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鹤当然知道陆霄远说的是“试戏”,也知道是什么“戏”,他只是难以置信。
他垂着头,愣愣地看着剧本上一个一个方块字,看到接吻那里,脸瞬间烧得通红。
和陆霄远对吻戏……
容鹤喉结难耐地滚动了一下。
真的可以吗?
他没上过多少专业课,就算演技还行,也走的都是野路子,在演戏方面,他几乎是毫无疑义地认同着陆霄远的所有说法,尤其是在那次挑完剧本之后。
“我是菱北电影学院毕业的。”
慌乱犹豫间,他忽然听到陆霄远说话。
他抬起头。
陆霄远看着他,继续道:“那一届,我是优秀毕业生。”
“我第一部 主演的电影票房30亿。”
“我拿过电影最佳男演员和电视剧最佳男演员。”
陆霄远的声音非常沉稳,却一字一句带着蛊惑。
尽管这些荣誉容鹤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也还是不由自主被陆霄远牵着走。
他很清楚,陆霄远并非在炫耀自己,而是在向他展示自己作为对戏演员的实力。
理智告诉他要冷静,陆霄远目前还处于喝多的状态,言行举止很可能不受主观控制,他这样算是趁人之危。
但内心深处却还有另一股力量,操纵着他把剧本递了上去……
有吻戏的片段是喻无瑕幻想中的剧情。
喻无瑕幼时便上昆山修炼,同苏引月是青梅竹马之交,二人少时曾有过一段无忧无虑的纯真情谊,两人经常偷偷溜出门派看月亮。为救苏引月而濒死的那一刻,喻无瑕幻想当年的自己在月下偷亲了苏引月,苏引月也温柔回应了他。
陆霄远迅速过目了一遍剧情,然后把剧本还给容鹤。
两人如同剧本里写的那样,面对面地站着。
容鹤这里应该垂下头,注视着苏引月的双眼,但他比陆霄远矮8、9厘米,只能仰头去看陆霄远。
陆霄远微微颔首,接过容鹤的目光,眼中写满了纯真的温柔,如同盛满月色的湖水。
容鹤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陆霄远居然一秒就入戏了,哪怕饰演的是一个少女。
过完前面一段剧情之后,容鹤青涩又缱绻地念出吻戏前台词:“愿我如星君如月……师妹,你瞧那天边的星辰,有一颗是不是特别好看?”
陆霄远转头望向窗外,寂寞的冬夜,还真有几颗孤星悬于天际。
他问:“师兄,你说的是哪一颗?”
与此同时,喻无瑕需要趁机偷吻。
容鹤匆匆仰起头,对着陆霄远的薄唇凑了过去,在最后一厘米的时候,急刹车一样地挪开了。
陆霄远回过头,问:“怎么了?”
容鹤面颊绯红道:“抱歉陆老师,再来一次吧。”
陆霄远似笑非笑地盯着容鹤的脸,道:“师兄这个脸红的程度,倒是有点剧本里写的感觉了。”
陆霄远话音未落,容鹤脸更红了,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第二遍也以失败告终。
两人又走了第三遍剧情,容鹤念完台词,在陆霄远侧头看星星的时候深吸一口气,猛然凑过去。
然而,勇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还没等陆霄远说出台词,他便再度泄了气。
就在他想要垂下头去的瞬间,被陆霄远捏住了下巴。
“师兄,你太磨蹭了。”
容鹤被迫仰起头,惊道:“师妹,你说错台词了……”
后几个字几乎化作了气音。
他怔怔看着面前这双眼,里头哪还有半点师妹该有的柔情?
但面前的人,好像也不是他认识的陆霄远。
陆霄远那双永远冰封三尺的眼中不可能酝酿出如此浓烈的情绪。
他再度开口:“师——”
“妹”字却被堵在了喉咙口。
陆霄远低下头,轻柔地吻落在了他的唇上。
他手一松,剧本雪片般哗啦啦散了一地。
夜色也天旋地转了起来。
过去的几千个日子里,容鹤早已记不清自己曾做过多少次这样荒诞的梦,但唇上温暖柔软的触感,却比任何一次梦醒时的失落都要真实。
短短三秒的触碰如同三载般细腻漫长。
容鹤从头到尾都睁圆了眼,捕捉到陆霄远睫毛的微颤,连同那一吻下的深情,还有结束时仿佛不舍般的若即若离。
陆霄远依旧抬着容鹤的下巴,问:“学会了吗?”
