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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暖人间(古代架空)——冰痕

时间:2022-02-12 16:25:36  作者:冰痕
  戴雪忽然抬起头,脸色愈见苍白,打断萧晖,低声道:“我离开摘星阁后,那两个人带着我,开始还不觉得什么,走了几天就不对了,我偷听到他们先是商量要杀了我,后来又决定把我卖了,好赚些银子,我虽然晓得他们的计划,但没有武功,被挟持着无法逃走……他们把我卖到了寻芳楼,老鸨逼着我……逼我接客,我心里怕得要命,想死又死不了,只盼着能有人来救我……”
 
  三十五 不情之请
 
  戴雪断断续续地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虽然事情过了许久,声音仍不由自主地颤抖,显然是极为害怕。萧晖听他说“我心里怕得很,想死又死不了,只盼着能有人来救我”,心头一热,他讲这些经过,分明是委婉地对自己解释。可怜他陷在妓院里,凄苦无助,不知过的什么日子?受了多少委屈?一定是天天望眼欲穿,苦苦盼着自己去救他,而自己当时还困在摘星阁对此一无所知,他等不到自己,又因韩青青的事生了误会,以为自己是故意害他,才会愤恨偏激,在逍遥岛上报复自己……自己怎么能怪他?萧晖一阵激动,上前握住他的手:“雪儿,你不用解释,我都知道了,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只怪我去得晚了!”
  戴雪却轻轻地挣脱他的手,又道:“我绝食相抗,那老鸨找了几个人来,想强迫我……我发疯一样冲出去,奔到大街上,刚好遇到了路过的施君,他打发了那些人,对老鸨说要给我赎身,老鸨诈了他一大笔银子,才让他带我走了……他带我去逍遥岛,当时我情绪不太好,他一直想方设法安慰我……”
  萧晖本来十分心疼,见他提到施君时,眼神朦朦胧胧,语气极为温柔,似有无限怀想。萧晖满腔的怜惜转眼都化为了醋意,原来又是自己自作多情!咬咬牙,勉强问道:“施君……他待你很好是么?”
  戴雪似乎有点犹豫,仍点了点头。萧晖不敢再问,心底的疼痛一层层地泛上来。英雄救美,一路相伴,会有多少旖旎风光?仿佛看见两人并肩而立,并辔而行,欢声笑语……但怪得了谁呢?雪儿认为是自己把他推入了火坑,在他苦苦等待的时候,为什么偏偏是施君而不是自己却救了他……阴差阳错,自己遇到了韩青青,他则遇到了施君,也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还有什么可说?萧晖转开目光,不去看戴雪,两人虽然站在一起,却象是被隔在河的两岸……
  萧晖尽量平静地道:“那些不开心的事,能不想就不想吧,现在还是先给你解毒要紧。”说完眼圈儿不禁红了,怕戴雪看到,赶快转身走了。
  戴雪还想说什么,终于没有再开口,目送萧晖回屋去了,一个人坐在河边,抱着双膝,怔怔地看那流水落花,眼前却似又出现了逍遥岛上那一幕,萧晖浑身是伤,一丝不挂被吊起来,那眼里的伤痛绝望……他毫无线索,又是费了多少功夫才找到东海?戴雪摇摇头,不!不要去想他做了些什么,他是仇人,怎么做都和我无关……
