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倾洒发间,晒得人身子暖暖的,她轻嗯一声,轻言慢语:“姨母当年假死,后以‘行楼’为名在江湖闯荡出不婓名声。人人皆称她铸器大师,我机关兽里的短箭也是出自她手。但我想,姨母的能耐应该不止于此。”
“是吗?”池蘅若有所思:“那她当初为何假死?”
“具体因由我也不晓得,许是锋芒太盛……”清和掀开话本扉页,问:“你要看吗?”
小将军一脸嫌弃:“我能拒绝吗?”
“嗯?”
池蘅被她“嗯”地心颤,说话就说话,动不动爱撩人,你说她‘撩人’吧,却找不到证据。
她心弦颤呀颤,缓过后劲,下巴搭在虎崽毛茸茸的脑袋:“看。”
清和浅笑:“你过来。”
她挪出一半位子,池蘅起身和她同坐一把竹椅,柳琴柳瑟见了感叹两人感情深,当即退得远远的。
话本不算薄,池蘅打起精神和她同读,结果被里面你侬我侬看不明白的情情爱爱糊了满眼。坚持不过一刻钟,被阳光晒得身子发软,倚着清和肩膀眼皮子发沉。
“言嗔好可怜……”
小将军挨着美人半睡半醒,含糊问道:“言嗔是谁?”
清和心生无奈:“说好了和我同读,你倒是睡得香。”
“姐姐,别恼嘛……”池蘅揽着她肩膀,眼皮不抬。
“言嗔是只猫妖,喜欢邻家那位从战场负伤归来的女将军,可惜将军瞎了眼,看不到她的美貌,言嗔木讷,不善言辞,素来以美貌惑人心。没想到会栽在一个瞎子身上爬不起来……”
时光静谧,池蘅在她柔柔软软的嗓音里酣然大睡。
清和捏着话本从头到尾将故事讲完,伸出手扶正某人歪倒一旁的脑袋。
小将军睡梦里被一只猫追得狼狈,那只猫修成猫妖,非要扯着她拜堂成亲洞房生小猫,作风大胆,吓得她神魂大冒。
她梦里骂骂咧咧梦话连篇,一会喊“婉婉”,一会喊“救命”,睡觉都不老实。
清和不嫌她吵,身子后仰,靠在椅背和她头挨头睡去。
其实阿池能陪着她就很好,日复一日的亲昵,习惯成自然。
春光明媚,廊下年少的未婚夫妻相伴而眠,画面美好,春风都不舍惊扰。
三刻钟后池蘅自梦里惊醒,意识到婉婉挨着她睡得香,不禁呼吸放缓。目光定格在快从她指间滑落的话本,想了想,小心翼翼从她手里抽出。
睡前的对话回荡耳畔,她忍着不耐翻开话本,想着早点看完也好等婉婉醒来互相分享感受。
“猫妖”的字样闯入眼帘,她哑然:这算是终于找到怪梦的源头了吗?
她轻声一叹,逐字逐句看过去,或多或少理解婉婉那句“言嗔好可怜”。
猫妖得不到所爱心死如灰,最后将眼睛送给将军,将军复明之日恰是言嗔身死道消之时。
也是那一日,将军认出她是战场上曾救过她性命的女子……
池蘅叹气:“怎么一对善终的都没有?”
“因为总有人看不到对方的心啊。”清和刚睡醒,意识还迷糊,慵慵懒懒地不想动。
“婉婉,你醒了?脖子酸不酸?我给你揉揉?”
“……酸。”
清和睁开眼,看着她笑。
……
“公子?公子?”
池蘅揉捏地正起劲,听到人喊眉头一皱:“怎么了,大呼小叫。”
“宫里来人了。”
“什么人?”
“御医,来诊平安脉。”
她轻嗤:“又来?我爹还说什么了?”
小厮回道:“大将军说尽管回家,不要怕。”
池蘅一乐:“婉婉,你要不要和我同去,当是看个热闹?”
清和睡意散尽,目色清明。
自得知阿池女儿身的那日她就等着这一天,她也想见识见识大师伯瞒天过海的不凡手笔,衣袖压出的褶皱被抚平,她轻点下巴:“好。”
第62章 、平安脉
春,万物复苏,风绵绵柔柔吹过护城河岸,杨柳婀娜,鲜芽生发。
帝都一晃褪去冬日的银装素裹,点缀薄薄一层嫩绿。
三月好时节,皇恩浩荡。
陛下金口玉言派遣御医为三品以上大臣及其家眷诊平安脉,时人以此为荣,感恩戴德高呼陛下圣明、体恤臣子。
马车停在柱国大将军府门口,车帘掀开,清和搭着小将军手臂迈入府门。
池家上下气氛没有想像的紧张,见到女儿归来,池夫人朝她点头,池蘅心安安稳稳放回肚子,问:“阿娘,您身体可好?”
