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是普通的奴仆,有卖身契的,攒攒钱,多半也能赎出一个自由身。而奴隶却是不同,奴隶是终身制,他们往往都是异族,看上去就与旁人不同,官府中甚至有逃奴举报的制度。有那些缺钱的人,也会污蔑普通的异族是奴隶……若有官府包庇,抓到后,打上一个烙印,那就是浑身长满了嘴巴也是说不清的了。所以普通人家,是不会选择一个奴隶做自己的话事人的,更何况是皇家。
因此法伊莲虽是卫昭得力又信任的身边人,但金掌柜等却不会将她当做卫昭的话事人。而金掌柜对法伊莲,也是心中颇有轻视的,只是面上不显罢了。
“殿下,有信来啦。”阿棕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她速度很快,像个鸟一样轻盈,金掌柜急忙让开了些,他看着阿棕的模样,心中暗嗤了一声没有规矩的东西。但卫昭倒没有怪罪这一点,她自落难后,便对规矩之类的东西少了许多的在意。
她接过信,见了上面的文字,面上倒是柔和了点,露出一点笑意:“竟然记得写信。”
信是给的阿棕,大概也只有阿棕这样的身手,才能确保信件不会被他人抢夺了。卫昭匆匆看了一眼,面色凝重,上面写的简略,大约便是遇到了什么事,又做了什么事。像是一出沉默寡言的报告。卫昭目光挪到了最后,却见上面写了一句完全无关的话“自伯之东,首如飞蓬。”
这是妻子思念远戎丈夫的诗句。
卫昭露出一点浅浅的笑容来:“放在此处,当真是文笔不通。”说完话,却又将信纸一折,放入怀中,她抬手时感受到了心脏的跳动,温暖又带着雀跃。
所幸,这里无人可以听到她的心跳声。
阿棕眨了眨眼,充满疑惑的看了眼卫昭,见她身体似乎没受到什么伤害,这才又若无其事的转过了头去。
卫昭借着这个动作她抬眼看着金掌柜,问道:“你手下有多少可用的战船?”
金掌柜啊了一声,又苦着脸:“海州城中素来有官船作护卫……”
“普通行商也需要保镖的,你在海州这么多年,竟然连个护卫船都没有么?”卫昭淡淡的说道。
金掌柜急忙道:“这自然是有的,只是不怎么得用,殿下若是想要用他们去剿匪……”
“没错。”卫昭看向了金掌柜,点点头,“我就是要去剿匪。剿黑旗。”
金掌柜啊哟一声,摔倒在地,心中只想着完了。他费了大把银钱攒出来的一支武装,被这想一出是一出,什么都不懂的殿下挥霍,那可不就是完了么?他打了个寒颤,急忙道:“殿下,殿下,海贼凶悍,而且如今殿下的卫队还未前来。如今正是我们用人之际,万万不可随意挥霍啊。”
“黑旗杀人无数,是海州城中小儿止哭的存在。他们在茫茫海域,如今都无人窥得他们的老巢。古时征战,每每打到草原便无功而返,正是因为那些蛮人狡猾,随草水而逐,而海域广阔,比草原更甚。殿下,还望三思啊!!”
卫昭看着金掌柜着急的模样,她低头又看了眼手中的信纸,突的笑了一声:“你说的在理,那便叫上王佑之也一起罢。”
金掌柜眼泪挂在眼眶里,要落不落,听到卫昭的话,愣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王佑之?他会愿意吗?将手中大好的将士往海里填?
卫昭则摆了摆手:“去吧,让他先来。”她站起身,顿了顿,又道,“与其担心你的财物,不如想办法让我的人来得快一点。”
朱迪斯带着人看着远处,在她们身后,跪着许多水手。法伊莲就坐在那,她立了一张高大的胡椅,沾着血的鞭子缠绕在她的脚下,她微微垂头,红发垂下,遮挡了她的五官,让她看上去似乎有点疲惫。但当朱迪斯走近时,法伊莲一下子抬起眼,那眼底展露着锐利的光芒,就好像即将抓住猎物的苍鹰。
“到了么?”法伊莲问。
“应该快到了。”朱迪斯说道,“我们绕开了三艘巡逻船。”
法伊莲嗯了一声:“看来是他们的地方了。”
这里是距离海州城不远处的一个小渔村,三面环山,一面朝海,可说是天然的堡垒。说是小渔村,其实也并不太准确,因为按照那些被严刑逼供的水手的说法,这里的整个村子,都是海贼。他们日常捕鱼,同时也劫掠那些路过的船只,杀掉反抗的人,俘虏那些不反抗的人,卖掉货物。
朱迪斯动了动手指:“他们可有不少的武器。我们要怎么打?”
