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声渐歇酒过一轮,狄靖使者见时机差不多了,举着酒杯离开座位,在大殿中央对着梁王一拜,朗声道:“我狄靖素闻大梁百姓曲艺高超,今日奉国主之命带了我们的戏班子前来献艺,雕虫小技只为博众大人一笑!把东西抬上来!”
很快宫人们就抬着七八个大箱子走进大殿,其中一个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东西,又液体滴滴答答的落下来,伴随着宫人们行进的脚步落了一路。
祁渊的脸色瞬间就变了,那东西,是血!
第13章 •春意盈楼(2)
在座的各位权贵哪见过这阵仗,刚刚安静下来的殿里顿时炸开了锅,三三两两的耳语声愈演愈烈逐渐变成高声的喧哗。
狄靖使者哈哈一笑,又是一叩首道:“各位大人不要惊慌!那箱子里装的是一头新猎来的幼鹿,我狄靖重牧猎靠天吃饭,但凡要事都是要祭天神的!”
龙椅上的梁王重重咳了一声,大臣们见状知道是自己失态,慌忙互相举杯掩饰起自己的尴尬。
梁王道:“那就请使者开始吧。”
狄靖使者恭敬地应了一声,转身把手一挥,立刻有六个身穿狄靖羽裳的年轻人从被摆放在大殿中央的箱子里钻了出来,他们随着身后鼓手沉重有力的击打声起舞,身体轻易地就折叠成各种复杂的姿势,以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晃动着身子。
狄靖不愧是崇尚力量的国家,这样原始的方式的确很有冲击力,不少权贵见惯了柔美的大梁乐曲,蓦一见到这种场面立刻就被摄住了心神。
祁渊的注意一直在最中央的那个箱子上,血液还在断断续续的渗出来,配合着舞者妖异的舞姿更是增添了几分诡异的气息。
苏澜他们所在的位置刚刚好能把大殿中央的景象尽收眼底,他笔下动作一刻未停,只把这场盛景如实的描绘在宣纸上,只是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的,他的目光也越来越多的停留在那只未打开的箱子上眉头越皱越深,笔尖点了朱砂,在画中金色大殿的地板上落下斑驳的红痕。
所以说文化差异确实是一件挺麻烦的事儿,众人在那津津有味的看了半天也才约莫着看出讲的是这么一个故事。
在很久以前,山里的人每三年都要选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作为山神的新娘送到深山的神井里去,这一年选中的姑娘,有着湛晴天空一般的眼眸,朝霞般红润的脸颊,她的肌肤如云朵一般柔软白嫩,声音好比空谷清泉,她娇艳的红唇像是吻过世间最美的鲜花……
送亲队伍里的青年爱上了她,他不想把这个美丽的姑娘投入井里。
于是在一个寂静的夜里,青年举起镰刀,砍杀了同行的送亲队伍中的其他人,趁着夜色带着姑娘离开了。
他们确实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舞者的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然而好景不长,鼓声激烈起来,咚咚咚的鼓点敲的人心惶惶。
山神的怒火最终还是烧到了他们身上,姑娘被夺去了青春的面容,她的容颜变得苍老可怖,男人一开始还悉心安慰她,到后来终于厌倦了她这张脸,在一个雷声大作的日子里把她杀死在一间破旧的茅草屋里,很快便找了新欢。
乐曲声在这时突然变得凄厉起来,在座众人不由的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跌坐在中央哭泣着死去的女子突然又发出啜泣声,随着声音越来越高,最终变成扭曲了调子的笑声,她找到了男人的所在,剥下了新欢的皮负在自己脸上,声声追问着“我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男人落荒而逃,但女子的魂魄却如影随形,男人每找一个新的姑娘,她就会把姑娘身上最美的地方砍下来,捧到男人面前问他“好不好看?”
虽然舞者只是以一种意会的形式表演出来,但众人还是忍不住反胃恶心,二皇子早就吓得面无血色到是皇后娘娘坐在大殿上嗑着瓜子看的十分得趣。
表演接近尾声,正是到了女子的魂魄举起长刀刺入男人的心肺将他献祭给山神的部分。这祭品按照狄靖使者的意思,就用那箱子里装的幼鹿便是。
箱子被打开的一瞬间,那女舞者捂着嘴尖叫着跌坐在地上,手中的长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此时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只一味的尖叫着向后爬去。
但其他人的状况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没有人计较她的失礼。满座宾客纷纷离席,却又犹豫着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祁渊手中的杯子啪的碎在地上,他掀开桌案径自走到大殿中央伸手封住沈颜欢周身穴道止住流个不停的血,然后才颤着手去试探他的鼻息。
还好,气息虽然微弱,但好在他还活着。
祁渊想要把他抱起来,但临烟就像一把长钉,死死地把他的身体钉在箱子底上,只要一用力就会把伤口拉扯的更大。
“冷静点!”祁墨按住他的肩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可千万别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那样不是正中了敌人的奸计。
祁渊深吸了一口气,有眼力见的宫人早就一路小跑去请太医,他站起身来,手一扬,那节细小不起眼的树枝就直直的插入狄靖使者面前的桌案里。
他冷笑道:“我是不知道,你们狄靖用来祭天神的,竟然是我大梁的百姓?”
