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眼下的盛京张灯结彩宛若过新年,新鲜事总归围绕着两桩大事。
一是前方打了大胜仗,英雄不日凯旋。
二嘛,每天都有几家成亲,以至到了走出门去别管认不认识都有人往手心里塞喜饼的地步。
池夫人讲的正是隔壁那条街结亲的事。
张家和宋家先订婚,眼看要到成亲的日子哪知皇家出了事,先帝强令臣民服丧。
婚期一再耽延,等到新帝解除禁令,之前急着迎新媳妇进门的张家说什么都不肯同意这门婚事。
却是那张家公子和周家小女儿看对眼。
出尔反尔,结两姓之好这么大的事本以为要闹得不可开交,哪知宋家同意解除婚约。
盖因那宋家小姐晾着晾着对未婚夫也没了好感,钟情上隔壁家的柳公子。
张宋两家的婚事到最后经历一连串令人啼笑皆非的误会,演变成张、周,宋、柳四家的亲事。
难得和气,几家选在同一日成亲。
清和听得认真,听着听着不觉走起神。
她好想嫁给阿池。
也想娶了她的阿池。
热热闹闹两人过一辈子。
红烛暖帐,想怎么闹就怎么闹,想亲哪里就亲哪里,搂着人不撒手也使得,坐在她身上也使得。
关了门,除了阿池,谁晓得她有没有胡来?
心里的那根弦动了,相思再也压不住。
池夫人讲着讲着,发现儿媳的心早就飞了,透过那双温柔含水的眼眸,看到的满满都是她对自家女儿的爱意。
她禁不住想:早点回来罢。
回来成了亲,好歹对清和有个交代。
所有人都盼着池蘅回来,身在皇宫的龙润也在盼着池蘅回来,她回来,这棋局才能有意思。
他不是死去的赵氏父子,赵氏父子被池衍在眼皮子底下瞒了二十年,池家在暗,赵氏在明。
但现在局势已经发现逆转。
是他在暗,帝星在明。
披着赵拥的壳子,没人会真拿他当做对手,一旦有了轻视之心,纵是帝星也得输得一败涂地。
“朕越来越期待了。”
他坐在御书房的御座,身子后仰,举手投足更显威严。
龙业很满意他对皇帝身份的适应,提点道:“陛下接下来该分薄雨露,为‘皇室’绵延子嗣了。”
生下他们龙家的种,早日立为太子,悉心教导,即便润儿不长命,天下还是握在他们姓龙的手中,祖宗大业才算真正完成。
龙润深知自己肩头扛着的责任,逆天改命,他唯有十年可活。
十年之内将赵氏败坏的帝王基业修补好,重新得到万民臣服,他还有很长的路走。
不仅如此,他还得为龙氏生下可继承皇位的儿子。
找谁为他生儿子,龙润最先想到的竟是沈家那位病歪歪的嫡女。
能生扛他的【移情香露】,凭着一股狠劲走出那么长的宫门,沈清和还是第一位。
他心思一动:“国师可知沈姑娘是如何避开【香露】之效?”
未曾与人行欢便没有移情一说,不与人行欢却活了下来,沈清和到底哪来的这么大本事?
察觉到儿子对沈家姑娘的不同,龙业并未在意。
他哼笑一声:“狄戎降服,上天赐福紫微星,你说的那位沈姑娘怕是早与帝星骨肉相融,行了周公之礼。如此,降下的福分自然有她一份。以福抵祸,侥幸捡了一命罢了。”
龙润神情恍惚:“我还真想早日见见这位紫微星。”
看看她到底哪来的本事,能得了那位姑娘的心。
【移情香露】都没法使人屈服,帝星勾勾手指轻而易举破了她的身。
好生令人不服。
“红颜薄命,身中寒毒,她也没几年好活了。”
他惋惜叹道。
短命这一点倒是与他般配。
龙润压下不该动的情爱,双目恢复清明,起身前往御花园寻找家世清白的女子为他诞下子嗣。
赵拥的那些女人他是不打算碰的。
夺了他的帝王命,再抢他的女人,未免不厚道。
赵拥替龙润而死,龙润姑且养着后宫那批妃子。
只是每月务必前往皇后寝宫的这日,他能躲则躲,寻了各种借口不肯与人同房。
昔日的太子妃,今日入主中宫的皇后,夏莲没外人想的那样喜欢赵拥,赵拥不与她同房,因由是何,她不敢问也不想问。
时光寸寸消磨,凯旋的大军朝着盛京一路进发。
谢行楼等人住在别苑为清和调养身子。
与此同时,谢家。
沈清宴耐不住母亲几次下跪恳求,终是帮她逃出囚禁她多年的牢笼。
谢折枝从少时闺房的地砖下挖出一物,走出谢家很远,她笑得肆意张狂:“出来了,我出来了……谢折玉休想关住我!”