“……”法伊莲停顿了许久后,这才道,“我们很快就会有外援。”
她忍不住又想起了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人。对方了解她,就如同了解她自己。而回信之中的内容也在她的预料中。与其说是一个计划的商量,倒不如说更像是一支双人舞。她们一起不约而同的完成这只舞蹈,明明分别在两地,却偏生每一步都能严丝合缝的扣在一处。
信纸不长,写的自然也简略。里面尽是正事,法伊莲垂着眼,一点一点的看着,手指慢慢的抚摸过信纸上墨黑的字迹。到了末尾写有“风雨如晦,万望小心。”
法伊莲皱着眉头,她想了许久,又扭头去问朱迪斯:“风雨如晦,你觉得如何?”
“你们……”朱迪斯原想说你们大周,但想到眼前的人的身份,硬生生的顿住了,改口道,“你们这些人说的东西我都不大懂,风雨如晦,然后呢?”
法伊莲便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云胡不喜……云胡不喜……”法伊莲陡然将话一顿,便哈哈大笑起来。
朱迪斯沉默片刻,她摇摇头,她已经不想再理会法伊莲了。她只想将法伊莲脑子里的水都晃出去,最好这个人也不要在自己面前混了。
“这么多年找了这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啊……”朱迪斯按住了自己头。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艘小船混入了补给队伍中,将一封密信交到了法伊莲的手中
只是朱迪斯怎么也没有想到,所谓的外援,竟然是一批全付武装,满是披甲的真正的大周侍卫。
作者有话要说: 卫昭:没有谁知道我的心思!
阿棕:???殿下心跳好快呀。
卫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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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王维仁怎么也没有想到, 他们风尘仆仆赶到海州城,迎接的不是长公主的犒劳,而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奴隶,一队全副武装的海船和卫兵, 以及一个十分重要的计划。王维仁此前一直在京中, 深得圣恩, 这次能随卫昭前来, 自然也是圣恩的一种体现。
因此王维仁是知晓法伊莲的存在的。
先皇赐予的奴隶, 长公主身边唯一的奴隶。
不都说长公主恨不得对这个奴隶生啖其肉么?如今又是怎么回事?莫非是怪罪他救援来迟,要将他和这奴隶一起坑杀?王维仁心中升腾起无数的心思,但面对法伊莲时,还是板着一张脸, 朝法伊莲拱了拱, 道:“末将是受长公主令前来。一切听从娘子安排。”
法伊莲点了点头,在卫昭不在身边时, 她也没懒得摆出太多的表情,只是朝左右打了个手势。
朱迪斯见随着法伊莲的一个动作, 她的手下立刻心领神会, 不必多说, 就从里屋搬出地图。这样言行令止的乖顺,让朱迪斯的额头青筋都跟着跳了跳, 忍不住低声嘟囔:“这是我的手下。”
法伊莲闻言, 瞅了眼朱迪斯:“迟早还你。”说着,她走到桌前,摊开了地图。
制图之术是由大周那位极具传奇的皇后传下来的。其中绘制之精确,放眼整个天下,无人能及。曾经也有不少国家潜入大周, 想要偷学这制图之术。可这需要读书,算经等等辅助,需要漫长的时间,久而久之,来大周学习的人越来越多,大周虽疆域有限,但无形之疆域,却在不知不觉中扩展到了天下……
法伊莲收回神思,只手在地图上画了一圈,这地图比起法伊莲在卫昭身边看到的那些显然要粗糙不少,只是关隘峡口,房屋布局都标注了出来。
“这个渔村乃是黑旗的本部。我们潜伏多日,已经摸清了其中的巡逻守卫路线。”法伊莲一一道来。
王维仁虽然心中挂有疑惑,但听得仔细。直到法伊莲说完,这才疑惑道:“黑旗是……?”
法伊莲没有答话,默默的喝了口水,一旁的朱迪斯下意识的代法伊莲回道:“黑旗乃是海州城中三大海贼之一,横行海州城数年。杀人灭口,无恶不作。”
王维仁听闻,更觉奇怪:“你们几人,数日便摸清了其中关键乃至大本营,那官家也不可能查证不出吧?”
法伊莲哼笑了一声,而王维仁问完这话就立时回过了神来。他问话是因着不信任法伊莲,但若是换一个角度来想。若有问题的不是法伊莲,那么结论就很明显了,定是有人暗中保住了这些海贼,才让他们得以肆虐。
王维仁想明白了,面上一红,恨声道:“岂有此理,枉顾家法国法!”