狄靖使者和他身边的大臣随从早在箱子打开的一瞬间就吓傻了,此刻更是连忙跪倒,砰砰的对着梁王磕了好几个响头:“这……这,我等真的不知啊!昨日装进箱子的确实是新猎来的幼鹿,猎场的管事和审查的赵大人皆可以做证!我等真的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啊!”
梁王按了按跳个不停的眼皮道:“今日发生这种事,诸位爱卿先散了吧!在外面切莫多言,这关系到狄靖和我大梁两国的未来,想必各位都很清楚。”
那些大人们早巴不得赶紧离开,嘴上忙不迭的答应着,接二连三的退了出去,不消片刻便走了个干净,唯独苏澜留了下来。
皇后也嘱咐着宫女扶着面无血色的祁瑜先回他自己宫里,淑妃和惠妃见状也不敢留在这里添乱,向梁王告了个罪也回后宫去了。
热闹的大殿里就剩下了他们这了了几人,狄靖使者跪在殿上大气不敢喘一声,生怕梁王怪罪下来。
天知道他们心里多惶恐,他们原本是想做什么,但没想在这档口就动手,这到底是谁干的,箱子装的又是什么人?
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滴在他面前形成了一个小水洼,殿上的人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祁渊半跪在木箱前握着沈颜欢的手给他输送内力,眸光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祁墨跟苏澜对视一眼,两人俱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
“叩见陛下!”张太医腿脚不太灵便,但在接到消息后还是一路小跑着来到大殿。
太医的到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梁王免了张太医的跪礼,让他赶紧上前查看沈颜欢伤势如何。
“太医在这殿上有诸多不便,不如先把人带去离这最近的东宫吧。”太子上前道。
皇后也说此言有理,这么长的剑刺穿肩骨,单是看着就觉得疼,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忍得了。
祁渊也没做无谓的推辞,谢过兄长后闭了闭眼,干脆利落的把临烟从他身上拔下来丢到一边。沈颜欢闷哼一声,手指不自觉的蜷起,似乎挣扎着想要醒来。
祁墨不太放心自家弟弟,他向来冷静自持,这回可算是乱了阵脚,便同苏澜一道跟着太子等人到东宫去了。
“此事……使者大人有什么看法?”等到看不见他们几人离去的身影,梁王才抿了口茶幽幽的问道。跪在地上的狄靖使者一个激灵,他早就等着梁王开口了。
狄靖使者再叩首道:“陛下明鉴!我们此行是为同大梁交好来的,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事已至此有些话我们也不必再隐瞒于陛下,不错,我们正是狄靖太子一派,太子殿下在对待大梁一事上向来主和,与主战的贤王一派素有嫌隙,陛下若是不信大可去狄靖探查一番!此事绝不是我们太子一派所为!”
这就有把屎盆子往贤王头上扣的意思了。
皇后见梁王的杯子都空了半天了他还在那喝的有模有样,忍不住亲自动手给他添上。
梁王恍然惊醒,伸手摸了摸龙椅上精致的镂空雕刻,半晌道:“朕知道了,现代使者大人去驿馆休息,此事朕自然会查清真相,只是在查清之前,还请使者大人就待在驿馆不要四处走动,否则难免有心人再做文章。”
狄靖使者虽然憋屈,但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如今太子一派和贤王一派的竞争愈演愈烈,狄靖王精神大不如从前拿不出主意,这两派之间迟早要生出事端,大梁这一方是太子竭力想要拿到手的,可不能让这事毁在他们手上。
于是点头称是,乖乖的跟着侍卫退下了。
殿上空余一片狼藉,梁王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卸了一身的骨头去,歪歪扭扭的瘫坐在龙椅上。
“愁啊,你说大家都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喝个小酒吃点小菜听着小曲儿不好吗,做什么整天搞这些幺蛾子。”
皇后在一边给他剥栗子吃,“要是大家都像你这么想那可不是天下太平了么,盛世难立,你在这个时候到这里来,大抵是命该如此,你啊,就受着吧!”
