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知道鸡蛋不能搁在同一个篮子里,他把那盒哈德门拆成了几份,分开藏在身上,本来是为了防学校老师,谁知被王盼搅了局。不过,那小子想跟他斗还是嫩了点,只搜走了小半包。
烟头一点儿猩红的火星在夜色中闪闪烁烁,忽明忽暗。
卡文疲惫的靠在窗上,在被风吹散了的薄烟后,他的眼神也闪闪烁烁,忽明忽暗。
许是烟草里的尼古丁起了作用,他紧绷的精神数日来第一次感到放松,眼皮越来越沉。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开门声,颜巍的脚步在洗手间和客厅之间来回游动,最后在他卧室门前停下,“小孩儿你睡了吗,两点了房间怎么还亮着灯?”
“!”卡文一个激灵坐起来,光速把烟头扔出窗外,强装淡定道:“正要睡了,刚背完课文。”
说着跳下地,走过去“啪”关上了灯。
“赶紧睡吧,明天还得上课。”颜巍说,在门口停了会儿,听屋里没再有动静就回了书房。
卡文拍拍胸脯,松了口气。
房间里的烟味还没散,如果颜巍真的推门进来,他苦心树立的‘乖宝宝’人设在对方心中铁定要瞬间崩掉。
要是颜巍知道他非但不乖,还是个有一身恶习的撒谎精同性恋,肯定会感到非常恶心吧?
眼神暗了暗,卡文在窗帘后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想到这个,他突然很难过。
像他这样恶心的人,根本不配得到朋友,他什么都不配得到,只能躲在见不得光的肮脏角落。
手颤颤地,他又摸出一根烟。
即使知道靠抽烟来麻痹自己只能是饮鸩止渴,没人救得了他,但他仍然渴望能在无止境的压抑中获得短暂的放松,能在无边际的黑暗中看到哪怕只有一星儿点的火光。
房间陷入完全的黑暗,只有他指尖夹着的香烟尽头,有颗正在跳跃的火星,亮光微弱,却是他唯一可以汲取的温暖。
小心翼翼地偎着那点儿暖意,他突然想起很小的时候,妈妈跟他讲过的一个童话故事——圣诞夜,卖火柴的小女孩在街头划着了一根又一根的火柴,火光中,她跟着最爱她的奶奶去了天堂——酸涩的眼眶慢慢湿润了,他觉得此刻的自己跟故事里的小女孩很像。
但他知道,永远不会有一个人从火光中出现,带他去只属于他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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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烟灰落尽,他在小女孩的梦里抱着膝盖昏昏睡去。
梦中,他的爸爸还是密州参议员,妈妈还是钢琴家,妹妹也才刚到牙牙学语的年纪,一家人坐在院子里烧烤。爸爸站在烧烤架前负责一家人的美食,妈妈在旁边弹钢琴,妹妹跟着手舞足蹈,他则在旁边看书,时不时为他们朗诵一段,每次爸爸妈妈都会开心地给他鼓掌。
他潜意识知道自己正在做梦,但他还是在梦里笑出了声,不想那么快醒来,甚至永远都不想再醒来。
然而,后来不知怎得画面切换,到了他四岁的时候。
二战期间,时局很乱,有个邻居叔叔因为同性恋被抓,拉到山坳里处刑。爸爸去送那个叔叔最后一程,他偷偷跟在后面一起去了。躲在人堆里,看着一张张愤怒狰狞的面孔对叔叔扔石头,生生将其砸成了一摊肉泥,他整个人都呆滞成了块木头。
眼前一片血光,他什么都看不到了,只剩下嚎啕大哭和发疯般的尖叫。爸爸听到他的声音,跑过来一把捂住他的眼睛,抱着他说——
“小孩儿醒醒,别怕,你只是做了噩梦。”
卡文挣开肿成包子的眼睛,迷迷瞪瞪地看着颜巍近在咫尺的脸,“师,师伯?”
颜巍应该是睡觉时听到他的哭声才过来的,因为他穿着睡衣,也没带眼镜,一眼望去,眸子清得就像一汪泉。
因为难掩的担忧,此刻正漾着一圈圈的涟漪,“你怎么坐窗台上就睡了,开着窗,不冷吗?”
