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不敢欺瞒堡主,半年前悦风与大小姐偶然邂逅,自那一遇,情愫暗生,此生若能与心爱之人相伴,悦风愿入赘蓝家堡,献上梦云山庄镇庄之宝【梦回香】,以表诚意。”
他言辞恳切,还以【梦回香】作为诚意,蓝堡主皱眉:“你先起来,此事容后再议。”
“前辈不答应,晚辈宁愿跪着!”
“男儿膝下有黄金,起来!”
“……”
起身之际,白悦风眼底闪过一抹算计。
无争大师没来由地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喟叹,手捻佛珠无悲无喜地看着这位年轻少庄主。但愿得到想要的,他能趁早收手,莫要伤了无辜之人。
有意思。
清和一双眼睛洞若观火,直觉告诉她大师和少庄主之间必定存在某种不可说的联系。
单看今日二者有备而来,此事不简单。
她继续往下看。
池蘅抱刀而立,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蓝堡主不再揪着她不放,按理说这是好事,只是白悦风人品低劣,和他打了一架她稍微看出些眉目。
此人心思狠辣,心眼极小,真教他做了蓝家堡姑爷,待蓝堡主故去,蓝霄再压不住他,恐怕整座蓝家堡都会成为他囊中之物。
将此等豺狼招进门,蓝大小姐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她们能看透的道理,蓝堡主混迹江湖的老前辈不可能看不透。
事有轻重缓急,许多名医都说不清梦梦为何无缘无故昏倒,无争大师更有言在先,今年若不招赘,恐有性命之忧。
招赘和冲喜差不多,试试也无妨。蓝催成年多年,不至于怕了一位后生。
白悦风趁热打铁:“若非这位小兄弟半路杀出,悦风早已打败平山寨二当家,博得今日头筹。”
他倒打一耙,看在大局的份上,池蘅姑且忍了。
蓝堡主听他‘言之在理’,主意定下,待这位送上门来为女儿冲喜的少庄主亲厚不少。
大事将成,白悦风自鸣得意,先是朝无争大师投去一瞥,后朝池蘅沉沉看去,眼底杀机暗藏。
杀意藏于胸,清和心里一咯登:此子不能留。留之,将来必成祸患!
蓝家堡投绣球招亲,收拾出喜堂,当日就能拜堂成亲,池蘅正思忖如何救昏睡的大小姐脱离贼子之手,便听一声清喝:“且慢!”
蓝催不解她作何要在这个当口站出来,沉声问道:“姑娘有何赐教?”
“赐教不敢当。”沈清和温声细语:“小女子自幼学习岐黄之术,大小姐的怪病,或许并非招赘不可。”
无争大师捻动佛珠的手停顿下来,淡淡瞧她一眼,见她实在年轻,阖眼不再理会。
今日一见,蓝堡主对这对姐弟颇为赞赏,是以池蘅口出不逊他也未曾放在心上。
此时听一身病气的姑娘说懂得岐黄之术,想来动了为梦梦诊治之心,他思索片刻:“有劳。”
池蘅不放心她独去,被清和安抚,乖乖守在堂前。
白悦风嗤笑:“病歪歪的,连自己都救不了,还想救别人。”
他讥讽清和医者不能自救,池蘅冷笑,再不忍他:“你那把破扇子呢?”
“……”
一句话堵得白少庄主活像吞吃苍蝇。
丫鬟领着客人进入大小姐居住的阁楼,进去后,寸步不离守着她。
清和不介意她在旁监守,素手挑开床帐:蓝大小姐躺在床榻睡得不省人事。
她眉心微拧,掀开薄被一角,沉心诊脉。
白悦风与阿池已然结仇,若教他攀上蓝家堡的势力,此为祸。
得罪君子还好,得罪小人,不得不防。
只听过千年做贼,没听过千年防贼,防不了,就干脆一些,断了他与蓝家堡的牵扯!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阁楼那边还没传来消息,没消息就是好消息,蓝催破天荒生出希望。
无争大师脸色微微发白,白悦风从起初的冷嘲热讽到今时闭嘴不言,看他忐忑不安,池蘅心里的猜测慢慢成型。
蓝堡主想来很信任大师,正因为信任,所以当局者迷。
她弯唇笑起:婉婉定然诊出什么了。
“里头如何了?”
“回堡主,客人看过之后要为大小姐用药。”仆人将药方献上。
“用药?”蓝催对医道一头雾水,招了诸位医者来看,竟都看不出里面门道。
“堡主,这药方……”
蓝霄上前一步:“义父,池姑娘不像无的放矢之人,不如试试?”
