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文烟也没把幻阵中的事忘记,只是面上装作懵懂,她莞尔道:“沈长老的方子确有奇效,哥哥已比之前好了许多,我们现在还在找天碧瓦上霜。”
这些少年们心里自有一杆秤,他们不知谁欠了因果,却记得谁救了他们的性命。
再者沈长老在太清宗挂了正名,领了玉牌,和他亲近,谁敢说三道四。
冷文烟见她师尊走了,就不刻意压着藏着。
机灵如她,哪里不知沈折雪的来意。
她小声道:“好在还有个袁洗砚顶在上头,时渊又因为体质原因,灵根上可能不定很好,想收他的有三位长老两位峰主,但都不是没有其他选择。”
大比到师者问关,基本上就是一个展示收尾,入选的弟子需和一名长老或峰主对打,他们的现场表现也会影响到愿意出面邀他们入门师者的态度。
太清宗收徒是双向选择,假如一位峰主看中了一个弟子,便会走到台上去,要是有多名长老同台,弟子可从中选出愿意师从的师尊。
若是没有长老愿意上台,这么弟子便会先挂名在宗主门下,半年后由宗主分配一位峰主指导。
相反,要是弟子不愿师从当前上台的峰主中选,也可自行提名有心师从的长老,如果长老不愿收,弟子依然挂名当宗主外徒。
不过场下这些人都是过五关斩六将,走到了这一步,基本上都能被顺利收走。
但为避免双方闹得尴尬,还是会事先询问诸位新生和长老峰主的意见,拟一个大概名单出来,交给双方预选。
沈折雪拿到那张谢逐春递来的桃李花笺时,长呼了一口气。
……时渊的这笔字是越写越好了。
沈折雪想了几天也没想出个万全的办法,而既然此刻无能为力,与其让时渊落到其他长老门下,时时刻刻受太清宗钳制,倒不如跟着自己。
以后再计划时,多添一个时渊,不论如何他护徒弟安好便是。
沈折雪正要将这桃李笺收起,忽而瞥见在这花笺内封口处,似乎留有一道紫色的灵息。
“这是什么?”沈折雪将那紫色灵息绕在指尖。
旁侧冷文烟一见,登时脸色大变。
“是帝子降兮。”冷文烟惊道:“这是帝子降兮来抢人了!”
“抢人?”
冷文烟皱眉,解释道:“我也只在记录宗门大比的书册上见过这种情况。那帝子降兮从不举行大比,他们收徒靠都是天机推演,如果正撞上其他宗门的徒弟,就会留下这种灵息,请师者战。”
这般说沈折雪也想起来了,因帝子降兮收徒的特殊,经常几十年没能收到一个入门,一旦被他们挑中,即天道所指,灵根往往异于寻常修士。
据传昔日帝子降兮的八位星君灵根皆异于五行,可操纵仙庭神器。
灵根是修者修行的根基所在,灵力自灵根造化,亦能决定操纵法器的等级上限,灵根天赋不足,就算拿到了神器也只会落得反噬而死的下场。
能被帝子降兮选中,象征着天赋被天道认可。
因此缘故,其他门派就算再有不甘,也会优先给帝子降兮送徒弟。
鲜少数有不愿的,不论是师父不愿还是徒弟不愿,帝子降兮都以“请师战”邀约。
帝子降兮将派人前来,与该名弟子的现任师尊比试,目的就是为了让其证明自身有实力教得起天道之子。
不过结果是徒弟不愿师尊受伤,或师尊自认实力不济,反过来劝说弟子另投高门。
帝子降兮维系着旧宗名号,也延续了修真界那曾维持了千万年的弱肉强食的面貌。
*
沈折雪赶到宗主峰时,几位知情的太清宗长老皆已到齐。
“那孩子选的是你。”
严远寒看向沈折雪,开门见山,“幻阵中你们就在一起,你与此子有何渊源?”
沈折雪道:“萍水相逢,我隐姓埋名时当过他家的教书先生,也为他治过病。”
冷三秋负手,“当日我已派人去封住这些一同进幻阵的散修记忆,而他仍愿意到太清宗来,可见执念颇深。”
顿了一顿,他问沈折雪,“你可知帝子降兮来的是谁?”
不等他回应,冷三秋就自问自答道:“来的是镜君司命。”
沈折雪立即明白其中关节。
帝子降兮出了湘君的事,本就先失了其余两大宗门的信任。
偏那镜君又与含山掌门是道侣关系,就算帝子降兮从未有徇私先例,可三大宗门下的大阵同气连枝,含山此番不作为,帝子降兮就这边先抢一个进过镜阵的凡人百姓,太清宗如何肯轻易放人。
戒律长老对沈折雪道:“你现在立即让那孩子转投宗主或严长老名下,君如镜深居简出了几百年,偏偏挑这个时候来要人。他们来意不明,含山那边说是自查内鬼,却是只杀了几个小峰主了事,我看他们心里有鬼!”
