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芳楼?那是什么地方?”萧晖打断他,隐隐觉得不妙。
“公子不是要找小倌吗?怎么连大名鼎鼎的留州寻芳楼都不知道?那可是这方圆数百里内最有名的一处青楼啊!”来人说得眉飞色舞。
萧晖听到“青楼”两字,人已经跳将起来,天!雪儿怎么会落入那种地方?揪过来人,声音不觉都变了调:“那寻芳楼在哪里?你快带我去!”
那人本是打算来找萧晖讨赏的,不料还没说上几句,萧晖就已变了脸,只好自认倒霉,不敢怠慢,急忙将萧晖领到城东的寻芳楼。那寻芳楼是一栋三层高的楼台,连着一大片花园,此时华灯初上,未到门口,已听到处处笙歌,夹着莺莺燕燕的阵阵浪语娇音。萧晖直冲进去,老鸨出来迎接,未及开口,已被萧晖抓住,摸出戴雪的画像来,急问:“你这里可有此人?”
老鸨看了一眼,忙赔笑道:“爷来得不巧,这位小哥本是老身一个多月前买下的,但还没来得及接客,就被人赎了身带走了?”
“被谁带走了?”萧晖手上加力。
“这……”老鸨还在犹豫,萧晖略用力顿了顿足,一声轻响,地面的青砖已碎了好几块。老鸨脸色发白,不住发抖:“是……是被逍遥派的门主施君带走了。”
萧晖暗叫一声苦也,原来这逍遥派传说是住在东海的逍遥岛上,而东海距此还有六、七百里之遥,岛上离海边还不知有多远,这一来一去,又需耗费许多时日,要到幽冥山庄找冷焰肯定来不及了,能否及时将他带到万源谷崔神医那里去碰碰运气也未可知。但无论如何,既知他去处,总要全力一试。萧晖又问老鸨买下雪儿时的情形,果然卖家是韩知韦的那两个徒弟。听完不由后怕,背上冷汗涔涔,幸好那歹人为了图这几百两银子的卖身钱没有杀掉雪儿。得知雪儿并没有沦落风尘,萧晖一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怒气稍平,将老鸨掷在地上,大步走出门去。
好在这留州贸易发达,常年有良马交易,萧晖换了匹上等的好马,连夜赶往东海。等到了东海岸边,也已经两日后了。这时正下着瓢泼大雨,海上浪涛汹涌,不能行船,萧晖站在海边,任风雨袭来,浑身湿透,他却全然不觉,只是祈祷快快雨过天晴。萧晖足足在海边站了一夜,不知是不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心声,第二天一早竟然云开日出。萧晖忙去雇船,但船夫一听说是去逍遥岛,皆把头摇得象拨浪鼓:“那逍遥岛不许旁人擅入,外面闯入的都有去无回,我们打鱼从不敢靠近十里以内。”萧晖好说歹说,付了五十两银子,才总算有条船愿意载他去。
启航后运气不错,天蓝海碧,风平浪静,到逍遥岛又顺风顺水,坐船行了三个时辰左右,远远地看到海天交界处出现一座大岛,船夫却停下不肯走了:“客官,前面那岛就是逍遥岛了,我不敢过去了,公子自己想办法游过去吧!”
萧晖一听,气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游过去?简直岂有此理!我雇船做什么?你要不去,我就把你扔到海里喂鱼!”
那船夫只好又走了一段,见逍遥岛越来越近,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前行一步了,连连摆手,急得满头大汗:“公子,我实在不敢过去,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敢。我家中还有老妻少儿,公子行行好吧!要不我载你回去,再把银子退你?”