说着就要把他打横抱起来。
卡文这才意识到,他在睡梦中像揪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竟死死搂住了颜巍的腰。
“我,我……”心慌且尴尬,他哽咽了许久都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局促不安的推开颜巍,“我,你……”
“什么我啊你的。”颜巍皱眉,二话不说重新抄起他的腿弯,打横把他抱了起来。
“啊!”卡文一声惊呼,伸手要推颜巍。
“别动,去床上睡。”颜巍胳膊一紧,把他按到了怀里。
卡文一僵,手垂下去,轻轻喊了声“师伯”,脸埋在颜巍肩上悄无声息地落下了一滴泪。
颜巍把他搁在床上,掀了太空被紧紧裹住。
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哭,卡文把头缩进被子里,看上去像个搞笑的蓝色木乃伊。
颜巍推着卡·木乃伊·文在床上滚了几滚,笑:“小孩儿,我发现你还真是脸皮薄,抱一下有什么,昨晚我不也把你当抱枕睡了一夜嘛。”
卡·木乃伊·文滚啊滚,滚到床里面就不肯再滚回来了,蒙着头闷闷地说:“你的意思是,一抱还一抱,咱俩扯平?”
颜巍一条腿跪在床上,伸手把卡·木乃伊·文又捞回来,还从被子里刨出他的小脑袋揉了揉:“好好睡,蒙头不憋啊。”
卡文把脸转向里侧,咬着嘴唇不说话,他怕自己一开口,哽咽声就会先一步从嘴边溜出来——
颜巍对他太好了,可是他不配!
颜巍在他床边坐了会儿,见他不想说话,似乎叹了口气,正要起身。
卡文心中一紧,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你,可不可以先别走……”他咬着被角,还是忍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我……睡不着……”
颜巍一顿,回身温声说:“我不走,我去拿点儿东西,这就回来。”
卡文乖乖松了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出去,好像生怕他中途跑掉。
没一会儿颜巍又回来,端着两个透明玻璃杯,一杯盛着清水,另一杯盛着还在冒热气儿的牛奶。
“睡前喝杯奶有助于改善睡眠,但家里没纯奶了,这是我用大白兔化的,可能有点甜,你尝尝试试。”
卡文:“…………”
师伯,你这是有多爱吃糖啊,以至于都吃出了新花样。
卡文从被窝里爬出来,跪坐在床上,接了杯子咚咚咚灌下去一大口。
颜巍盯他:“怎么样?”
卡文一抹嘴:“是有点儿甜,不过还行。”
“今天先这样吧,明天下班我去超市买点儿纯奶回来。”颜巍把那杯清水递给他,“给,漱漱口。”
都收拾好,卡文重新躺回去,眨眨眼,轻声说:“谢谢你,师伯。”
“踏实睡。”颜巍床边坐下,“有我在这儿,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靠近。”
卡文笑:“算了吧,要是真有妖魔鬼怪,师伯你肯定打不过。”
“你试试?”颜巍挑眉,伸手咯吱了他一下。
“哈哈别。”卡文笑着打滚儿,直滚到床里边。
敛起笑,他背对着颜巍,枕着手背说:“师伯,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吃糖啊?糖吃太多也不好。”
颜巍动作一顿,开始了长久的沉默。
卡文眼皮跳啊跳的,终于快睡着了,恍惚间才听到对方好像说了个专业名词——
“斯金纳反射。”
第10章 chapter10 广播
许是知道有人陪在身边,后半夜卡文睡得很踏实,醒来时天光大亮。
用过早饭,颜巍送他去上学。
趁路上的十几分钟时间,卡文又把昨晚睡觉前背过的课文念了几遍,防止检查的时候掉链子。
以颜巍在心理学上的专业性,卡文知道对方不会看不出来他有很严重的心理障碍。
他很感激颜巍什么都没问,这就是对方的体贴之处。
因为即使颜巍问了,他也不愿说;而就算他说了,说的肯定也不是真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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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晨读还有十几分钟,整座高三楼就已经响起了朗朗的读书声。自然,并不包括高三·29班。
29班的同学有一多半都是睡神,另一小半都是觉主。
要搁在以前,这会儿他们肯定都趁着盯早读的老师还没来,正趴桌子上呼呼大睡。今天却有点儿不一样,班里闹哄哄的,但明显一听就不是在读书,而是在议论着什么火爆的话题。
“真的吗?昨天下午放学王盼真跟艾卡文约架啦?”
“那可不,我亲眼见王盼带着几个人在楼梯口把艾卡文给截了!”
“我天!两人现在都还没来,该不会一个非死即残,另一个号子里蹲着去了吧!”
