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木剑更像是一剂药,时时刻刻舒缓着周二因经脉中凝滞不通的灵力带来的剧痛。
他还曾经警告过沈折雪不要对时渊有歪心思,那口气肃杀地好似真的能和修士拼个鱼死网破。
可是时渊分明与他并不相熟,至多是对待友善邻居的那个份上,不细究,也不多问。
这就让沈折雪对周二的身份产生了一定的疑惑,但他能调度的人力有限,也不可能四处去打听周二的来历。
不过只要这人于时渊无害,其余隐秘便是他个人的过去。
后来在桃灵幻境里发生的事沈折雪并未亲眼见过,然而根据冷文烟所言,周二曾以太清宗剑法对阵君如镜,在两人修为悬差之下还打了十几个来回,这尤其不可思议。
第三次的震撼便是今日。
他与严远寒站在一起,且还作为入阵的关键。
严长老把人送到后,也不过多介绍,径直走下楼顶,留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末了还是周二揉了把脑袋上的头发,打哈哈说:“人皆有奇遇嘛,我们今日就先去镜君住处附近走走。”
沈折雪与时渊交换了个眼神,时渊退回了房中,留在原地的沈折雪便道:“帝子降兮天道垂目,我们如何混的进去?”
其实他身傍邪流,倒是能够尝试着偷天换日地溜进去,只是如今严远寒要出面,再加上一个周二,事态就变得更加复杂。
或许周二没有交代出时渊的身世,可若是严远寒得知沈折雪早就对徒弟把话说尽了,难免会引得他对时渊的注意。
为了降低这种可能,沈折雪便主动来问他。
“天道垂目这事儿听听便罢了。”周二胆子倒是很大,口无遮拦,笑道:“我们只要打开悲回风的灵屏结界,寻到他院子里东北角的一株紫藤,滴血入内,便可直通帝子降兮大阵的门外。”
沈折雪反问道:“我的血?”
“这嘛……”周二目光在彼此间来回地转,耸肩道:“自然是我的。”
两人简单商量了一下,计划就定在今日正午。
沈折雪回房收拾了行装,周二则在远游楼下遛弯。
等到沈折雪下来时,正看见周二背手去望远方直入云天的星台。
于是沈折雪忽然反应过来,在镜阵中此人为何对秦姑真频频侧目。
他看的不是秦姑真,而是那套流光溢彩的帝子降兮的术法,或是通过那术法,想到甚么人。
这人和君如镜的关系沈折雪不好妄自猜测,但桃林秘境中两人已成不死不休的架势。
让君如镜一个阵修直接上手杀人,可见是怎样的恨之入骨。
“周大哥。”沈折雪一如镜阵中那般称呼他,“走吧。”
周二漫不经心地点头,缘木剑在他腰间摇摇晃晃,十足的懒散模样,一丝若有若无的鬼气绕在剑上,使缘木原本清灵的气息变得有些浊重。
“它还跟着你?”沈折雪随口问道,周二屈指弹了一下剑,嬉笑说:“桃林秘境里帮了我一把,就养着了。”
四方界的鬼族本就稀少,且多依附于冥修,像这样养在剑里的简直闻所未闻,不过沈折雪本身也已经经历了太多稀奇古怪的事,早就见怪不怪。
沈折雪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上的红镯,那是时渊的镯子,让宽大的袖子一遮便无人能发现。
一缕缕清凉的风在镯子周围盘旋,时渊在完全化魔后与这只储物灵镯的关联强到了极致,所有空间打开,并且还意外地多了一个特殊的储物格。
那是可以隐匿镯子主人的一个格子,时渊此刻正化为一只小小的魔兽,藏在其间让沈折雪戴着他走动。
镯子是价值连城的灵物,可自行收缩大小,时渊从手腕上褪下来时递给他,就已缩成了刚好够沈折雪戴着的尺寸。
玲珑剔透的一只红镯与白皙的腕子一衬,却是两相呼应,别有美感。
就是沈折雪戴着有些变扭,他的徒弟不在身边,却又与他形影不离,这感觉就和怀里踹了个猫崽崽在大街上走一样,有些轻微的膨胀得意,又教人面颊发烫。
“到了。”周二站定住。
沈折雪抬头望去,更高于悬浮灵阵的上空,漂浮着古朴典雅的亭台楼阁,正是君如镜的住处。
没有访帖不得擅入,沈折雪也省的试探的力气,只见周二用缘木剑划破了手掌,细密的血珠渐渐串成了线向下坠去,却并不落地。
那血线在将要触地时炸开,抽成更加细长的线,逆流着绕在周二手臂上。
“沈长老,借一个开门的阵法。”周二面色肉眼可见地白了下去,沈折雪翻掌画出一个专门用来破解灵屏的小阵法。
原本此类阵法在帝子降兮的灵阵前完全不够看,可就在阵法与灵屏即将相撞时,周二臂间的血线直刺出去,紧紧缠绕着阵圈,如根入土壤。
沈折雪随手画的图案逐渐模糊,变成被水洇了般的柔软,而片刻之后,新的清晰的图案浮现上来。
那是一簇紫萝。
泛着薄光的阵法扣在了灵屏上,坚不可摧的屏障外生生被掏出了扇门。