“好呗,去看看儿媳妇儿怎么回事吧。”梁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也拉着皇后的小手找儿子们去了。
第14章 •春意盈楼(3)
沈颜欢在祁渊拔剑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只不过身上还没多少力气,嗓子上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糊住了,只能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
“疼吗?”祁渊也没跟他哥客气,直接把人放在了东宫寝殿的床上。
沈颜欢眨着乌溜溜的一双眼睛瞧他,张了张嘴:“……”(不怎么疼,但是很饿。)
他这几天里根本就没有吃过一点东西,又加上留了这么多血,气血不足是当然的,他脸色煞白,连带着眼神也委委屈屈的。
祁渊理所当然的理解错了,只听他沉声道:“是我连累你了。”
沈颜欢翻了个白眼,认真的盯着他的双眼试图把自己真的很饿这个意念传达给他。
可惜对方信号没接上,他只好拿过祁渊的放在自己肚子上,希望他能感受到自己腹中的空虚。
却没想到祁渊还是不理解,反倒以为他吃下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急忙让太医过来给他看。
沈颜欢:张太医捋着花白的胡子给他掐了脉,用剪刀剪开他被血粘在伤口上的衣服取来清水冲洗了一下,妥帖的上好了伤药,又掰开他的嘴看了看他的嗓子。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起身给祁渊行了个礼,直言道:“他体内的只是普通迷药,只需要服用清水等药效下去就可以了,喉中之物下官并没有见过,但仔细看来已经隐隐有消退之势,想来也无甚大碍,只是这肩上的伤……”
“肩上的伤如何?”祁渊问道。沈颜欢眨眨眼,怎么感觉他比自己还急?
张太医躬身道:“恕下官直言,这样重的伤势在平常人身上绝对非死即残,可我观这位小公子骨骼恢复速度异于常人,应该是不会有太大问题。
但这新伤下面还有旧痕,应该是不久前刚伤过同样的地方,这样看来即使恢复的再好使用起来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灵活了,而且每逢雨雪这般阴冷天气会引起酸麻的疼痛。”
祁渊下意识的看向躺在床上的人,作为一个剑客,右肩不灵便这该是多大的打击啊。熟料沈颜欢也正目光炯炯有神的盯着他。
饿!!
祁渊:“?”
张太医开了几副温和的方子,留下伤药便告退了。太子瞅瞅自己的小弟,再瞅瞅跟苏画师窝在角落里嘀嘀咕咕的三弟。
顿觉十分凄凉,恨不得跟着张太医一起出去溜达几圈晒晒太阳,去去身上沾染的恋爱的酸臭味。
苏澜在跟祁墨说的,其实是红萧的事,在殿里乱作一团的时候,苏澜看见红萧追着一个小宫女出去了,只是当时突然发生了这种事,所以苏澜也没能顾得上他。
好在祁疏很快就被梁王和皇后解救了出来,见他二人前来,祁疏立刻告辞去御书房处理前些日子堆积下来的政务了。
相比起这边的粉红色气息,还是枯燥的政务给他造成的伤害要小一些,那边好歹是物理攻击,这边可是名副其实的心理伤害。
傅月盈一进屋就直奔床边而来,她手上拿着一个从大殿里顺手摸过来的果子,这果子长得圆润,红彤彤的的还特别水灵,所以她就拿在了手上。
“诶呀孩子……”傅月盈心疼的摸摸沈颜欢的脸,趁机偷偷捏了一把。
沈颜欢:……就欺负我说不出话来!
“多大了呀?”傅月盈靠着床边坐下,把果子放进他手心。
皇后娘娘的形象瞬间在他心里达到了一个无人可以匹敌的高度!槽!再生父母!
祁渊道:“十七了……”
“还真的是个孩子呢,你从哪儿来?”傅月盈又问道。
祁渊道:“青坞山……”
“那为什么要刺杀皇帝呢?”
祁渊道:“师命难违。”
沈颜欢、傅月盈:“……”
傅月盈:“那个,其实,小渊……我没有在跟你说话。”
祁渊:“那他也说不了话啊。”
梁王在一边实在听不下去出言打断道:“你们怎么看,那些人为什么要把毫无关联的人牵扯进来?”
早在一边不知道在和苏澜合计什么的祁墨这时候也插过话来,“其实并不算毫无关联吧,先且不说青坞之主百刃生为何针对父王,单是他的亲徒弟在皇城中出了这种事就给了他足够的理由对父王动手吧。
更何况小阿颜还试图刺杀过父王,这种时候要说他受伤与皇族完全没有关系百刃生不见得会相信。”
沈颜欢无辜的眨巴眨巴眼,是这样吗?其实他对自己的命倒看的不是那么重要,毕竟他早在十五岁那年就应该死去了,剩下的这些日子,多一天都是向老天借来的,要是什么时候老天要他还回去,他没有任何怨言。
可他也想知道,为什么老头看上去对一切事情的走向都了如指掌,甚至像是已经经历过一次,对这些事完全没有新鲜感,只看着这些人一步步走上他铺设好的路,然而大梁皇室似乎是个意外。他第一次见到老头露出怀疑人生的表情,就是在提到梁王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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