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姜】之一姓,是千百年来悬在【龙门】头顶的屠刀。
姜氏不灭,【龙门】难以高枕无忧。
十五年前天降帝星,姜煋站队正式与龙门宣战,欲借幼帝之手报昔年灭道之仇。
只一个‘姜’字,身在龙山的诸人如芒刺背。
天下道法自姜家始,姜氏一门底蕴深厚,只看姜煋逆天改命硬扛天谴尚且不死,便可窥其中一二。
遑论如今的【道门】除了放在明面行走人间的姜煋,另有能人。
“少主说得对,急不得。”大长老喃喃低语,先前还浮躁的人心被他一语抚平。
……
盛京,皇宫,御书房。
男人阖目疗伤,又是一口血喷出,发丝迅速干枯灰白。
赵潜守在他身边心急如焚:“道长,道长……”
为帝王准备的大还丹都没留住男人溃败的生机,他奉门主之命暗中守护陛下多年,此番与人斗法一败涂地,然那人再厉害出手还是晚了半步,侥幸让他卜算出残卦。
血水浸湿内侍服,他心内唏嘘,潜伏皇宫十几年,初次出门就落得如此下场,只是看了那池家子一眼,只是测测他后十年的运道……几十年功业毁于旦夕。
没人能在天道反噬下活命,他又不姓姜。
姜氏最擅长‘借天之道,补己不足’,他接连吐出大口鲜血,弥留之际死死抓住赵潜手腕,声音嘶哑:“阴阳……”
“什么?”
男人瞳孔涣散:“诊、诊……”
他怀疑姜煋逆转帝星阴阳,然那最后一个字,天不准他妄言。
他含恨而终。
“道长?道长!!”赵潜摇晃男人肩膀,心里恐惧,不肯信命:“道长?道长你醒醒!你醒醒!”
你死了,还有谁来帮朕?
不对!龙门……他还有整个龙门相助!
赵潜一屁股瘫坐在地,挥袖抹去额间冷汗:“阴阳……”
良久,他神情晦暗:“道长,朕懂你的意思了。”
阴阳。
诊……脉!
十五年前,池衍八成骗了他!池蘅……极有可能是女子!
他一下子豁然开朗,坐在那痴痴发笑:“好个逆臣贼子啊……好个逆臣贼子!该诛!!”
陛下在御书房守着男人尸身疯疯癫癫许久,喝令大监进门。
一个穿着内侍服的‘奴才’死在御书房这算不得什么,大监面不改色。
看在道长守护多年的份上,赵潜偷偷命人将其葬在皇陵附近。
……
“眉心还疼吗?”
“不疼了。”
疼了整三日,第四日见好。
眼见小将军重新恢复生龙活虎的精神气,清和笑意盎然,轻拢白裘:“要不要陪我去看看新家?”
“新家?”池蘅被她挽着手,忽的想起一事:“等等,我去抱只猫出来。”
猫?
清和瞬息反应过来,含笑抿唇:把真正的虎喊作猫,不愧是阿池。
小将军抱着睡得昏天暗地的【飞雪】走出门:“可以了。走,咱们去看你的新家。”
女子订婚后可另辟府邸居住,此法一般盛行在世家贵女之间。
清和为自己选好的新家在朱雀街路北,离将军府不远,走路很快就能到。
为着沈姑娘身子考虑,池蘅决定步行过去,闻言清和多看她两眼,从善如流应下。
不出所料,不远的路程花费她们两刻钟。
池沈二人订婚后首次出现在人前,云桂楼花枝招展的姑娘各个哭红了眼,掐着嗓子喊小将军上来喝杯酒。
池蘅以前没觉得有什么,楼里的姐姐各个心善,不仅会陪她喝酒还会为她弹琴唱曲,规规矩矩从不放荡地拉着她往床榻厮混。
可这会她怀抱虎崽听着耳边不绝的招呼声,心里惴惴,歪头觑着清和神色,看她笑容温婉,笑得人不住发毛,赶紧表忠心:“婉婉,她们扯破喉咙我也不会上去的!”
“哦?不会还是不敢?”清和顺手抚弄【飞雪】耀眼的虎毛。
“这……”池蘅赔笑:“我上去干嘛,我现在是有未婚妻的人了。”
“是吗?”她眸光一瞥,望见一女子欲说还休地站在三层楼朝这痴痴凝望,心湖跃出一个名字:“喏,那不是你妙风姐姐吗?”