她眉间狠厉看得清宴心惊。
然而这到底是生他养他的母亲,他稳住心神:“娘,孩儿为您寻一住处,娘在那颐养天年罢。”
“颐养天年?”谢折枝怒道:“那贱人还没死,你娘我怎么颐养天年?谢折眉死得早,她女儿也别想好活!我要让沈延恩生不如死!”
她疯疯癫癫骂了几句,不理会儿子苦苦劝阻:“你让开!等娘为你斩草除根,再与你一同享清福去!”
清宴听不懂她的话,可这“斩草除根”加之阿娘先前咒骂的话,足够他面色惨白,他急忙拽住母亲衣袖:“娘!长姐并未苛待我!您不能——”
“什么不能?”
谢折枝甩开他。
“您不能伤害她,当是为了我!”
沈清宴一脸哀戚地跪在生母脚下:“阿娘,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上代人的仇怨何苦要牵连她?”
见她无动于衷,清宴以头叩地,眼神坚毅:“娘,今日您若想伤她分毫,便踏着儿子尸骨过去。
“昔日有虎伤人,长姐义无反顾挡在我身前,今日阿娘害她,又要置儿子于何地?”
谢折枝沉沉看他:“好,她救过你,我不杀她。”
清宴看她几眼,仍是不放心:“恕儿冒犯,阿娘,你且屈指发誓,必不害她!”
他面容俊朗,很有几分沈延恩的影子,谢折枝看得一怔:“好,我发誓,我若胆敢伤害沈清和一分一毫,必教我七日之内暴毙,尸骨为豺狼所吃!”
“阿娘……”
“这下你满意了?”
她咧唇笑开:多亏她的好儿子,令她想到更好的法子折磨所有人。
不错,沈清和不能死,她得活着,健健康康活着,换她心爱之人替她一死!
她哈哈大笑,推开亲儿子扬长而去。
第150章 一念丹
黄昏,盛京城。
城内的百姓大半在等待将士凯旋,剩下一小半窝在茶楼酒巷谈论李家被抢婚一事。
新帝降下恩旨废去‘三年禁止嫁娶’的条例,盛京几乎每日都能听到吹吹打打的喜庆声。
李大姑娘成婚途中被人抢走的消息传至绣春别苑,清和坐在窗前慢条斯理饮却半盏香茶。
她脸色苍白,病歪歪的,精神头不比以往,说起话来温声细语,颇有世家淑女风范。
“你说,李姑娘是自愿跟那人走的?”
柳瑟点头:“奴隐在暗地,本想按小姐吩咐将不愿与人成婚的李姑娘神不知鬼不觉地‘绑’来,哪知有人先奴一步做了此事。
“奴亲眼所见,李姑娘被那‘贼子’带走时竟是又哭又笑,毫无反抗之意。”
李如啄心系‘死’去的池大公子,自然不肯应家中爹娘之意嫁给纨绔无能的祭酒之子。
李家与郑家订亲前一日,李如啄前往别苑求援,这才有清和派遣柳瑟暗地里‘抢亲’一说。
只是亲没抢成,李大姑娘被不知名的人抢了去。
柳瑟心里惴惴。
一声轻笑。
她抬起头,不明白小姐为何发笑。
清和轻拢大氅:“有人抢,咱们就不抢了。”
她隐隐约约猜到抢亲之人,是故并不担心李姑娘的安危。
池英为了心上人秘密回京,至多半日,阿池也该回来了。
……
秋意浓,落叶打着旋儿迎接得胜归来的将士。
距离盛京十里,池蘅坐在马背欣赏蓝蓝的天,白白的云。
前去打探城内情况的斥候策马而归,单膝跪地,双手抱拳:“禀将军,城内一切皆好!”
待她指尖碾碎那枚枯叶,斥候最后一句话也落在地上。
池蘅眸子清明,一身轻甲在太阳光下明耀生辉,且看她生得肤白腰细,漫不经心的姿势怎么瞅怎么英姿飒然。
她蓦地低笑一声:“一切皆好?”
左右不明将军为何多此一问,疑惑在心头滚了两圈,迷雾豁然被拨开——
此番大破狄戎,将军居功甚伟,陛下会怎么想?可容得下一位身怀赫赫军功的年轻将军?
一时诸人面色起了忧虑,甚而念起行军打仗途中朝廷刻意按着粮草不发的举动。
由此可见,他们这位陛下实在不是个有眼光、有气量、有仁心的明主。
这就像根刺扎在指腹,寻常时候不留意可能会忘,可一旦低头打量,总能品出各种难受。
池蘅借此事小小试探军心,知道兵士们一颗红心全然向她,她笑意深沉,方要言语,一支箭矢横空飞来。
孙逐日一声大喊:“保护将军!”