容鹤没说话,被亲过的唇就那样微微张着,显然三魂七魄都还没归位。
陆霄远看着面前呆呆傻傻的漂亮木头人,用略带薄茧的拇指蹭了一下他的下唇,一本正经地沙哑道:“小鹤,你确实没有接吻天赋,拍戏的时候还是借位吧。”
容鹤喉结颤了颤,终于找回声音,怔怔地说了句“好”。
零点钟声蓦地敲响。
窗外漆黑的天幕炸起绚烂的烟花,和容鹤此刻的内心是同一幅光景。
初吻没了。
心跳的防线没了。
旧年的最后一秒也没了。
过去365天全部加起来,竟然都没有最后那刻承载的多,仿佛一年都白过了。
好在新年的第一天,《昆山雪》万事俱备,马上开机。
容鹤一大清早就拖着行李箱直奔机场,顶着俩硕大的黑眼圈,马不停蹄逃进了一千公里外的剧组。
第26章 “就想叫叫你的名字。”
剧组包下来的酒店离影视城不远,规模不大,但环境很好,在容鹤待过的所有剧组里,算得上最好的一次。
容鹤刚到,就看见一堆粉丝被保安挡在外面,其中一个保安扯着嗓门大吼:“人已经进去了,进去了,你们可以走了!”
粉丝扛着长枪短炮屹立在寒风中,不为所动地呐喊:“不,我们要蹲到姐姐出来!!”
不用猜都知道,这些冒着一月风霜赶来的小姑娘都是女主角唐伊娜的粉丝。
容鹤没有助理,自个儿从机场过来,又亲自把硕大的行李箱拎进酒店。
拿着房卡到了相应楼层的时候,容鹤隔老远就听到有人在打电话,走近一点,发现是晏景。
他正站在容鹤房间斜对面的房门前,脸上挂着不耐烦。
走廊空间就这么大,还寂静无人,容鹤无意听了几句,电话那边应该是晏景父母。
挂掉电话后,晏景跟容鹤打了声招呼,晃晃手机道:“我爸妈打来的,真是绝了,我气都没喘匀呢,就打电话过来给我做思想教育和生活指导,可以预想到未来三四个月每天被查岗的崩溃了,唉。”
他说着,一张阳光帅气的脸皱成一团。
容鹤静静听他吐槽完,唇角微弯,轻声说了句:“挺好的。”
“哪里好啦?”晏景不以为然道,“一点都不好,我爸妈就知道唠叨我,拜托我都十九了,还拿我当长不大的小朋友。”
容鹤“嗯”了一声:“有爸妈唠叨,挺好的。”
晏景撇撇嘴道:“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一看鹤哥就是没在成年之后被爸妈唠叨过的。”
看着晏景充满少年气的神情,容鹤很想说不要把坏脾气和不耐烦留给最亲近的人,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毕竟这是晏景的资本,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愿意无条件包容他的喜怒哀乐。
容鹤笑了笑,转身开门的时候,唇边的笑容淡了下去。
推开房门,他惊讶了一下,剧组给他准备的房间居然是个小套间。
他放倒行李箱,率先把一堆剧本搬出来放到桌上。有一册的内页里有个折角,他翻开正欲抚平,却发现是那场吻戏。
燥热顿时爬上脸颊。
经过将近一天的沉淀,最初那种恨不得逃离地球的心虚感终于淡了下去,但脸红和心跳却怎么都藏不住。
对于演员来说,吻戏最难的其实并非是双唇相贴的那一刻,而是靠近的过程,那几厘米的眼神和动作都非常难以把控,一不留神就会丧失缱绻和美感。
而陆霄远昨天的那场表演,简直堪称完美,可他却无法复盘昨晚陆霄远吻他时表情,只要随便想想,哪怕是睫毛的轻颤,他都会指尖发麻,后背发热,无所适从。
或许就像陆霄远说的,他没有天赋,哪怕最优秀的演员给他当老师,也一样白教了,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借位比较好。
容鹤叹了口气,拍拍自己的脸,拿出一张白纸上写下“专注拍戏”四个大字,夹在床头,以此告诫自己接下来必须认真投入工作。
*
容鹤打点了一会儿行李,又和住在隔壁的几个演员打了照面。
天色暗下去的时候,制片人在剧组群里招呼大家到一楼饭厅吃饭。
除了包括马清禹在内的几个演员因为行程问题没能提前赶过来,绝大多数演职人员都到了。
偌大的饭厅坐满了剧组的人,正热闹的时候,制片人拿着酒杯站起身,拍拍手道:“各位,咱们《昆山雪》明天就要开机了,趁今天人齐,我来统计一下,今年除夕有多少人想回家过年?要是想回家的人多,咱们就安排两天假,你们蒋老师说了,他来报销路费。”
众人闻言,一阵鼓掌欢呼,纷纷朝蒋甚敬酒,蒋甚勾勾唇,举起酒杯朝大家晃了晃。
摄影指导老李道:“我已经连续两个除夕在外面扛摄影机了,这次还挺想回去的,眼看着爸妈年纪大了,尽孝的机会越来越少。”
一个女演员点头道:“李哥说的对,我妈前段时间刚住院,跟我视频的时候我都不敢看她头上的白头发,挂完电话我就一个人哭了一场,很想回去陪陪她。”
……
聊起自己的至亲,大家或多或少都有话说,话题一下就从最初的影视项目变成了家长里短,整个饭厅洋溢着暖融融的气氛。
只有容鹤安静地吃着菜,干锅肉片已经凉了,吃到嘴里柴柴的,落进胃里也有些不舒服。
他朝旋转桌上看了一圈,发现锅已经转到了他够不着的地方,而底下的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了,他想提醒离锅最近的那个男演员开火加热一下,但对方正在给隔壁看自己刚满月的小孩的照片,脸上洋溢着做父亲的幸福笑容。他只好自己一点点把锅转回来,打开加热开关。
容鹤身旁的晏景看看四周,嘟囔道:“好吧,原来只有我不想回家。”
演昆山掌门的老戏骨闻言,哈哈笑道:“小孩子翅膀闲不住,都爱往外飞,跟我女儿一样的。”
林导笑眯眯地问:“小容呢?父母离得远不远?”