“那你们说,谁残了,谁又去号子里蹲……”
卡文在这时进门,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数十双眼睛像x光射线一样,在他身上来回扫啊扫的,想看他身上到底哪儿残了。
“同位儿!”李睿一晃着马尾辫走来,“怎么不进去?”
“我说等你你信不信?”卡文笑。
李睿一拍他的肩膀,爽快道:“走,好同桌,一起进。”
卡文目不斜视,腰杆笔直大步流星地回到座位。
众人的眼神开始变得不对劲了,窃窃私语又响起来:“看着人没事儿啊,难道他主动跟王盼认怂,架没打成?”
“……”卡文正要温习课文,听到这句,嘴角勾起冷笑:让他跟王胖认怂?简直是笑话。
旁边的李睿一在这时轻轻“咦”了声,卡文转头,“怎么了?”
李睿一从桌洞里摸出一块黑森林蛋糕和一杯珍珠奶茶,皱皱眉:“有人往我桌洞里塞这个,也不知道是谁,已经好几次了。”
卡文说:“会不会是你男朋友?”
李睿一摇头:“不可能,十分钟前我们刚在一起吃过饭。”
卡文一顿,刚要说那会不会是有人暗恋你,姑娘就把蛋糕和奶茶往他跟前一推。
“要不你拿去吃吧,退又不知道退给谁,扔了也还怪浪费的。”
卡文迟疑:“别人给你的东西,我拿不好吧,况且我也不饿。”
“没……”李睿一正要再说,突然有人喊:“快看,快看!”
原来是王盼进来了。他鼻青脸肿,右胳膊打着石膏挂在脖子里,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这下众人开始不淡定了,原来“非死即残”的那个,竟然是校霸王盼!
“看什么看!”王盼没好气地回瞪了他们一眼,冷冷地说:“这辈子没见过别人骨裂打石膏吗?”
众人:“…………”
不是没见过别人骨裂打石膏,而是没见过校霸骨裂打石膏。
我去,艾卡文到底是个什么旷世奇才,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竟然连校霸都能拿得住。
服了,服了。
王盼仿佛能听到众人的心声,不禁翻了个白眼,“放心,你大哥还是你大哥,过几天拆了绷带又是一条好汉。”
说着往卡文那边扫了一眼。
看到他桌子上摆着的蛋糕和奶茶,本来就臭屁的脸登时变得更黑了,把书包往桌面上一摔,抬脚踹翻了板凳。
“有火也别冲板凳撒啊。”萧何从后门进来,正撞见这一幕,弯腰把凳子扶起来,一抬眼,愣了愣,“哎呦,小胖儿你胳膊咋啦?”
“下楼梯摔的。”王盼说,“咣当”一下拉好凳子,黑着脸坐了下去。
“怎么这么不小心,摔的还是右手,可怎么写作业?”萧何惋惜地说,手往身后一背,语气严厉了些,“好好养伤,别再瞎操|蛋了,要是被我知道你又跟人打架,肯定饶不了你。”
“知道啦!”王盼心情不爽,平时嬉皮笑脸的机灵劲儿都给气没了,浑身上全是不耐烦,翻书的时候“撕拉——”一下拽掉好几页。
萧何一挑眉头,又把他从座位上拉起来,笑着说:“别不高兴,今天晨读检查背诵,就从你开始吧王盼同学。”
王盼:“…………”
我是谁?我在哪儿?背什么诵什么搞什么?
昨天下午跟卡文打完架就立马横着进了医院,打钢钉架钢板抹石膏缠绷带,折腾到半夜,哪还记得背课文的事儿?
再说,就算记得,他也背不下来啊。
背不下来的直接后果就是——罚站。
王盼苦瓜脸:“我有伤啊我有伤,老班儿求您做个人吧。”
萧何一乐:“你伤得是胳膊又不是腿,站一会儿没事。”
同学们跟着笑,萧何一瞪,“现在笑有点儿早,检查到谁,要是背不出来就陪他一块站。”
说着又点了一名男生起来背诵,同学们一阵哀嚎。
卡文顾不得理会其它,只抱着课本一遍遍默读,恨不能把每个字都印在自己脑子里。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但由于无法完全理解诗意,其中有几句拗口的,他总是背串。眼见得快检查到他这边来了,紧张的手心里都冒了汗。
“快下课了,再最后检查一个。”萧何看了下表,目光投向这边。
卡文低头念书,旁边,李睿一双手合十碎碎念地祈祷:“不要叫到我,千万不要叫到我……”
“哎——”
艾?卡文一震,“腾”得站起来,张口就背:“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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