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折雪看他瘪了嘴,忍俊不禁道:“逗你玩的啦。”
不过想来小徒弟之前长年坐轮椅,身量体格确实都不如同龄人,沈折雪寻思好好给他调养,这几天也在食补上下了些功夫。
隔日,测灵根的长老抱着书来厌听深雨,把时渊的灵根结果告知了他们。
“冰风灵根记载虽少,却也分了品级,和其他稀有灵根一样冠了封名。老夫找了宗门内几个精于此道的同道商榷,按照你弟子的灵息纯度,他的这灵根,不是有冰风灵根里常有‘风雪客’,而是更高一层的——‘夜归人’。”
变异灵根会独占一个等级名,严远寒长老的冰灵根又称“寒中见”,乃是寒上加寒,属灵根极品,天资卓绝。
那长老捻着胡须,骄傲道:“‘夜归人’几千年都未必出一个,帝子降兮那群算命的倒也没说错,你这徒儿前途不可限量!”
长老激动不已,给时渊塞了把养身灵草,还从储物囊中掏出一只老母鸡,让他好好补补。
同时千叮咛万嘱咐,让沈折雪一定要好好教他。
临走前还把查阅到的古籍留在了厌听深雨,又多念了一句:“沈长老,劳烦您多加费心啊,要是有困难,我们这些老头儿都会帮忙的。”
语气颇为关切。
沈折雪起初不解其意,翻了书才明白,为什么长老会有那个态度。
冰风双灵根虽是听着稀奇,但水木生冰,火木生风,偏偏大水克火,也就是说,这种灵根本身内冲,想要修炼并不容易。
还大概率走火入魔把自己练残。
而时渊还更为特殊,旁人当“夜归人”是天赋异禀,沈折雪却知道要因人而异。
时渊的父亲乃是当今魔主,魔主是极品火灵根的事天下皆知,这血脉传到时渊这里,就很可能出现大火压水的新情况。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属性里亲风,而冰灵根受压制。
沈折雪得出结论:时渊这灵根,练得好登峰造极,练不好说不定能就地埋埋。
看着茫然无措,拎着扑腾翅膀老母鸡的时渊,沈折雪想,任重而道远啊。
但日子还是要过,伤还是要养。
课也还是要上。
时渊刚来那几天,从对面宗主峰放过来的神识就没断过。
沈折雪不便与时渊谈莫回头的事,便只顾给布置住处,调养身体,带他熟悉太清宗地形,安排指定课程。
虚步太清虽主要以师徒制为主,但还是有一些基础课、邪流课,依然要求新生到辨然峰去听讲。
内门弟子还要在半年后去到一个小秘境历练,相当于一个小军训。
不过这些事都还早,沈折雪眼下还有的忙。
新长老没人权,他才歇上几天,就被迫轮了班,去辨然峰开课。
开课当日。
沈折雪起了个大早,收拾好课件书册,刚走到过院门,发现时渊居然撑着伞站在庭中。
沈折雪奇道:“我记得这课你不是可以免听?”
时渊道:“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弟子想听。”
勤学奋进的孩子沈折雪自然非常欣赏,何况时渊没有像那些世家弟子一样的基本功底,又鲜少与同辈人接触,有大课的机会,沈折雪当然不会阻止。
只是他停了一步,对时渊道:“等等。”
虚步太清内门弟子有统一的弟子服,分长短袍两款,长袍款温文儒雅仙气飘飘,短款精明干练方便比试,不过都有个特点,那就是料子薄,穿着冷。
厌听深雨今日还是下雨刮风,时渊没有洗髓塑体,一身青衣鹤纹的长袍在风里飘飘荡荡,愈发显得骨架细弱,好似一阵风就给刮跑了。
沈折雪回头拿了件大裘给他裹着,还帮他拢了毛领子,这才觉得顺眼了许多。
他查过时渊的身体,腿伤是全好了,筋脉内也有了灵气流转,但毕竟以前伤病了那么久,体质远不如寻常修真者,搞不好就容易着凉伤风。
虽然有一种冷叫“师尊觉得你冷”,可圆滚滚毛茸茸的徒弟也更加可爱。
沈折雪隐秘的满足了下自己的私心。
时渊半张脸都埋在那毛绒领子里,一双眼愈发黑亮,眼下泪痣更是鲜红欲滴。
这脸蛋底子,再长几年怕不是不得了。
……唔,沈折雪忽然有些犯难。
是不是情感教育和生理知识也要跟上了?
也不知道修真界从前,有没有对这方面的普及课程。
而时渊无父母在身边,那些东西也只能他这个师尊来教。
沈折雪忽而觉得这师尊之名,实在是责任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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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年后。
沈折雪:呵!可不是责任重大吗?!