“这正是殿下来到此处的目的。”法伊莲放下水壶,看向王维仁,她不喜说场面话,但见得多了,到了需要的时候,也是能顺畅的说出口的,“圣上信任殿下,将此大任交托。殿下信任王大人,才将此事交托与大人。海贼剿灭,是为国为民。”
等等,殿下?谁是殿下?朱迪斯将目光转向了法伊莲。所幸她还记得这里不是她发问的时候。
王维仁立时肃然,抱拳朝法伊莲拱手:“也要法娘子协力了。”
法伊莲笑笑:“全赖王大人。我们已经备好了床褥吃食,先休息吧,”
王维仁风尘仆仆的,此前他为了找卫昭也是受累不少。得到多宝阁传信后,更是一路赶来,还要隐藏他们这行人的行踪。见法伊莲如此说,于是也不多推辞,招呼了几声下属们,就各自散开了。
而法伊莲还看着地图,慢慢勾画起地图上的安排布置来。王维仁与她如今算是一路人,但真正到了时候,她人微言轻,只怕不会听从她说话。因此法伊莲也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才好。
只是朱迪斯见人已经走了,急忙上前,拉住了法伊莲,一脸的急色:“你到底是什么人……呸!”朱迪斯呸了声,眼前人是什么人,她自然了解得很,于是她急忙改口道,“你那个,那个……”
主人这个词说来烫嘴,朱迪斯并不愿说。眼前的人雄才大略,与普通人相比,就如雄鹰与蜉蝣。
共事的这段时间里,时时让朱迪斯有种不辜负她多年寻找的欣慰。虽然恋爱脑了一点,但朱迪斯也看得出那个林娘子对法伊莲也是上心的,朱迪斯甚至想过,若是法伊莲一心留在那个女人身边,大不了她就把那女子一绑,到时候到海外,让这两人作对亡命鸳鸯也好,还省事。
因此朱迪斯嘴上嫌弃归嫌弃,但一直都很淡定。
可是陡然听到卫昭的身份后,朱迪斯,朱迪斯淡定不了了。
法伊莲无奈的叹口气,她就知道会这样,她看着朱迪斯:“就是你想得那样。”
“我想的那样,我想的哪样啊我!!!”朱迪斯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团团转了个圈圈,又啊啊喊了几声,最后才看向法伊莲,“你可真想好了?你明知她是那样的身份……”
法伊莲笑了声:“我心悦她啊,这又没办法可以改变。”
朱迪斯拧起眉:“那你想以什么样的身份待在她身边啊?她可是公主!我听说他们大周的有钱人会有很多的情人。你想当她的情人吗?”
法伊莲眨了下眼睛:“啊,她倒是有这个打算的。”
于是朱迪斯脸都白了,她看了看法伊莲,又跟着红了红脸:“啊,啊……那你们你们……”
“我不同意。”法伊莲说道。
朱迪斯诶了一声,下意识的说道:“她那么有钱!”
法伊莲沉默一阵,随后叹了口气:“你很穷么?”
“我们这种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这种事,不是大家都开心的好事么?”朱迪斯忍不住笑了笑,砸吧着嘴,“说起来,北海那边,也有我的相好,那边的人好看……嗯,那个叫阿棕的小姑娘就是那边的血脉吧,不笑的时候,冷冷的样子,倒是很让人有征服欲……”
法伊莲:“……”
是了,她都快忘了。如他们这种人,可比大周人要开放得多,对身体,对欲望也要放纵许多,诚实许多。法伊莲无奈的笑了声:“你想太多,我想拥有她。是长长久久,永不分离的拥有。”
朱迪斯大惊的退后了几步,喊了一声神名,看着法伊莲的目光就如同在看一个怪胎。过了片刻,她又摇了摇头:“你们这一家都这样,都是情种。”
法伊莲低笑了一声:“现在不说是我的姐姐了?”
“那是养女,没有血缘关系的。”朱迪斯摆了摆手,随后她看着那张图,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的发出一声叹息,“这么大的海域,你就当真放弃了?还是,你是真的被驯化了?”
法伊莲低着头,她缓缓的摇了摇头:“我曾经也怀疑过……”
在最初的时候,在察觉到她对那个表里不一的小公主怀抱着心思的时候,不是没有过惶恐的。法伊莲一直都是骄傲的,可同时,她也是幸运的。她没有怎么经历过奴隶营里那种折磨和洗脑,因为年纪小,就被匆匆的被送了过来。但她是见过的,那些奴隶们,如猪狗一样挤在一起。有的人为了过得更好,去做主家的走狗,去潜伏告密,从而能获得一声主人的夸赞。
“你要记住你的名字,那是你的骄傲所在。”最后一个留在她的身边的,父母的下属,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叔叔与她说道,高壮的汉子,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但他是一个壮年的青年,因此会被送到南方的种植园去做苦力。他或许会死在路上,或许一辈子都会留在那里,远离他心爱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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