你妙风姐姐。
池蘅手抖,睡得正香的虎崽猛地被惊醒,为免掉下去,死死扒拉主人胳膊。
“要不要和她打个招呼?”
“打、打招呼,说什么?”
“说你以前爱说的。”
池蘅陷入思索:现在的她还真不知该和妙风姐姐说些什么。
不知她心悦自己还好,窗户纸被捅破,她见到她都觉别扭,要让她这会站在妙风姐姐面前,肯定说不了几句话就要冷场。
她不抬头,等了又等等不来她的正脸,妙风黯然转身。
“她走了。”
“啊?”
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闹得清和胸口发闷:“怎么,知道她爱慕你,想躲着了?”
“我……”池蘅为难道:“我还是头一回被人暗慕,心慌,不懂她看上我哪点。说实话,我宁愿一直不明白,这样起码还能做朋友。现在这般,感觉怪怪的。”
“头一回么?”
“什么?”
“没什么。”清和提醒她:“飞雪要掉下去了。”
“哦哦!”她赶紧捞回下掉一半的虎崽,虎崽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脸委屈。
当然不是头一回被人暗慕。
清和暗叹:还有我。
这正是她迟迟不肯言明心意的关键。
阿池生来‘女扮男装’,那颗女儿心容得下山河万里,窥不见儿女情长。
小情小爱在她看来比不过保家卫国,更比不过凌云壮志。
“婉婉?”池蘅小声问她:“你怎么了?”
“我能怎么?”收拾好心绪,清和眉眼笑开:她已经是距离阿池最近的人了,其他的完全可以交给时间。
“快到了。”
高门大院,红砖绿瓦,还没修葺好,喊池蘅来是要她提提建议,毕竟这地方婚前她们少不得要来。
府里工匠正忙碌,清和领着池蘅入府,笑道:“仔细看,看看还能装饰点什么。”
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一座青石拱桥横在她们眼前,池蘅往桥上走过,侧身趴在栏杆:“还行,等夏天来了池子里开满荷花,再多养些鱼,肯定好看。地方够住就行。”
果然从她嘴里听不到想听的话,清和睨她:“练武场还要吗?”
“要呀。”小将军福至心灵终于听懂她的弦外之音:“要练武场,还要个和【迎水别庄】差不多的大池子,嘿嘿,我要的不多,就这两样。其他的全按你的喜好来。”
她摩拳擦掌,白虎崽围着她东看西看,不懂她忽然而来的兴奋。
池蘅睫毛轻眨:“婉婉,你是想邀请我一起住吗?”
“……”
沈姑娘耳垂微热,故意不理她。
好半晌,她深吸一口气:“算不上同住,你、你隔三差五能来吗?”
第61章 三月春
“能来能来,必须能来!”
池蘅张口就答,热情似火,弄得清和反而不知说什么。
心脏扑腾地厉害,激动地快要隔着血肉跳出来,她捂住心口:“走罢,再领你看看,就只要练武场和浴池吗?”
说到‘浴池’,她眼底掠过一抹羞意。
池蘅目不转睛瞅着她,二话不说握住她微凉的手:“嗯,有那两样就够了。赶明我给你拿【醉仙池】图纸来,不求一模一样,该有的也要有。”
这样以后不用去别庄,她也能婉婉共浴了。
她小算盘打得响,清和不好和没开窍就心怀色心的小呆瓜计较。
新宅还没收拾好,现下住不了人,基本逛了一遍,定下布局,两人从里面迈出。
站在门口,池蘅仰头看着空空的牌匾:“该叫什么名字好呢?”
“绣春别苑。”
“哈哈,这不和【绣春院】没区别嘛。”
被她笑话取名字敷衍,清和瞥了眼她怀里的虎崽,心想:我起名好歹有因可循,你唤虎为猫,这才是一本正经‘耍流氓’。
她没好揭短,哼笑:“要那么多花样做甚?叫什么不重要,里面住什么人才重要。”
她不想把时间耗费在无关紧要的琐事,寒毒一日未解,她的寿数比起常人而言都短得可怜。
“行罢。那就绣春别苑好了。”池小将军神情暧.昧笑得不怀好意,搓搓手压下唇角那分坏,眉峰上挑:“要不要‘本公子’为你这别苑题字?”
清和憋笑:“不要。”
“欸,看不起我是不是?”
躲开她搔在腰间的手,清和眼波轻晃:“太丑了。”
“丑?”池蘅被她闹了个大红脸,悲愤:“哪有那么丑?还算拿得出手罢!”