他将前阵子兄妹二人在破庙偶遇池家姐弟的事禀明,蓝催面色稍霁:“听那位姑娘的。”
仆人捧着药方速速离开。
三刻钟后,沈清和走进众人眼帘,身染疲惫。
池蘅三两步迎上前:“姐姐……”
“无碍。”
“姑娘,小女她……”
“中毒了。”
“中毒?!”
不等蓝催发问,蓝霄气道:“何人敢对妹妹下毒?”
一瞬间,蓝家父子头脑刮起一场风暴,恨不能立马抓出幕后毒手。
沈清和眸光冷静,定定看向面露颓势的无争大师。
她走上前,看也不看一旁虎视眈眈的白少庄主,嗓音温软如四月飘扬的柳絮,她问:“大师,您一生可曾打过诳语?”
蓝堡主疑惑:“池姑娘这话是何意?大师行事光明磊落,为蓝某至交好友,亦是老夫生平最为敬重之人……”
耳听少女诘问,再闻蓝催赤诚之语,无争心神剧颤,脸皮涨红,羞愧难当。
“老衲……”
他额头渗出汗来,捻动佛珠的速度加快,嘴唇哆嗦:“老衲有罪……”
“大师何出此言?”白悦风心里焦急,恨他自寻死路还要牵累自己:“大师一生坦荡,江湖中人哪个不对大师礼敬有加?”
他将矛头对准坏他好事的清和:“你个病秧子,青口白牙就想污蔑大师清名——”
“说谁病秧子呢?嘴巴放干净点!!”
“本少庄主有说错吗?”
“够了。够了。”无争颓唐摇头:“做坏事终究要有报应,少庄主,够了。”
“你……”蓝催难以置信,声音晦涩:“你这话?”
“不错,令爱身中之毒,是老衲所下。”
一语石破天惊。
说出隐瞒多日的真相,无争大师压在心口的大石被挪开,“毒为‘幽冥’,量浅可使人昏睡,毒素入体,少有人能断出。”
他感叹地看向风骨卓然的‘池姑娘’,江湖代有人才出,长江后浪推前浪,是他老了。
“老衲半生荒唐,半生糊涂,沽名钓誉,有负知交好友……”
鲜血自他嘴角流出,血色乌黑,服毒之兆。
“大师?大师?!”蓝催急忙过去妄图用真气为他吊口气,手被无争拂开。
“老衲,愧不能受。”
“无争!”
听他喊他法号,无争神情恍惚,像是回到年少荒唐的岁月。
弥久之际他神思急转,紧紧抓住好友的手,断断续续用唯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哀求:“别、别杀他,他是、是我……”
若非亲生骨肉,怎会逼得他做出坑害故友之事?
好在还能回头。
一死了之,赎清罪孽,保亲子一条性命。
他早该死了。
从二十年前在梦云山庄犯下错事的那天,早就该死了。
来不及看儿子最后一眼,来不及告诉他不光彩的身世,无争大师圆寂。
死前抛下的秘闻惊得见多识广的蓝堡主良久没反应过来,不过人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从无争虚握的手掌取出‘幽冥’的解药,眼神沉痛。
一阵风掀起,紧接着传来撕心裂肺的痛呼,蓝催几息之间废去白悦风武功,一手将他丢开:“滚!”
懒得再说一字。
这样的结果是所有人没想过的。
无争没想过,白悦风没想过,蓝堡主更没想过。
蓝藻惨遭好友背叛,又目睹无争以死谢罪,此刻再看一身素淡眉眼娴静的少女,心情沉重。
想到是她出手揭穿图谋免得蓝家堡落入贼人之手,同样是她,轻描淡写,一句话逼死安宁寺得道高僧,兵不血刃,杀人诛心。
登时,难以将她当做寻常小辈看待。有她护着,他想招那少年为婿,难。
敬重的挚友身死,疼爱的女儿中毒,他身心俱疲,拱手:“多谢姑娘。”
只一句谢,其余的竟说不出口。
谢过之后,所谓的招亲便没了转圜余地。
清和心领神会,颔首:“蓝堡主,告辞。”
无争大师服毒自尽是在袒护谁,她看得一清二楚,此举印证她先前猜测。
白悦风眉宇之间有无争三分神韵,非至亲至爱,做不到以性命相护的地步。
哪怕人人都道大师慈悲为怀。
事情解决,后患解除,她嫌弃堂上血腥味重,抬手牵了池蘅左袖,眉目温柔:“阿池,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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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将军:戏真好看,婉婉真能行(≧ω≦)
第18章 送你花
她走后,蓝霄痴痴凝望她离去的方向,久久没缓过神:好个以言语为刀的聪明女子!