  第二天一早,崔神医交给萧晖几枚药丸,嘱咐他每七日给戴雪服下一枚,又吩咐了一些注意的事项。两人辞别了冉少阳,离开万源谷。萧晖现在又没有了马,只好先陪着戴雪慢慢往西走。戴雪固然从不主动找萧晖说话,萧晖则一想到他和施君,便郁闷不已,也不想多找话题。好在正是春光烂漫的时节,满山遍野开着五彩斑斓的野花,田间许多嬉戏的孩童,跑来跑去地放风筝、捉蝴蝶,吸引戴雪不时停下来驻足观看,倒不觉得沉闷无聊。
  到了傍晚,两人找到一集镇过夜,为照顾戴雪,萧晖仍和他以兄弟相称,要了一间两张床的上房。住下后用过饭,萧晖令人烧了热汤来给戴雪洗浴,自己却要了纸笔,坐在灯下写着什么。听到外面打了二更,萧晖抬起头来,却见戴雪仍坐在床边,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萧晖顺口道:“你快睡吧,不用管我。”
  戴雪问道:“你在写什么?”
  萧晖笑了笑:“天罡心经只有图形,没有文字,我想把它写成文字,让这门武功能流传后世。”又问戴雪:“你要看吗?我写好了可以先给你看。”
  戴雪摇了摇头,垂眸道:“不。”
  萧晖的笔停在了半空中,忽然想起,他仍念念不忘要杀了自己以报父仇,怎么可能再从自己这里学武?为他求解药是自己主动要求的,他宁死也不会相求,以后也不能图他感激报答,这仇恨更没有办法化解。便不再多说,埋下头继续书写。萧晖写到三更时,只完成了四分之一,抬头见戴雪仍坐在那里,萧晖又问:“怎么还不睡觉?忘了崔神医说过不能劳累,要多休息?”
  戴雪道:“你点着蜡烛,我睡不着。”
  萧晖忙收起纸笔,自己也脱了外衣,上了床吹熄蜡烛。黑暗中却听见对面床上的戴雪不断辗转反侧,显然是睡得极不安稳。萧晖低声问:“你还睡不着?”
  戴雪只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萧晖硬下心肠不去管他,在山洞里自己还可以抱着他睡,给他讲故事,现在却不能了……又过了一阵,听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春雨,对面的戴雪突然翻身坐了起来,萧晖以为他要起夜,戴雪却打开门走了出去。萧晖惊讶,忙起床跟了出去,只见戴雪站在门外的走廊上,倚着栏杆看那空中飘舞的雨丝。
  雨渐渐地下得大了,千万条雨丝密密绵绵地在天地间编织成一张巨大的雨帘。雨水顺着屋檐一串串滴下来,落在院中的青石板上,滴滴答答,如泣如诉。戴雪只着单衣,衣襟半开,夜风一阵阵吹来,撩动衣衫。萧晖怕他着凉,进屋去拿了件外衣,轻轻给他披上,陪他站了一会,温言劝道:“雨下大了,外面冷,回屋去吧。”
  戴雪背对着他,透过雨帘望着那远方,忽道:“快到清明节了吧?”萧晖一愣,未明白他的意思,此时离清明节还有大半个月,怎么他会说起这个?突然戴雪转过身来,面对着萧晖,神情却有些犹豫,“萧晖,有件事,我想……”
  “什么事?”萧晖奇道。
  “我……我想去给我父亲上坟。”戴雪顿了顿,还是说出了口。
  萧晖不料他说的这事,忽想起戴世亨生前的种种恶行,虽然已手刃仇人,但那种仇恨至今也未能忘怀,心头窜起一股怒气,不知不觉已握紧了拳头,要自己去陪他给仇人上坟,简直岂有此理!正要断然拒绝,戴雪抬起头来,眼中竟有一丝祈求。萧晖愣了,这目光太熟悉,无数次曾在梦里出现……“不行!”两个字到了萧晖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化作深深的一声叹息,远远地飘在夜空中……
  “萧晖,这几年,我……”戴雪欲言又止,迟疑下面的话该怎么说。
 