她文不如武,一笔字也算练了十余年。
可恶!她抬腿就走,把人丢在后面。
沈清和低头瞧着靴尖,手指绞着帕子若无其事打量自己的影子,心里默默数数。
从一数到七,池蘅“哎呀”一声:“换个人来存心消遣小爷,看我不打破他狗头!”
“爷什么爷,又犯浑!”
脑袋上挨了一下,池蘅被她敲得一脸懵,和怀里的虎崽齐刷刷看着敢对盛京小霸王动手的沈姓姑娘。
她样子甚是可爱,清和轻勾她手指,左右摇晃两下:“让你题字,满意了吗?”
“这还差不多。”
两人踏着一地斜阳说说笑笑往家走。
到家池蘅径直往主院跑:“爹!【醉仙池】的图纸呢?我有大用!”
“……”
在外面等得要踹门了,池蘅杵在门外嚷嚷:“爹——”
“小兔崽子,喊什么喊,叫魂呢!”
门打开,池衍没好气地瞪她:“去找管家要,什么事也来烦老子!”
他脸上挂着唇印,池蘅怔然,想着阿娘就在房里头,拔腿就走。
边走边想:爹也太凶了,凶什么凶,顶着道唇印了不起啊。
谁没有!年三十那晚她还被婉婉亲了一口呢!
小将军抬头瞅瞅天色,啧!太阳还没落山呢爹就拉着娘在屋里厮混。
白日宣淫这四字说出来保不齐要挨爹娘双打,她哈哈笑着跑去找管家。
有了【醉仙池】图纸,池小将军亲笔题字的匾额很快准备好,清和这几日忙碌开府的事,忙得脚不沾地。
牙婆一脸谄笑:“在这的都是老婆子精挑细选出的伶俐人,姑娘看中哪个?”
柳琴察言观色,道:“我家小姐不喜下人聒噪,这些都不要,要不会说话的。”
“不会说话的?”
牙婆做生意多年很快醒过神:“有有有,有不会说话的。”
大户人家买奴仆向来捡着长相好、手脚勤快的,这位倒好,上来就要身有残疾的。
残疾的不好卖,砸在手上的都是好多年前闹灾荒被爹娘抛弃的孤儿,牙婆还算良心未泯,没眼睁睁看这些卖不上价钱的孩子活生生饿死。
白白喂养多年,还真碰上买家。
半刻钟后,牙婆兴冲冲领人过来,排排站的不止有哑巴,还有瘸子、瞎子,放眼望去怎一个凄凄惨惨。
柳琴脸一沉:“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家小姐是要买人回去做事,不是专门跑来为你处理烂摊子。这些人买回去,谁伺候谁?”
牙婆被她说得老脸一红,讪讪道:“贵人行行好,这年头养活人不容易……”
“亏你还是盛京第一牙婆,我看你就是欺负我家小姐面慈——”
“好了。”清和昨夜没睡好,被她们吵得头疼,粗粗打量一番选了六名哑巴,六人中三名相貌平平的少女,三名手脚勤快的妇人。
牙婆送来的人她一口气买下,交待将军府的管家为其安排去处,省得凄惨潦倒过一生。
算是日行一善。
三月份,【绣春别苑】修葺一新。
牌匾挂上去,别苑门口鞭炮点燃,辟里啪啦声中尤数池蘅笑得最欢:“姐姐快看,我写的字是美还是丑?”
她指着那道牌匾得意洋洋,眉目仿佛携着春光。
春光灿烂,而她比三月的春天还要绚烂。
清和莞尔:“美。”
不知是赞字美还是人美,又或两者皆有。
池蘅腰杆挺得更直。得婉婉一声“美”,她十余年识文习字也不算做了无用功。
新府开辟,沈大将军来女儿住处看了看,留下一批信得过的护院和一位忠心耿耿的老管家,自此清和不问闲杂,安安心心住在别苑。
隔壁青梅搬到朱雀街路北居住,池蘅果然如她所说,隔三差五往别苑跑,去了倒不过夜,两人顶着未婚夫妻的名头相处起来更好亲近。
“谢行楼谢前辈,就是婉婉姨母吗?”
那日眉心刺痛她隐约听了一耳朵,之后忙起来现下才想起来。
【绣春别苑】,午后,少女懒洋洋坐在廊下,膝盖放着一卷崭新话本——约莫又是池蘅不感兴趣的悱恻情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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