周二按住还在淌血的手,道:“走。”
穿过灵屏,暖风拂面而来,周围温度似乎都升了不少。
镜君的居所温暖如春,碧瓦飞甍,水榭亭台一应俱全,沈折雪打眼望了一圈,这建筑细看下处处奢靡,角落里的灵草,庭院中的山石都不是寻常物件。
沈折雪粗略扫过一眼,便隐去气息与周二躲藏在角落。
他们此次并不需要下阵,沈折雪闭目运气,按照周二说的方位找到那株紫藤,果真后方有细微的灵力波动。
他向周二一点头,就要撤出去时,忽听庭院中枝叶一动。
沈折雪立即以灵波将周二屏住。
两人循着声响看去,却见一袭华服的君如镜不知何时回到了庭中。
君如镜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但宽长的衣摆挂到了枝叶,他也不去管,只笔直站着,不知在看什么东西。
沈折雪闻到了淡淡的焚香味道。
他瞳孔急缩,不确定那气息是从紫藤后蔓延出来,还是就是在这片亭台中萦绕。
“你怎么了?”周二敏锐地察觉到沈折雪的异样,压低嗓子问:“你感觉到了什么?”
“是邪——”沈折雪绷住气息,话到中途倏然停住,“嘘!有人来了!”
脚步声自水榭浮廊的方向传来,一角浓红衣袍掩映在灵光灿灿的枝叶后,有人拨开一丛乳色灵花,道:“阿镜。”
“桑岐。”沈折雪见来人样貌,不由心生诧异,“他怎么在这里。”
含山封山后桑掌门就在宗门静养,此刻居然出现在帝子降兮。
沈折雪心念急转,在桃林秘境的心魔幻象中这对道侣就极其不正常,袁团便是被含山有云带走,与含山的冲阵有极其紧密的关联。
然而因有邪流偷梁换柱一事,至今沈折雪都无法判断那时的含山掌门是已经被偷换,还是就是桑岐本人。
帝子降兮这般大的庆典请了桑岐却不令他露面,即便他作为君如镜的道侣都难免让人费解。
素来听闻帝子降兮秉公无私,君如镜幽居宗门常年不与桑掌门见面,二人相敬如宾,神仙眷侣。
只是如今看来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
眼前桑岐的衣装倒与他平日里的装束一般无二,白缎的里衣,一身华贵的绯红外袍,腰带系着雕琢精致的玉石和灵器。
但此刻他整个人是极为放松的状态,款步走到君如镜身后,伸手摸了摸他已十分妥帖的鬓发,说:“你长年离宗在外,如今回来,就莫要走了罢。”
沈折雪听闻一凛,君如镜居然长年不在宗门,这可与帝子降兮对外传的多年隐居的镜君对不上号。
“只是每每想来,有邪修装作为夫的模样与你共处,实在是心痛难当。”他顺着鬓发往下,摸到君如镜的下颌,竟蓦地发力钳住。
君如镜眉峰微皱,却顺从地抬起了头,一双琉璃眸噙着笑意,“怪我。”
沈折雪逐渐觉得事态要往一个非礼勿视方向发展。
“你还好吧?”这下换成了沈折雪来问周二这个问题。
在桑岐捏住君如镜下颌的刹那,他明显感觉到周二气息收紧,到君如镜的一声回复,那气息竟是有了要绷断的压迫感。
……不会吧。
沈折雪在心中感叹。
桑岐用力将君如镜向后推去,君如镜后腰撞在庭院石桌上的声响听得沈折雪都牙酸。
再抬眼却见乌衣委地,君如镜冠带皆去,被桑岐随手扔在地上,摔散的琉璃珠串叮叮咚咚地在地上滚着。
沈折雪大呼无语,他这辈子就没遇见过这档子事,现在走还走不了,只能一把握住红镯,传音对里面的时渊道:“闭眼,别看!”
秉着非礼勿视的原则沈折雪扭过头去,但那一声声暧昧的声响还是传到了耳边。
昔日里庄严的镜君司命叫得实在太有煽动力,可沈折雪之前分明注意到桑岐可是什么也没准备,就这样用的蛮劲。
那分明该是极痛的方式,君如镜颤抖的尾音亦含着苦痛和啜泣,却没有喊停,更像是痴迷不已。
听着听着沈折雪只感背脊发凉,他瞅了眼周二的脸色,心说要不给他暂时屏蔽五感。却又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沈折雪猛地向那方看去,桑岐揪着镜君司命那如水的长发将他拖下石桌,两人高低立分。
沈折雪不忍再看,心说这桑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光天化日之下虽是无人可见,就算他们的趣味便罢,偏又粗暴地像是场酷刑,血腥味在空气中浮动。
君如镜的痛呼声持续了一个时辰有余,事毕后桑岐将他甩在那张白玉石的圆桌上,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领口,稍正了发冠,便还是那位高高在上的掌门。
而君如镜仰面朝天,乌色星纹的华服已被揉的不成样子,无一处端整。
“阿镜。”桑岐俯身拍了拍君如镜那被眼泪浸地冰凉的面颊,“你喜欢么?”