御医登门最先为池大将军、池夫人诊脉,得出的脉象极好,身子康健,心无挂虑,以他们的年纪来讲身体好得令人羡慕。
当女儿的关心娘亲,池夫人感叹没白疼她,但见她的阿蘅眼神澄净一脸孺慕,望着她的时候还像儿时那般乖巧讨喜,登时心悦:“好好好,御医都直夸娘身骨好。”
得到肯定的回复池蘅跟着腼腆笑:也是,爹娘这把年纪恩爱起来还龙精虎猛不分昼夜,实在没甚好操心的。
清和好奇地睁着眸子细瞧,心生艳羡,她这婆母风姿绰约,早年没少跟着大将军行军打仗,风吹日晒都无损风华,年近四十,体态略显丰腴,一颦一笑是另外一种美,美得更贴近凡尘。
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提得起双刀,横刀立马亦无惧风沙疆场。
这就是池夫人。
和姨母、大师伯冷傲的高人气韵不同。
池夫人的美,好比烟火人家随着炊烟徐徐飘出的软稠米香。
同为女子,哪怕她来看都得承认婆母是货真价实的美人。
美人配英雄,才生得出阿池这样好的骨相英姿。
池蘅和娘亲挤眉弄眼,稍顷看够了方肯轻扯未婚妻衣袖:“婉婉,阿娘好看吗?”
“……”
池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对这个儿媳满意的不得了。
上了年岁的人更喜欢被人夸赞美貌,尤其情真意切不自觉用眼神流露出的欣赏赞叹。
被她二人联合起来打趣,清和耳尖微红,嗔瞪小将军,池蘅被她瞪得心口热乎乎的,还未来得及调侃,两位兄长与提着药箱的御医一前一后跨门而出。
“这位……便是池三公子罢?”容越抚须笑道:“那站在池三公子身边貌若姑射的姑娘,想必就是沈大姑娘?老夫姓容,奉陛下恩旨前来为池沈两府诊平安脉,三公子,沈姑娘,请。”
为首的‘御医’笑眯眯的,面容白净,生得慈眉善目。
清和挽着池蘅的手款款而行,事到临头还是有些忐忑,担心阿池的身份泄露,担心来人不止是御医那么简单。
几步路的功夫,她想:陛下这是生疑了。
小拇指被轻捏两下,她歪头,猝不及防撞进池蘅含笑的眼眸。
她倒是丁点都不怕。
清和弯唇:事已至此,唯有相信大师伯的能耐。
内室站满人。
容御医神情淡淡,有意瞥过池大将军的面容,见他气势如渊,稳如泰山,对接下来的‘诊脉’提起十二分谨慎。
“一起来罢。”他道。
池蘅与清和默契地坐在方桌对面,丫鬟备好雪白丝帛盖在未来三少夫人柔嫩的皓腕,池英、池艾避嫌不去看,目光殷切地落在幼弟脑瓜顶。
婉婉有她却没有,池蘅眉心一拧:“本公子的呢?”
丫鬟被她问得哑然,红着脸将另一条丝帛献上。
盖好细白的手腕,小将军心满意足:“诊罢。”
容御医嘴角一抽。
他刚从山上下来,山上的人哪个见到他不是客客气气的?到了此地却要受乳臭未干的小儿平白嫌弃。
他右眼皮不住乱跳,沉下心来,端然就坐。
竟是双手同诊。
……
沐阳城,姜煋闲散地躺在山巅,青山绿水,清风吹拂,躺在青草地,末了她抬手遮住春光,微眯眼,一言不发盯着手心错乱的掌纹。
十五年前她堵上性命为阿蘅遮掩天机逆转阴阳,若是那么容易被人识破,就真给老祖宗丢人了。
啧。
天真。
姜神医唇边染了讥笑:【龙门】那些人一如既往的天真,自高自大,目中无人。
欺师灭祖的那笔账她早晚要和他们清算!
……
“还没诊出来吗?”池蘅认认真真扮演日常犯浑的二世祖,瞧着老头气定神闲的模样,越看越碍眼,倏尔脑袋探过去:“老伯伯,我不会是有什么大病罢?”
老伯伯……
容越年四十,卸下这副伪装还是不服老的壮年人,他轻呵:“急什么?”