时渊:……自学成才了。
第29章 发作
辨然峰是专供门内弟子听道上课的地方。
峰上终年积雪,从山麓一路白到山尖,大大小小绕峰建有数十座书院和露天广场。
沈折雪走到辨然峰时,这里刚下了一场雪。
厌听深雨甘霖不止,辨然峰整年飘雪,太清宗一峰一候,也算是奇观。
值得庆幸的是,沈折雪分到讲书的“问渠阁”是个室内小书堂,没让他坐在雪地里上课。
他要讲的科目叫“修真邪流论”,属于理论课程中基础的基础。
沈折雪查过以前这课的留影石,上座率一般,不听讲的也挺多。
从前他班上的瓜娃子不听讲,坐第一排还敢呼呼大睡,沈老师见怪不怪,走过去敲敲桌子就算了事。
这下到了修真界,人家不睡觉,人家打坐。
……打坐。
想象从讲台上放眼望去,班上全是盘腿入定打坐的学生,沈折雪就脑瓜子疼。
到问渠阁前的那一刻,他好似找回了职业生涯中上第一节 课时的紧张感。
深呼吸——
沈折雪,沈老师!就你这催眠课,能来一半的人来就很不错了,不要奢望太多!
现在就希望他们就算是打坐,也能往前坐一点。
沈折雪循环默念:不可以中途想要弃班而去,修真界的花朵需要呵护。
满场打坐的画面再度闪现在沈折雪脑海,他一咬牙,自欺欺人:我教完今年这个班,明年就辞职不干了呜……
抬手按在门扉上,就要推门而入。
可就在瞬间,沈折雪迟疑了。
“这……”
不对劲啊。
光是靠感应灵气波动就知道,眼前的屋子里乌压压都是人。
他愣了,抬头去看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教室。
可悬匾上分明就是“问渠阁”三个大字,也没搞错,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沈折雪一头雾水,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适逢有协助长老讲书的内门弟子走来,合袖恭敬道:“见过沈长老。”
沈折雪低声问:“里面可是还有讲师没有放课?”
弟子笑道:“回长老,是今日人来得齐,原是要换个大些的地方,但眼下没有空置书院,外面又将要下雪了,只能在这里挤一挤。”
“原来如此。”沈折雪呐呐点头。
不愧是修真界最有前途的一届,这些新生都太上进了!
他瞬间斗志昂扬,觉得自己变年轻了,甚至还能再教几百年的书。
*
坐在问渠阁里的时渊从红镯中取出了书册笔墨。
弟子不能晚于师者到场,时渊在半山腰时便先行沈师尊一步。
他们出发不算晚,但今天要来占位的人实在太多,时渊到时,前面已经没有什么好地方坐了。
他环顾四周,在一片好奇和惊诧的目光里,缓步走到前排墙边的空位坐下。
还不忘向同排的同门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对方面颊一红,心道:好俊俏的少年郎。
放眼修真界,以岁数论资历就是个笑话,但对于他们这些还未能驻颜塑骨的新修士来说,入门的年纪就代表了他们踏入修真这条路的起步水准,往往是年纪越小,天赋愈高。
在场像是时渊这般的少年,统共也就只有十二人而已。
“你就是那个被严长老验关的时渊?”前排的女孩儿转过身,笑吟吟道:“我叫乔檀,放课后我们切磋切磋可好?”
乔檀是在场年纪最小的一个,可这丫头一把剑耍起来比门内大师兄大师姐还凶,且还是个好斗的性子,这几天整天在宗门内找人对打。
时渊放下书,笑着婉拒道:“怕是不行,我伤还未好全,是打不过乔道友的。”
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把散装的牛乳糖,“还请乔道友见谅。”
乔檀身上有淡淡的甜糖味,时渊又因从前养着年年等小妖,随身会习惯带着些小吃食,此刻拿出来,倒像是在哄邻家的妹子。
乔檀拿了糖,笑出一颗虎牙,“好罢,不过别拿我当小孩子,待你伤好了便要与我过招。”
有乔檀开了头,其他同门也渐渐放开。
他们不知时渊性情,怕这位榜上第二会如袁洗砚一般孤高不近人。
眼下见他竟是如此温和好讲话,自然乐意和他结交。
时渊本就容貌不俗,端的是少年清朗,眉清目秀,却未有半分轻狂,言语举止间进退有度,礼貌温文,看着比大他几岁的都要稳重。
可在他解去大裘后,旁人又见一副单薄肩背,身形还未完全长开,在同辈里都算清瘦。
再加上眼底一枚坠泪痣,愈发显得脆弱可怜。
年纪大些的不经想起家中幼弟,却险些忘了,眼前的少年不久前才和严长老战过一场。
互通姓名后,他们看时渊好似有些害羞,也不是那种喜欢侃侃而谈的性子,便不再刻意找他起话题,而是不时带上几句,好让他不至于孤着在外。
今日先混个脸熟,以后大家都是同门,还有的是机会见面。
只有乔檀双臂撑在椅背上,大眼睛水灵明亮,“沈长老待你真好,那大裘是他的吧,我听我师尊说,沈长老伤还没好呢,不然前几天就直接去你们厌听深雨请教了。”
那裘衣披在时渊身上,确实显得有些宽长,旁人并未在意,这丫头倒是心细。
时渊垂下眼,道:“是,师尊还不宜动武。”
“我还听说你们厌听深雨的火锅很出名,如果不打架的话,你们那边还能吃上火锅吗?”