镜君双目涣散,映着帝子降兮流云如絮的湛蓝天穹,他一身酡红未散,将美人揉碎磋磨到失神,那便是一方青蓝下的艳色无边。
他半仰起脖颈,喉间是五道青紫的指印,后方则是一枚紫藤铭印。
君如镜伸手挽住桑岐的衣袖,轻声道:“喜欢。”
“乖。”桑岐便亲了亲他的耳廓,转身离去。
留在原地的君如镜就这样躺了好半天,终于是缓了过来,矮身将衣袍从地上捡起,捏了一个清身诀,便也向屏障外走去。
沈折雪十分一言难尽,直到走出了君如镜的居所也不知该如何与周二搭话。
二人再定了明日正式计划,各回屋去了。
“这一趟真是……”沈折雪从红镯中放出时渊,圆滚滚的魔物幼崽蹲在他手心,“不过他们如此关系,不知真假几分。”
“明日之行,又不知会生出多少事端……”
第66章 师徒
翌日清晨,沈折雪与严远寒、周二在远游楼下碰面,捏诀潜入悲回风。
沈折雪设想过各种突发的不利情况,譬如居所下有君如镜设的刁钻的阵法,半道上镜君或桑岐空降,亦或是帝子降兮早已发觉他们的计划,准备当场抓个现行。
然而直到他们打开了紫藤萝后的阵门,皆无事发生,顺畅的不可思议。
潜入太过顺利,这让向来运势不佳的沈折雪反倒不安了起来。毕竟君如镜的阵法门内自动屏蔽大型传送术,万一到时候再来个引君入彀,也有的他们受的了。
而直到破开紫藤阵门,三人进入其中,沈折雪都准备好迎接各种妖魔鬼怪的来袭。
可这阵下除了不时有几丝阴风吹拂,再听不得其他异样动静,唯余他们的呼吸声在半空回荡。
沈折雪托了一捧灵光在手,照亮四壁。
含山大阵的阵门两侧立着用以训诫石刻,帝子降兮大阵阵门外却是一片断壁残垣,乱石淹没台阶,周遭塌陷了无数的大洞。
好似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恶战。
沈折雪在乱石中前行,红镯在他手腕上轻轻摇晃。
时渊传音入识,道:“师尊,帝子降兮阵门差别于含山,严远寒此行目的难测,小心为上。”
灵火明光中,沈折雪注视着严长老高大的背影。
他知道眼前人大概率参与到了抬起上修界的谋划中,而他敢扛下被帝子降兮察觉的危险也要闯入这阵下,只能是因为此阵与那惊天动地的抬界有密切的关联。
严远寒原本是上修界的修士。
他们曾抵达了一个如今四方界修者永远无法触及的高度。
而作为彼时虚步太清门内出类拔萃的弟子,严远寒更有机会飞升仙庭。
若不是邪流灌顶导致的界面倾塌,他又何至于禁锢于此,往昔的灵力流散,修为跌落,只能屈居在太清宗领一个长老职务。
故而他会想要回到上修界,主观上沈折雪并不奇怪,亦能有通顺的逻辑解释。
但不知为何,沈折雪打心眼里不希望严远寒也选择了牺牲四方界,去抬那上修界。
严远寒待宗门弟子却是真的用心,行大道也不是仅为了追求长生一途。
他从前修炼无情道,后来废道重练,虽性情较为冷淡,却从未高高在上。
沈折雪一度认为严远寒才更像是一宗的宗主,是全宗门的依仗。
在镜阵和桃灵秘境中,太清宗弟子向外求救时,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这位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严长老。
如今诸多迹象浮现,沈折雪已大致能推测出三宗所行之事。
抬起一个境界并不是一星半点的灵力就能完成,何况如今四方界灵气溃散,飞升无望,他们必然是找到了什么新的可以作为抬界供给的力量。
而这种力量与邪流和封邪大阵息息相关。
沈折雪缀在严远寒身后,周二尽力跟上他们的步伐。
行了有一炷香的时间,他们终于穿过崩塌的乱石,来到了那扇大门前。
“这是……”
沈折雪因阵门回响的缘故不可随意上前,往日他直视太古阵皆会被其震慑,可眼前这扇封邪大阵的阵门,实在令他无法有半点敬畏之心。
61/116 首页 上一页 59 60 61 62 63 6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