才多会……
他心下不安,修道三十三载,他在【龙山】以‘断阴阳’闻名遐迩,他辈分虚高,敬重他的人不少。
和引以为傲的医术比起来,‘断阴阳’的能耐在一众师兄弟里显得颇为鸡肋,此次奉命前来护卫陛下,没想到正巧有用武之地。
只是……在最擅长的领域碰壁,滋味委实不好受。
“男尺恒虚,女尺恒弱”,此子脉象怎么切都是男子,比起‘他’来,沈家姑娘身中寒毒更为棘手。
容越额头冒汗,左右手交错分别搭在两人腕间,一心二用,心尖直接添了两份愁。
陛下怀疑池蘅是女子,这才有今日的诊平安脉。
两府势大,哪怕是皇室也不能行差踏错。
找不到证据,无法证实池家犯下欺君之罪,想整治池家便是师出无名。
越想,容越眉心拧得越紧,心浮气躁。
“哎?做什么!”池蘅捂住搭在腕间的丝帛,眼神古怪:“有人尚能悬丝诊脉,你隔着块帛巾就不行了,老伯伯,你不会是庸医罢?”
清和被她欠揍的口吻逗笑,‘夫唱妇随’:“御医可诊出什么了?我这身子……”她掩唇咳嗽两声:“我这可有得救?”
容越被她二人挤兑地老脸涨红:“这……”
他吞吞吐吐:“这……”
“这什么这!说啊!我儿到底怎么了?”
池大将军三声吼,震得御医耳朵嗡嗡的。
他【断阴阳】断来断去,断的都是池三公子为男儿,慌忙从袖口摸出帕子擦拭冷汗:“三公子身强体健,气血旺盛,至于沈姑娘……”
他不敢直说寒毒,寒毒也得有药可解才行,这毒他解不了。
顶着满屋子眼睛,他艰难道:“体寒虚弱,根基不稳,稍后老夫开几副药调理……”
池蘅笑着起身:“那就是没我们的事了?”
容越藏在广袖的手捏指掐算,算了几遭,得出的是池家幼子运道较常人稍微好些,按理说这样的人不至于成为陛下的妨碍。
只是算一算他的命格运势,上一位‘龙卫’究竟怎么算吐血的,还为此赔上性命?
他来时踌躇满志,走时强颜欢笑,满肚子不解。
池衍亲自将人送出门,经此一事,对姜煋的崇敬更上一层楼。
池英、池艾不知幼弟为女郎,是以感受不到池蘅长舒一口气的痛快。
池小将军眯缝眼,一脸高深莫测,笑起来慈眉善目:“婉婉婉婉,你快看,我这样子像谁?”
清和扭头,一怔之后笑趴在桌子。
池夫人也笑自家女儿促狭——她这样子,分明在学那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容御医’。
“还以为什么厉害人物,就这?”
“就这?”池大将军一巴掌拍在女儿肩膀:“太得意了,收敛点!”
池英池艾听不懂爹和阿蘅在打什么哑谜,面上保持得体的微笑。
挨了打池蘅不肯坐在他身边,跑去找清和说小话,两人头碰头谈论那位容御医。
池衍杵在那干瞪眼:就这?‘就这’已经是姜道长压上命轨与天争来的便利!
否则哪会这么容易欺瞒世人?
天机未显,那是有人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
阿蘅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知尚在母腹那日起,有多少人为她平安顺遂保驾护航。
“他还说你体寒虚弱,笑死个人,这是哪来的庸医?我瞧他明明诊出寒毒却不敢说,可见这庸医怂是怂了些,医术确实有点厉害……”
她前后矛盾,清和笑道:“那这是厉害还是不厉害?”
池蘅沉吟片刻,认真道:“厉害,可远没大师伯厉害。”
厉害的容御医回到皇宫如实相告,得知结果与自己想的完全违背,赵潜疑心顿起:“道长所言为实?”
容越在池家受尽屈辱,来到天子面前反而理直气壮:“陛下不信贫道,不如再请人来。”
一个不慎差点得罪他,赵潜压下不满:“道长哪里话?朕绝无此意。”
御书房,文弱的陛下凝眉细思:“池蘅……是男子?”
他仰头自说自话:“朕如今不仅要防女子,还要提防疑似女扮男装的‘男子’?”
疑心生暗鬼,他现下看谁都不可信,眸子转动:“若能扒开他们的衣服看看就好了,可惜……”
“这有何可惜的?宁可错杀,不能放过。陛下此时忌惮两府不宜用强,假以时日收拢人心,掌控生杀大权,介时想做什么还不是陛下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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