身穿甲胄的兵将持盾护卫在池蘅四围,戒备森严,便是一只苍蝇都难以飞进。
竖耳倾听几息,风吹草动,一片安然。
长箭掉落在地,防止箭身涂毒,张小二卷着半幅袖子取过绑在箭上的纸条:“将军!”
【欲解沈清和体内寒毒,两刻钟内速来城郊桃花林,过时不候!切记,只你一人来,否则教你生不如死、抱憾终身!】
纸条展开,凌乱的字迹透过纸背都能看出写信之人的癫狂,白纸黑字映入眼帘,池蘅呼吸一滞!
两刻钟?以寻常的马力从这到城郊至少要三刻钟。
然而事关寒毒,她深呼一口气,握紧缰绳,策马直往城郊方向冲去!
“将军!?”
“不准跟来!”
她倒要看看,是何人有胆子拿婉婉的性命威胁她!
千里马与主人心意相通,扬起马蹄奋起驰骋,孙逐日担心地看着友人离开的方向,有心去追,然而他们的马哪有将军的马跑得快。
“这是怎么了?”吴有用呐呐自语,仰头瞧着残阳如血,倏地心底升起一股明悟:能令将军这般不管不顾的,十有八.九和沈姑娘有关。
池蘅一路扬鞭一路思忖,马蹄飞快,终于在时限内抵达。
城郊桃花林,早过了桃花盛开的时节,花瓣凋零,桃木瘦俏,远远瞧见一道熟悉的背影,她弃马提刀,踏着轻功翩然而落。
“是你?”
身穿华丽衣衫,梳着妇人发髻的,不是谢折枝又是谁?
见是她,池蘅大失所望,更有一种被人戏弄的挫败、恼怒油然而生,她眸色深沉,在杀与不杀之间徘徊一二,握紧唐刀转身欲走。
“你走了,她可就要死了。”
谢折枝出声留人,池蘅冷笑:“你死了她都不会死。”
“这可不见得。”
谢折枝仿佛找回昔日作为当家主母的沉稳有度,敛衣跽坐案前,抬手沏茶,茶水顺着壶嘴流出,斟满碧绿色的茶盏。
眼见池蘅头也不回,她不紧不慢道:“你狠心绝情,是想要她当第二个柳霓裳么?”
“柳霓裳”的名讳一出,池蘅步子猛地一顿,心弦恍惚蹦出清脆的响:“你还知道什么?”
谢折枝举杯轻啄,笑容得意:“我还知道宁序。”
池蘅指节崩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三百年前惊才绝艳的药谷传人首次出谷,断桥相遇,十五岁的宁序为霓裳仙子倾倒,甘心乐意做了柳霓裳五年的跟班。哪知这五年两人情投意合互生爱慕……”
谢折枝神情不屑:“一个女子,喜欢另外一个女子,爱得轰轰烈烈,恨也轰轰烈烈……”
她眸光轻闪,嗤笑道:“池将军唇红齿白面若好女,剥了衣服不会也是个小娇娘罢?”
眼见池蘅反应木木的,入喉的酒水顿时没了滋味,谢折枝扔了酒杯,眸色冷冽:“没错!我不仅知道宁序和柳霓裳,我还知道世间仅有的【一念丹】的下落!”
一念丹!
池蘅喉咙微动,脚步下意识上前,声线颤抖:“你有寒毒的解药?”
谢折枝大笑:“我当然有!宁序临死之际留下一丸毒.药,一丸解药,委托友人好生看管,为她寻觅传人。
“她那友人,正是曾祖!
“若非机缘巧合打开谢家密室,我也无从得知这位药谷传人的风流韵事。
“拿到寒毒丹时,我最先想到的是我那好姐姐。毒.药被我碾碎撒进芙蓉糕里,谢折眉已经死了,她女儿还在,可怜兮兮饱受寒毒之苦二十余年。
“池蘅,【一念丹】就在我这,想得到这枚解药救你那心上人,你得拿命来换!”
寒玉匣打开,里面的【一念丹】飘出缕缕药香。
药谷所出的丹药存放时间愈长,功效愈大。
看到【一念丹】的第一眼,池蘅克制住硬抢的心思,快速捋顺混乱的思绪:“我怎知你这药是真是假?”
知她谨慎,谢折枝冷笑:“今日我既肯来,是报着令沈清和伤心欲绝的打算而来,怎会拿假药来骗你?我若骗你,就教我儿魂飞湮灭,来生走畜生道,此等毒誓,你总算信了罢?”
她连沈清宴的今生来世都敢起誓,可见动了真格。
138/208 首页 上一页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