萧晖见这船夫已年近六旬,不能太过逼迫,只好叹了口气,脱下外衣,把包袱和长剑拴在脖子上,扑通一声跳入海中,奋力向逍遥岛游去。萧晖不会游泳,只能用内功闭气,在水中潜行。好在此处离岛已近,游了一阵,忽听得头上有人喝问:“你是何人?竟敢偷入逍遥岛!”萧晖浮出水面一看,自己已被几条小船包围了,只听扑通扑通,船上跳下七、八个壮汉来捉萧晖。
萧晖武功虽高,无奈不谙水性,威力大减,而这几人皆是浪里白条,在海中如鱼得水,萧晖抵挡了一阵,还是束手被擒,被人捉住手脚抬上船来,赤条条剥光,用浸过水的麻绳紧紧横七竖八地绑成一团。萧晖又羞又恼:“这种狼狈的样子,怎能去见雪儿?”复想:且等上了岸再做打算。
甫一登岸,萧晖大吼一声,挣断绳索,三拳两脚就将那几人打倒在地,找到自己的包裹,包内的衣服都湿透了,萧晖无奈,按住一人,剥下他的外衣,胡乱套在身上,还没有收拾停当,突然有人怒喝道:“何等狂徒,竟敢闯入我逍遥岛,伤我门人?” 萧晖转头一看,一群逍遥派的弟子正站在身后几丈远的地方,当中两人并肩而立,右首一人衣着华贵,约二十五、六年纪,剑眉星目,丰神如玉,海风吹拂他衣袂飘飘,更显得俊逸出尘,如仙人临凡。
三十一 自投罗网
萧晖暗想,这便应是那逍遥派的门主施君了。而左边一人眉目如画,肌肤胜雪,神情略显憔悴,不是魂萦梦牵的雪儿是谁?萧晖乍见戴雪安然无恙,狂喜不已,忙奔上前去,刚叫了一声:“雪儿!”却见戴雪抿紧了双唇,目光冰冷如剑,萧晖怔住,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施君揽着戴雪的腰,问道:“雪儿,你认识他?”
戴雪侧过头去,对施君微微一笑,随即恨道:“大哥,此人正是我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上回把我卖入寻芳楼,也是他派人干的!”
萧晖站在数步之外,见戴雪这一笑,恰如日出冰山,灿烂得令人眩目,这么多年来,自己做梦都未曾梦到过他这样绚烂的笑容……但他口中吐出的这几句话却似一柄尖刀,狠狠地刺入自己的胸膛!萧晖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又见戴雪与施君神态亲密,手挽着手,便如一对热恋的情人,而两人相貌打扮,更是珠联璧合,好似天造地设的神仙眷侣。萧晖低头看看自己,头发还滴滴答答地流着水,身上套了件不合体的衣服,只乱七八糟地系了下腰带,赤着双脚,狼狈得活象一只丧家之犬……再抬头看看施君,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萧晖的胸口一阵闷痛,雪儿不但对自己恨之入骨,就自己这副形象,怕也入不了他眼吧?
施君听戴雪说完,脸色更加阴沉,问萧晖道:“雪儿说的可是事实?”萧晖木然地点了点头,想不出什么话来辩解,杀父仇人是确凿无疑的,而韩知韦的弟子将雪儿卖到妓院,自己虽不知情,却是看着他被人带走,也难辞其咎。寒光一闪,施君已倏地一剑刺来,身形之快匪夷所思:“你既擅闯我逍遥岛,又得罪了我的雪儿,我岂能容你撒野?乖乖剑下受死吧!”