被点到名字,容鹤回过神来,道:“我啊,我就不回去了。”
林导闻言,有些诧异。
容鹤笑了笑,主动跟林导碰了一杯。
如果不出意外,这将是他一个人度过的第十个除夕。
其实,在他二十六年的人生当中,有印象的阖家团圆时刻屈指可数。
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而他父亲是大律师,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他在家里的时间大多是和保姆一起度过的。但唯独除夕,父亲无论有多忙,都会风尘仆仆地赶回家陪他过年,在开门的那一刻用大衣裹住他扑过来的小小的身体,然后变魔术一样拿出厚厚的压岁钱。
即便是当年,父亲为了逃避仇人报复,带他躲进某个城中村的地下室里,也没忘记在除夕的晚上往他兜里塞压岁钱。
只是那个年还没过完,父亲就投湖自杀了……
*
一圈问下来,晏景和容鹤成了他们这桌唯二没有过年需求的人。
林导有点喝多了,看着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容鹤,语重心长道:“干咱们这行的确实忙,生活也不规律,但有机会还是要记得常回家看看。这亲人的面呐,总是见一面少一面的,你们年轻人还不懂思念是什么。”
容鹤没怎么说话,只是点头应着,用力咧着嘴角抵抗笑容的牵强。
而晏景作为另一个不回家的人,自然也被当做了亲情教育的对象。
饭吃到一半,容鹤起身,说要去趟洗手间。
影视城坐落在郊外,气温偏低,一到晚上就有雪要下,倒是应了《昆山雪》的景。
容鹤并没有去洗手间,而是蹲在饭厅外面的台阶上看雪。
刚才那一瞬间的情难自禁,随着雪片的翻飞降落了不少,但却无法完全化开。
他以前拍戏,从来没有遇到过碰上春节的情况。每每到了除夕,他都会刻意避开万家灯火,呆在屋里放个超长的电影,把那天当成普通的一天对待。
哪怕是最难的那一年的除夕夜,他为了替父亲还债交不起房租,饿着肚子蜷缩在廉价日租房里的时候,他都未曾有过如此突如其来的强烈情绪。
可当他置身于芸芸众人,发觉每个人都有家可归的时候,那种孤单的感觉好像一下就放大了。
他把脸缩在衣领中,压下鼻腔的酸涩,举头看了会儿漆黑的天幕,想着要不要找个借口提前离场。
他拿出手机看时间,解锁的时候吓了一跳。
屏幕上面显示八个陆霄远的未接来电,下午两个,傍晚一个,剩下五个集中在刚才吃饭那会儿。他手机调了静音,所以一个都没接到。
正当他要拨回去的时候,第九个电话打了过来,他差点没拿稳手机,手忙脚乱地接通。
没等他开口解释,陆霄远的声音就从对面传了过来:“都安顿好了吗?”
陆霄远并没有质问他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就好像打电话过来仅仅是为了关心他一样。
一片单薄的雪飘落鼻尖,微微凉,容鹤吸了吸鼻子:“嗯嗯,都好了。”
他一时还不敢说太多话,害怕暴露情绪。
对面“嗯”了一声,也跟着沉默。
电话里偶尔传来沙沙的电流音,奇迹般地冲淡了从身后饭厅飘出来的欢声笑语。
心情平复了许多,容鹤再度开口:“陆老师……”
“说,我在。”
陆霄远的声音莫名的沉稳又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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