  三十六 似曾相识
 
  戴雪自从去了幽冥山庄后,就再没给父亲上过坟,本来是想等报仇后好去祭奠,但这里离故乡不远,今夜的绵绵春雨竟勾起了他无穷无尽的乡思愁绪,忽然很想很想再回故乡看一眼,虽然早已没有了亲人,也可以在父亲的坟头痛哭一场……戴雪虽知道恳求杀父仇人允许自己去上坟是一件极为荒谬的事,情绪激动中仍抱着万一的希望开了口,眼下与萧晖结伴而行,不经他同意,肯定去不了。
  “好吧,”萧晖不等他继续就妥协了,一面狠狠地骂着自己没用。要是戴雪语气强硬,可能还硬得下心肠拒绝,但戴雪却软语相求。自当着他的面杀了他父亲后,雪儿就再没有求过自己任何事情,哪怕当时被寒毒折磨得死去活来,也不愿吭声。他肯向自己哀求,哪怕上刀山下油锅自己也不会皱下眉头,何况只是去上坟,怎么能够拒绝?再说戴世亨虽说是自己的仇人,毕竟是他的父亲,“我可以送你去,但上坟你自己去,我不能陪你。”萧晖忽想到,母亲的坟地离这里也不远,也该去看看母亲了。
  戴雪脸上现出了一丝感激,低头道:“谢谢!”
  萧晖心里一酸,仿佛又看到了他小时侯的模样,小时候的雪儿腼腆害羞,没有富家子弟的跋扈张狂,每次自己为他做了什么,扎只风筝或捏个泥人,他都会红着脸道谢。萧晖伸手将他揽进怀中,“不要说谢,永远不要对我说谢谢。”半抱着戴雪进了屋,扶着他上床睡了,自己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道:“快睡吧!”窗外的雨声忽大忽小,戴雪的呼吸却渐渐平稳了。
  第二天戴雪醒来时,萧晖仍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还未放开,静静地看着他。“你……你没睡吗?”戴雪惊问,他竟陪了自己一夜?难怪一夜都平静无梦……
  萧晖笑了笑:“我练了天罡心经,就算一年半载不睡觉也没关系。”看看外面的天色,萧晖又道:“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今天大约走不成了,你再休息一会,我正好来写天罡心经。”
  雨果然下了一天,到晚上,萧晖写好了天罡心经,找店家要了针线装订在一起,拿一个木盒子装了。戴雪看他这举动,似要把天罡心经藏在什么地方,也不好多问。第三天早上,天虽放晴,但天色还是阴阴沉沉。两人继续上路,折向南边,走了两日,这天中午,先到了萧晖母亲的墓地。墓地附近有座小镇,镇子很小,又还不到上坟的时节,从东头走到西头,才找到一个卖香烛纸钱的,戴雪和萧晖各买了一份。
  萧晖拿着香烛纸钱还有那个装天罡心经的盒子,来到母亲坟前。简陋的坟墓孤零零地躺在一座小山脚下,四周杳无人迹。萧晖磕头上香烧纸后,在墓碑前挖了一个两尺多深的坑,将那个木盒放了进去,再撒上土,最后铺上一层碎石。埋好后,从外表再看不出什么异样。戴雪奇道:“你怎么把天罡心经埋在这里?”这天罡心经是数十年来无数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至尊秘籍,多少人穷其一生而不可得,却没想到萧晖会随随便便地埋在这里。
  “我得到天罡心经,纯属机缘巧合,我现在把它埋在这里,也希望有缘人能够发现,传之后世。母亲的在天之灵会守护着它,不让它落入邪恶之辈手中。”萧晖说着别有深意地看了戴雪一眼。
  戴雪心头一跳,这事只有天知地知他知我知,显然他这几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沉默一下,戴雪问:“这事只有我知道,你不怕我再告诉别人?”
  萧晖一窒,他口中的别人除了施君还能有谁?面上仍淡淡地道:“我曾说过你若要看,我写完了可以先给你看。你若先看了再告诉别人,岂不也是一样?”
  戴雪听出他的信任托付之意,嘴上虽不说,心里却想,虽然你是我的仇人,但这事我却不会再透露给他人。萧晖知他不会对自己作出任何承诺,不再多说。此时天色已晚,两人回到镇上,找了客栈歇息,第二天又走了几十里才来到从前戴雪家所在的地方。
  这里名为朝阳镇,是方圆数十里最繁华的集镇。戴家以前在镇上有一座几重的大宅院,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富豪。但戴世亨过世不久,戴雪便转卖给了他人。走过那宅院时,戴雪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大门紧闭,门上的朱漆已斑驳脱落,显然是年久失修。这是家中传了数代的祖业,却毁在自己手中,戴雪心中一痛,眼中发酸,几乎迈不动步子。萧晖走到门口时,也是一怔,没想到还会经过这门前!这紧闭的大门里,曾记载了多少惨痛的回忆?母亲的哭泣,自己的惨叫……忽然都清晰如在耳边。见戴雪停下不走,萧晖往前走了几步,又回来一把拉住他,将他拖走,戴雪挣不过萧晖,忿忿地瞪着他,没有作声。
  萧晖找到一家客栈住下,安排好房间,已到中午,两人用过午饭,萧晖对戴雪道:“你自己去上坟吧!我就在客栈房里等你,你快去快回!”
  戴雪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走,刚到楼下,萧晖又追了出来:“等等!外面快下雨了,你把伞带上吧!”说着递给他一把油布雨伞,戴雪默默接过来,萧晖忽然又问了一句:“那人……那人的坟在哪里?”
  戴雪愣了愣,还是答道:“出了镇子,往西走五里,就是我家祖上的坟地。”萧晖不再多问,戴雪便独自走了。
  戴雪走后,萧晖回到房中,往床上一靠,双手枕着头,心里是说不清的滋味。他这几日几乎没怎么睡觉,但此时哪睡得着?脑子里一幕幕往事交替闪现……寒冷的冬夜里,母亲赤着脚从戴世亨的房间里跑出来,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凄厉的哭叫声划破了夜空,她头也不回地冲入漫天大雪中,年幼的孩子一边哭喊着,一边跌跌撞撞地试图跟在母亲身后,狂风卷着雪粒重重地打在身上,还没跑多远就摔倒了,碰破了头,好不容易爬起来,母亲已消失在风雪中,不见了踪影……到了第二天清晨,终于在几十里外的雪地里发现了她,冻僵了的身体还有着斑斑血迹,母亲再也没有醒来,甚至没有给自己留下一句话,就那样去了……戴世亨闻讯也赶来了,命人草草地把她就地掩埋,自己哭得撕心裂肺,昏倒在地,却被他狞笑着拖走……仅仅半个月后,自己又被他扔在了雪地里,受尽蹂躏的身体失去了知觉……
 