萧晖此时赤手空拳,见施君来势汹汹,招招夺命,不敢怠慢,忙欺近一名逍遥派弟子身边,夺下一柄长剑,反手架格,却不取攻势,一味躲闪避让,乘空对施君道:“门主请住手,容我解释……”施君不等他说完,刷刷又是几剑,萧晖连退了五六步,化去剑招来势,又道:“我千里迢迢来找雪儿,确实是有紧急要事……”
施君听若未闻,只一路强攻,趁萧晖分心说话,嗤的一声,已划破了他的衣袖,露出半只手臂来。萧晖本就是穿的别人的衣服,这下更是衣不蔽体。萧晖见施君毫不容情,不由有些恼怒,寻思今日之事恐难以善了,说不得只好将他打倒,强行将雪儿带走,反正雪儿恨透自己,再多一条罪状也无所谓。
萧晖渐渐被施君逼到了海边,一只脚踏入海水,刷地将长剑往上一撩,沉声道:“施君,休得欺人太甚!”发招反攻。萧晖无情剑法本来造诣就高,更兼有天罡心经的威力,施君虽是一派之主,仍有所不及,十几招之后,攻守之势逆转,萧晖大占上风,反把施君迫得步步后退,若不是仗着手中的兵刃远胜萧晖那把不趁手的普通长剑,恐怕已要落败。施君不料来人武功竟如此高强,而自己开始把话说得太绝,已无回旋余地,一时恼羞成怒,若在一众门人面前输给外人,岂不大伤颜面?施君脸色越来越难看,手上的剑招也越来越狠。
两人又斗了二三十招,施君脚步渐渐凌乱,烦躁不已,突然招数一变,使出一招逍遥派的绝杀“万川归海”,霎时剑影重重,旁人看来,便如数十柄长剑从四面八方同时攻向萧晖,分不清虚实。但萧晖此时内力修为已高,剑罩来势看得清清楚楚,任施君将自己围在核心,岿然不动,待剑影初至,突然一剑刺出,穿破重重剑光,直刺施君面门!施君不料萧晖竟从此匪夷所思的角度发招,无法躲避招架,暗叫:我命休矣!突然听到一声“大哥!”,正是戴雪扑了过来!
两人相斗时,戴雪一直站在旁边一块大石头上观战,这会猛地从石头上扑了下来,要用自己的身体去挡萧晖的长剑!萧晖吓了一大跳,只得硬生生地撤回剑来,一声轻响,剑锋仍在戴雪背上划了一道口子,渗出几滴鲜血!形势突变,萧晖已不及再变招,施君长剑一挺,顶住萧晖的咽喉,萧晖浑然不觉,只定定地看着戴雪:我又伤了他,我竟然又伤了他!
施君见萧晖目不转睛地盯着戴雪,眼光中既是悲苦,又是迷恋,心头窜起一股怒火,一把将戴雪拉到自己身后,剑尖略略往前一递,刺破萧晖的肌肤,点点地冒出血珠……萧晖惨然一笑,手一松,长剑当地落地,便有几个人上来,牢牢地将萧晖的手脚捆住。萧晖任他们捆绑,毫无心思挣扎反抗,脑子里反反复复回想着刚才那幕,雪儿竟然……竟然宁愿舍身救他!那么即使自己胜了,又有什么意义?
雨点般的拳脚棍棒落在萧晖身上,萧晖一声不吭,只是贪婪地睁大眼睛,想看清楚数步之外戴雪的神情,戴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挨打,一动不动,萧晖的心象是堕入了冰窟……“雪儿,你这么恨我,如果这是你的报复,我不会还手,只要给我留一口气在,让我带你去找摄心丸的解药”……一脚踢在萧晖头上,鲜血流下来,模糊了视线,再也看不清戴雪……后背又挨了一棒,萧晖重重地跌在地上,额头碰到了一块尖锐的石头上,昏了过去。
等到萧晖醒来时,发现自己的双手背在身后,用铁链反吊了起来,双脚分开,形成一个“人”字,身上那件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扯下,又成了赤身裸体。萧晖一惊,正要运力挣脱铁链,突然胸口剧痛,糟糕!大概是刚才昏过去时肋骨被打断了,断骨不知戳到了哪里?猛一用力,便喷出一口血来!萧晖不禁有点后悔刚才不该任人毒打,现在却麻烦了……又试了试,还好内力尚在,手脚也没有断。
戴雪和施君正站在不远处,见萧晖醒了,施君问道:“雪儿,你想怎么处置他?”
“自然是杀了他为我父亲报仇!”戴雪一边说,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一丝不挂的萧晖,苍天有眼,自己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不过,杀他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说着与施君耳语了几句。
施君笑道:“这个容易!”拍了拍手,过来七八个壮汉,施君指了指萧晖,“你们一起上,狠狠地干他,给戴公子报仇!”
