们在夜里面对的可不是一群只会撕咬的走魑,而是会用道法咒符的走魑。”
谢逐春插话道:“可他们这样做很矛盾啊,对我们不赶尽杀绝,但也没想给我们生路。”
冷文疏看向他,“所有他们另有目的,也是我们最关键的突破口。”
几句话的功夫,冷文疏脸色愈发变得惨白。
银针不再有用,他反手抽出裴荆腰间的水清浅,用力握了上去。
众人皆是一惊。
裴荆用力抓住他的手,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形容。
冷文疏抽气着安抚他道:“水清浅乃是严霜寒铁铸成,可以镇住我中的毒,我们继续。”
“冷师兄中毒了?”太清宗弟子纷纷惊呼。
冷文烟痛苦地点头,“是‘醉梦姮娥’。”
时渊疑问地看了眼沈折雪,沈折雪便低声对他讲道:“醉姮娥这毒是修真界三大奇毒之一,不论何种修为,中毒后昏睡时长逐日增长,连神魂都会沉睡,虽未必能杀死修士,却也限制了他的行动。”
裴荆事先知晓冷文疏中毒,却也无法容忍他如此自损。
偏偏他拿这人毫无办法,只能为他送去灵气,维持他的体力。
冷文疏唇色发白,放长呼吸道:“他们三股势力暗中博弈,表明上百姓毫无胜算,但其实他们已经把破阵的方法告知了后来人。”
话到要害,在场修士屏气凝神,“什么方法?”
“以力破之。”冷文疏目光偏转,落向那不安分的阵修,道:“这个力,便要借助此人为饵,时间紧迫,还望各位竭尽全力。”
沈折雪适时问道:“你要用他钓出那另一个人,他们以权谋私,幻阵的力量大多集中在他们这里,比起攻破整个幻阵,直接找虚像更容易打碎镜子。”
冷文疏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不错。”
余庭反问:“但对方真的会自投罗网?”
冷文疏笃定道:“这里是白昼,另一个阵修就算是邪化,我们也能制住。”
他看了眼状如疯兽的黑衣阵修,“那人不出来,我们便杀了此人,幻阵力量再次削弱,对方不得不冒险。”
“这会不会太冒进……”谢逐春有些犹豫。
冷文疏肃然道:“事已至此,镜阵还能有多少变幻,无非是对方将剩下的碎片都调动起来,翻不了天。”
“冷道友,今日一会,你倒是令余某刮目相看啊。”
余庭看他胸有成竹,转而问起被捆着的孙凉,“那这个叛徒怎么处置?”
冷文疏愿意主持大局,便也要担得起责任,孙凉出身含山,不知为何突然叛变,余庭此刻问他,一来以示诚意,二来防止事后出了什么乱子,再被攀咬回来。
他正要和冷文疏讲这来龙去脉,冷文疏却似乎终于撑到了极致。
他倚着裴荆,慢慢合上眼,“这是幻阵叠加的蛊惑妖法,我们那里也出过一个,一境一次,先将他放着。”
话毕他便低垂下头,已是毒发昏睡。
裴荆抱着他回了二楼,冷文眼紧随其后。
余下众人则配合着将那阵修捆死。
*
沈折雪留了时渊在周二身边,在阵修一声声的嘶吼中走回二楼,敲响了他原先卧房的门。
来开门的是冷文烟。
她面容有些憔悴,显然方才给冷文疏急救了一番。
她沙哑着嗓子问道:“沈道友可是有事?”
沈折雪想了想,答道:“我曾在一书中见过醉梦姮娥,此毒有三色,色愈深毒愈烈,对应的解毒方式也有差别,冷道友可否放我进去为令兄一诊?”
冷文烟师承天下顶尖医修江千垂,如何不知醉梦姮娥是天下三大奇毒,而即便她自诩医术不差,面对如此棘手的毒终究能为有限。
她自然希望能尽快请到各派医修会诊,听闻沈折雪来意,不经面露感激,连忙请他进来。
冷文疏面无人色躺在榻上,沈折雪给他看过脉,道:“应是鸦青的醉梦姮娥,需净雪莲、桑付子,天碧瓦上霜入药,服用后以一火灵根修士引气排毒,再寻个灵泉半上一年半载。”
“天碧瓦上霜……”这方子冷文烟从未听过,细细想下,却是相生相克,自成一方。
至于那净雪莲和桑付子虽名贵,但凭太清宗实力,倒也能得。
唯独天碧瓦上霜这药草,是极稀罕的仙植。
冷文烟正要发问,沈折雪却忽然对着昏睡的冷文疏说:“冷道友,睁开眼罢,你既然拿寒铁压毒,又怎能安心昏睡呢?”
冷文疏迥自睡着。
沈折雪无奈,伸手挽开垂在耳前的长发,露出耳骨上的银枝钉。
他指尖一碰,稍稍注入些灵气。
床榻上的人似有感应,猛地睁开了眼。
“文疏!”旁侧守着的裴荆大抵也没想到他装睡,豁然起身。
冷文疏眼瞳中丝毫不见迷蒙,清明地可怕。
沈折雪暗自感慨:冷宗主连自己儿子都不放过,果然是个狼灭。
想当初太清宗暗中留了沈峰主一命,这事所知者甚少,知情人皆立下天道血誓,以神魂为约,发誓将沈峰主这个秘密保守到底。
严长老没告诉大徒弟裴荆,冷三秋却告诉一个体弱的嫡子,实在是教人费解。
冷文疏挣扎着坐起身,指甲掐住手心的伤口,他漠然看着沈折雪,笑道:“怎么,你先打草惊蛇,是想杀我灭口?”
沈折雪心道我特么太冤枉了,摇头说:“不是,我只是来排除一下我自己的嫌疑。”
缠枝封印在沈折雪的调试下已经能对誓主有一定的感应,沈折雪没心思在这时候和他玩你猜我猜。
他直言道:“以及要问一问冷阵修,你觉得这个阵,最后能出去多少人?”
从冷文疏开始讲述他的观点时,沈折雪就觉得非常不对头。
他有太多含糊其辞的表达,讲阵法,却又顾左右而言他。
阵修对阵法的判断基于他们自身的逻辑体系,这个镜阵因失去一个虚像,目前处于停滞,已不存多少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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