踏出蓝家堡大门,池蘅痛痛快快长舒一口气:“还是姐姐有办法。”
看她自在轻松丝毫不受险被逼婚的影响,清和眸子扬起春风般柔和的笑:“你以后可得长点记性,不该碰的别碰,该躲的要记得躲,躲慢了都不行。”
“我有躲,我都没凑那热闹,谁知道绣球往我这飞来了,亏我以为有危险。再说了,蓝堡主有心为女儿冲喜,他赖上我,关我何事?”
小将军黑锦发带在空中飘扬,衬着一身明艳绯衣,怎么看都讨人喜欢。
路过一处浅水洼,清和细心绕过,池蘅护在她身侧,便听她道:“哦?那被你劈成两半的红绣球可是冤枉,好端端的身子分了家。”
“谁让它不长眼睛,我也是它能招惹的?”
清清朗朗的声线落在耳畔,三月春暖,风里飘荡不知从哪吹来的花香,清和笑了笑,内心颇为赞同。
不错。你这个人唯有我能招惹。其他人,都不行。
蓦地念起池蘅仓促之间与蓝堡主对掌,她笑意微沉,回到客栈,池蘅被她带到桌前。
“手伸出来。”
“哎?做什么?”
蓝大小姐中毒,那么多医者都没看出端倪,担心婉婉识破此身最大的秘密,池蘅手背在身后,言辞推拒:“那点小伤回房调息一番便好,不值当——”
清和哪有耐性听她废话?直接用强。
要挣脱她的手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可池蘅别别扭扭就是难以挣脱,不忍挣脱。
挣开婉婉的手很容易,挣脱了,指不定入夜婉婉躲起来会如何伤心。
她叹口气,暂且将心放回肚子,“好了好了,我自己把手放在这还不行?”
她肯配合,清和掌心拂过小将军发顶,被她摸头的感觉怪怪的,池蘅脑袋避开:“婉婉,别摸我头。”
“为何?”说着她将指腹搭在小将军细白柔嫩不似男子的手腕,诊过左手,又诊右手。
两只手来来回回被诊断小半刻钟,池蘅都没说出个所以然。
为何不准婉婉摸头?哪里怪?她说不清。
“还好,伤势不重。”
收回纤纤玉指,清和小扇子般的睫毛在眼睑落下淡淡的影。
没露馅,池蘅心情大好:“我就说嘛,我有分寸。”
有分寸的小将军回房打坐疗伤,四下寂静,清和端坐桌前抬手为自己沏茶。
茶气四溢,白雾模糊她的眼。
她又有些迷惑了。
阿池脉象显然是男子所持的脉象,弦中带涩,断非女子。
她茫然地无意识地指节轻叩桌面:阿池若是女子,池家犯的便是欺君之罪,以池大将军行军布阵的谨慎,绝不会在掉脑袋的大事上犯错。
她诊不出怪异才正常。
坐在那,思绪跑马,想得多了,想起多年前宫里曾派御医为各大朝臣及其家眷诊脉,为此朝臣好一番歌功颂德直呼今上明君。
明不明君且不说,大张旗鼓派出御医来,当真仅是体恤臣属?
阿池倘真是女子,其脉象宫里御医都诊不出,以假乱真至此,池家到底要做什么?
风从窗子吹进来,书卷翻动,清和猛地被惊醒。
搞不清阿池是男是女,恐怕她做梦都不会踏实。
不知内情,便无法护着‘他’,不明就里,可能有朝一日就会糊里糊涂成为敌人捏在手心的软肋。
与其傻乎乎在这猜测,不如……
她慢慢冷静下来。
她忘不了阿娘是怎么死的,就连这一身入骨寒毒也是拜仇人所赐。
十六年来谨小慎微活着,日复一日养成走一步看三步、看三十步、看三百步的习惯。
一想到阿池可能和她一样身处不知名的危险当中,清和眸子发狠,一巴掌拍在檀木桌。
她绝不允许有人伤害阿池!
月上柳梢头,用过晚饭沐浴焚香,池蘅平躺在大床,长腿屈起,翘着二郎腿孩子气地吹额间落下的刘海。
刘海吹起、落下,她乐此不疲。
回忆近日以来有意思的事:嗯,她赠了婉婉金铃,不用担心她突发寒疾无人照应,住在隔壁,只要金铃一响,她就会拔腿朝她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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