三十二 出生入死
萧晖闻言拼命挣扎起来,铁链一阵哗哗乱响。而那几个壮汉一面脱衣服,一面猥亵地看着萧晖,还有人的一双大手已开始在萧晖身上乱摸……“雪儿!”一声满含绝望的呼唤脱口而出,接着萧晖又吐出一大口血来!
戴雪见萧晖不住吐血,对那几个光着身子跃跃欲试的壮汉道:“你们等一等!”往前走了几步,萧晖已放弃挣扎,低垂下头,手脚无力地挂在铁链上,伤口的鲜血顺着铁链不住地滴下来,红得触目惊心……戴雪抬头对上他的目光,那眼中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只有深不见底的绝望……戴雪愣了愣,心里象是被什么微微地刺了一下,咬了咬嘴唇:“你当年怎么对我父亲和我,我就怎么对你,今日只是以牙还牙,让你也尝尝那种滋味……不过,你要是求饶的话,我就让你死得痛快点!”
萧晖冷静下来,现在没有人帮得了自己,只能想法自救,脑子里电光火石般的闪过崖底石壁上那一幅幅天罡心经的图形,忽似急中生智,以前不明白的几处关节此刻竟豁然开朗,神台一片清明,周身真气运转再无凝滞。萧晖大为惊喜,知道天罡心经已成,却不形于色,只暗暗凝聚内力。
戴雪等了一会,见萧晖不说话,又问道:“萧晖,你求不求饶?”
萧晖摇了摇头,苦笑道:“雪儿,我千辛万苦找到你,你都不肯先问问我是了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杀我?”戴雪还未答话,萧晖又道:“雪儿,你要杀我,或要让人辱我,都随便你,我不求你饶我。你过来一下,我最后还有几句话要和你说……”萧晖的声音低了下去,戴雪听不清楚,以为他有重要的遗言,便又往前走了两步,到萧晖面前,侧耳聆听。萧晖含含糊糊地道:“雪儿,你杀了我后,立即出发去……去万源谷找你……你师父……”
戴雪莫名其妙,正要再问他万源谷是什么地方?突然听到施君大叫:“雪儿小心!”说时迟,那时快!“当啷”的一声,手足的铁链已被萧晖齐齐挣断,迅速点了戴雪前胸的穴道,双手一提,把他扛在肩上,顺手抓起地上的几件衣服,便要夺路而逃!施君已扑了过来,萧晖右掌拍出,施君只觉一股掌力如泰山压顶迎面而来,蹭蹭倒退了几步,撞到一棵大树上才停下,一口鲜血喷出,昏倒在地!萧晖只求一击奏效,这一掌聚集了全身的功力,再不容情,他天罡心经已成,果然打得施君受伤吐血,但他也已受伤,胸中一阵气血乱涌。萧晖深提一口气,压住内伤,几个起落,直往海边奔去。
逍遥派门人看到施君受伤,都不敢擅自抛下他去追萧晖,片刻后施君醒来,见门人环侍四周,怒道:“你们不去追人,还愣在这里做什么?他也受了伤,还带着戴雪,已是强弩之末,你们还怕什么?”一众门人忙领命去了,赶到海边,萧晖早抢了条船走了,不见踪影,逍遥派忙放出船去追赶。
萧晖将戴雪放在船上,运用内力驾船逆风而行,直到再望不到逍遥岛,也不见有船追上来,方松了一口气,这才得空抓过衣服套在身上。这衣服是刚才戴雪找来那几个打算强暴他的人脱在地上的,若不是不着寸缕又实在找不到别的衣服,他是宁死也不愿穿,心里泛起一阵阵苦涩,当年种的因,今日终于结果了?冤冤相报,真的是没有尽头……想要问戴雪几句别后的情况,又似看到他和施君的亲热情形,还有他挡的那一剑……一口血涌到嘴里,萧晖咬牙生生咽了下去,仍有一丝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萧晖伸手抹掉,罢了罢了,事到如今,自己还有什么可说的?
戴雪忽问:“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萧晖心中难过,不愿多和他解释:“我是你的仇人,总不会安什么好心,你落到我手里,何必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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