  三十七 狂风骤雨
 
  萧晖使劲地摇了摇头,不愿再想曾发生的这一切,事隔多年,刻骨铭心的记忆仍未能释然,自从报了仇后,他就强迫自己忘掉不堪回首的过去,但没想到今天竟会故地重游,而且还是和戴世亨的儿子一起,更没想到雪儿会成为自己最牵挂的人。雪儿,想到雪儿,萧晖忽然冒出一个从来不敢正视的问题,为什么当初杀死戴世亨时,自己要先当着他的面强暴雪儿?仅仅是为了报仇吗?还是想要占有他,因为心里早就有了他,明知道仇恨让两人绝无可能在一起,明知道那会带给他什么样的痛苦和伤害,也一定要占有他的身体?
  萧晖想到这里,一阵莫名的烦躁,从床上跳起来,雪儿走了大约有一个多时辰了,怎么还不见回来?一边暗自辩解道:反正只要我杀了他父亲,不管我强不强暴他,不管我怎么做,他都会恨我入骨,不会有半分区别……回首以往和雪儿的种种纠缠恩怨,萧晖忽然又觉得十分灰心,自己所做的究竟有什么意义?
  萧晖颓然坐下,呆呆看那窗外,心情随着窗外的天色渐渐阴暗下来。又过了半个时辰,突然电闪雷鸣,下起了倾盆大雨,哗哗的雨声搅得萧晖更是心烦意乱。雪儿还没有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他这个人,怎么离开一步也让人放心不下?萧晖坐不住了,冲到楼下找店家要了个斗笠,连雨衣也没披,就冲了出去。
  雨越下越大,虽然还不到傍晚,但厚厚的乌云笼罩着天空,黑沉沉一片,却象是已提前入夜。春季里少有这样的雷雨天气,路上的行人和田里的农夫都消失了踪影,店家纷纷关门闭户。乡间的道路很快变得泥泞不堪。萧晖心里越来越急,冒雨施展轻功往镇子西头奔去,胸前的伤口浸了雨水,却隐隐地作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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