“呃?”这下时渊噎住了,“什么?火锅?”
一声戏谑在身后响起。
“丫头,别想火锅了,你书都忘了带,头一天不带书,你娘要是知道了非得打你手心不可。”
时渊一转头,只见周二手里正提溜着本书,大大咧咧地朝他们走来。
话说那天时渊被周二从廊风城郊扛了回去,他再转醒时,此人已经去向不明。
岁叔传话说,周二是临时接到活计,又外出跑商去了。
那之后时渊忙于处理莫回头诸多的事宜,就顾不得这个行踪莫测邻居。
没想到再次相逢,会是在太清宗宗内学堂。
时渊心念急转,面上诧异道:“啊,周大哥,你怎在此地?”
乔檀在他两人间来回看看,奇了:“你们认识啊?这周大哥是我太|祖母故友的玄孙,我娘派来照料我,顺便看管我的人!”
她故意把“看管”咬的很重,显然是烦透了周二的婆婆妈妈、唠唠叨叨。
周二用书敲了一下乔檀的脑门,抱怨道:“小祖宗,你可别编排我了,还是想想回去怎么和你娘交代。”继而看向时渊,打招呼说:“邻居,好久不见,你看着身体好了不少。”
听他这么说,时渊便含笑回道:“是了,周大哥还是这么精神。”
此时,沈折雪推门走了进来。
全场肃静。
沈折雪心里“哎呀”了一声,成功找回了当班主任时的亲切体验。
他手中还拿着遮雨的竹伞,身上是雪青长衣,衣领和袖边滚着暗花鹤纹,胳膊肘里躺了根银柄拂尘,是方才内门弟子递与他,说是下课后归还,相当于一个打卡灵器。
醒目的白发一半收在精巧小冠里,散落的就自然披着,垂能到腰间。
沈折雪不止一次抱怨过沈峰主这头发费事,出门还要特意遮掩染色,差点就给剪了,但修真界人均长发,他不好太特立独行,到底还是把这头白毛给留了下来。
沈长老觉得麻烦,下面的弟子却眼前一亮。
时渊的同桌悄悄碰了碰他的胳膊,做口型道:“你师尊真好看!”
时渊欣然点头,唇边笑意愈盛。
同桌一时恍神,捂着脸趴了下去。
周二没来得及出去,沈折雪进门后也一眼看到了他,心中迷惑,可还是走到台前,清了清嗓子,道:“诸位好,吾名沈折雪,今后修真邪流论这门课,就由在下来讲……”
*
修真邪流论太清宗内要连讲半个月,一讲两个时辰,沈折雪还负责北山书院两个班的课程,几乎每天都在三点一线中往返。
虚步太清主要的理论课会在十五天之内全部完成,时渊的课程安排更是紧凑,凌晨出厌听深雨,通常要等天擦黑才能回来。
两人夜里尚有笔墨要用,时渊便与沈折雪共一张长桌。
时渊写留堂习作,沈折雪写备课教案,兼顾给弟子答疑。
他们要写的很晚,好在灵力足以支撑身体,无需太多睡眠。
而时渊真是爱极了每晚的这个时刻。
烛火将屋内轻柔地拢在一片暖色中,夜明珠温润的光华散落衣袍,雨声淅沥,庭院烟雨里飞舞着草木灵,点点灵光如星河倒映,沉入了人间。
夜风吹动着檐下沈折雪挂上的占风铎,玉片叮叮咚咚轻碰着,和着雨声,悠远清脆。
从前莫回头里也挂有铜铃,每当时渊自虚无的梦中醒来,侧耳听去,只觉那是寂静夜里一点儿寂寞的回音。
但有沈折雪陪伴夜晚却如此令人流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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