“含山如何择日再议。”严远寒道。
戒律长老急切道:“沈折雪,我看过那孩子的记忆,心魔镜考里他哭了很久,冯某自问有那经历,未必能做到本心如故。帝子降兮如今情势不明,我等绝不能让他拜镜君为师。”
冷三秋无心口舌,默念心诀,将沈折雪耳廓上的银枝钉烧的赤红。
“沈长老,这是你为太清宗做的第一件事,勿要开局不利。”
方才起就一言不发的沈折雪叹了口气。
他平视冷三秋,说:“既然不能开局不利,不如让我去试试镜君如何?”
冷三秋眉头一拧。
沈折雪接着道:“这是在太清宗,如今高手云集,你们也没什么不放心,或者再加上太古封邪印和守山阵也无妨,既然帝子降兮与邪流有关,我去与镜君比招,也方便探查。”
“况且帝子降兮前来,未必就是全为了天道子,与其让他们颠倒黑白问罪太清,不如我上场,足以证明沈某依然受控。”
话锋一转,沈折雪挑眉道:“而且各位也不是想知道沈峰主现在的能耐么,我又用不出邪流,不正算是新的考验?”
“这……”
在场颇有几位从隐居地出来围观大比的长老,不止是沈折雪,他们也想到了这一方法。
但这毕竟风险太大,他们不敢自作主张,于是都看向冷三秋和严远寒。
严远寒思虑片刻,对冷三秋道:“未尝不可。”
镜君百年不曾露面,实力早已不可比照。
若是冷三秋上场都落于下风,那对太清宗简直就是一种变相的羞辱,倒不如让沈折雪去试探。
现在沈折雪这体质也不容易打死,只要他们能限制他不发疯暴走引来邪流,借他探出帝子降兮的实力也不失是一条出路。
个中利弊想来,冷三秋决断道:“如此,沈长老便先去准备。”
沈折雪合袖敛礼,又道:“想必冷宗主不会对普通百姓下手。”
冷三秋面色一寒,“这是自然。”
*
待到沈折雪离开,冷三秋与严远寒说:“那个叫时渊的考核,还请严长老代劳了。”
严远寒毫不意外,颔首应下。
大比高台在试炼坪上凭空升起。
师者问关一考,由太清各峰主长老轮流主持,通常都是心仪哪个弟子,就和这个弟子对擂。
严远寒踏上石台时,原本热闹的场外就像是寒冬腊月被兜头倒了一盆凉水。
一时间满场上千人,竟无一人出声。
几次呼吸后,场外炸了!
就连席上的峰主们都在低声交流,弟子们就更不用说,掏水镜叫同道的、拿留影石录像的,疯狂拍身边师兄师弟大腿如拍桌子的,真是五花八门,格外的精彩。
太清宗像是一锅煮沸了的热水,漫天都是泡声。
“严长老竟也要收徒,活见鬼了!”
“那孩子在先前短训时分明是符剑双修,这、这门当户对只够半边啊。”
“会不会说话!什么门当户对,你看严长老门下的裴师兄就是纯剑修,现在这个叫牛头不对马嘴!”
“求求你们回去抄书吧,我只想知道这么好看的小师弟会不会被严老头毁容!!”
“我们后勤想知道一会儿要不要去冰里凿他!!”
场上,时渊审视严远寒半晌,抱拳问礼。
直起身后,他正要将符纸收起,却见不远处严远寒拔出了配剑寂霜。
严长老传音道:“你若接我十剑,想拜谁都无妨,你若接不住——”
寒气席卷全场,凝冰飞雪,天地霜白。
“就永远作别修真一途了。”
第26章 双战
宗门前的高台上,时渊收符纸的手一顿。
他自然听得出这位长老话中隐意。
太清宗内形式不明,他原以为沈师尊是被太清宗拦下,也想过要是真的拜师不成,他就会顺理成章退出,先到北山书院听讲,此后再从长计议。
可如今看来,倒是另有隐情了。
对方既然敢许下承诺,便说明他师尊尚且无性命之危,却仍受制于虚步太清。
而不论他来或是不来,帝子降兮的人也都在莫回头外徘徊了数日。
镜阵一案涉及封邪大阵,在当今修真界,凡是与邪流牵扯,就如缘岸而行,沾不沾衣都脱不了干系。
修真一途并非是时渊唯一的道路,虚步太清亦不是他唯一的选择。
可沈折雪在这里。
既然都是身陷囹圄,与其各自亡命,不如去到他身边。
时渊收了退比的心思,认真审视起眼前冰灵根的剑修长老。
*
相比于宗门前的热闹,帝子降兮的请师战就显得万分清冷。
请战地点选在了宗主峰前的剑坪。
主峰大阵开启,整座山峰罩在一片坚实的灵屏内。数位长老分列各方,随时准备出手压制。
沈折雪到时,帝子降兮的镜君已静候多时。
帝子降兮八位灵君中,属这镜君的来历最为传奇,传闻他当年本是春祁相见欢楼里的一位琴师,是很是不堪的出身。
那时春祁的风月行还未肃清,内里藏污纳垢,相见欢楼表面上是座琴楼,实际上是个为世家修士培育炉鼎的黑窝。
镜君被测出了单水灵根,此类灵根又是极好的炉鼎体质。
他自六岁入相见欢,就让某世家的家主看中,与春祁签下文书,寄于楼内教养,待到水灵根通透润泽,再接到家中去用。
春祁也不可能白养着这些炉鼎,该赚的灵石一块不能少,典押文书上写的分明,炉鼎在出楼前需在楼中卖艺,若有人以文书定价的十倍收人,亦可变更转出。
这位镜君在相见欢楼内弹琵琶,也是极少有的被以十倍价格转订的炉鼎。
十倍高价,千万上品灵石,买他的人是当年的剑圣周凌周明归。
周明归并非好色之徒,也不是要卖他这个炉鼎用处。
沈折雪听到的说法是,周明归当时就是要去查春祁风月行内的龌蹉事,正碰上镜君出楼,不忍其受辱,还险些典当了名剑“清风我”,将他赎走。
修真界有不少人臆造风流,写落难灵君与那豪杰剑圣的救风尘话本。
可随着周明归沦为人人喊打的邪修,镜君与含山掌门桑岐喜结良缘,他们俩的这桩风月旧事也便落满了灰尘。
镜君在宗内的地位仅次于颐月星君,能被帝子降兮挖掘,他就绝不是单水灵根那么简单。
相传他能预知未来,是帝子降兮中最近天道之人,故而又号“镜君司命”。
而在与桑岐结为道侣后,镜君深居简出,长年隐居于悲回风。
离他上次现世,已是相距百年。
沈折雪迈过玉阶,镜君闻声转身,竟先谦逊地敛袖行了礼。
“在下帝子降兮君如镜,见过沈长老。”
沈折雪拱手:“虚步太清沈折雪,久仰大名。”
剑坪内灵气翻涌,君如镜长身玉立,唇边含笑。
沈折雪却心下生寒。
一丝异样划过识海,他端详着眼前的君如镜,第一次真切地发觉,原来活生生的人真的可以被形容成像一个物件。
修真界不乏相貌出众者,可这君如镜的长相在沈折雪过往阅历里,甚至能排上前三。
水灵根将他润的像是一块山谷浅溪里的圆石,不见半点锋芒,一袭繁复的星纹乌衣,腰间挂着几枚佩子三支筳片。他的头发留的太长了,用青白长簪别住,也依然垂到了脚踝。
他始终携着抹淡笑,眼底却淡薄一片,不见冷漠也不见孤傲,好似来人在他眼中,与这剑坪上的花草阶石无异。
若非沈折雪能看到他目光移转,他几乎怀疑这个人已经盲了。
镜君司命就像是一面置于堂上的装饰华美的明鉴,漂亮、透彻,但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寒意。
镜君司命容貌太过姣好,但看久了,沈折雪也只有一个念头:帝子降兮这是被天道磋磨,不打算当人了。
于是他问道:“敢问镜君,时渊那孩子究竟有何异处,需要帝子降兮大费周章的来要人?”
“此为天机,沈长老莫要问了。”君如镜含笑答复,不疾不徐。
随即他乌袖微展,手中托出一面样式古朴的圆镜。
君如镜平静道:“沈长老,请。”
*
大比高台。
严远寒势如破竹,直取时渊要害而来。
他这一剑没有任何花哨,就是平平将剑送出,带着寒霜千里的灵威,寒气却是内收,尽数凝于剑锋之上。
观众席上惊呼阵阵,大喊严长老手下留情,给他们留一个完整的小师弟。
时渊甩出符纸,霎时平地起大风,风势在时渊符下呈旋涡状收拢,将大比擂台整个覆盖。
“他是吓傻了吗,火呢来点火啊!严长老还能被风吹走不成?!”
场外符修焦急大喊,狂拍身边师兄的肩膀。
他师兄起初亦是眉头紧皱,半晌后却道:“不对。”
台上两人实力悬差过大,这孩子就算烧完了身上的火符,也根本不可能阻止严远寒的剑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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