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巍拉了把高脚椅在她对面正襟危坐,中间只隔了30公分不到,淡笑着问:“知道我是谁吗?”
王盼妈说:“你不艾卡文家长吗,这还用问?”
颜巍摸出一张半透明的卡片,笑着双手递上:“我是他的临时监护人没错,除此之外,我还是一名大学老师,这是我的名片。”
“哦,老师啊。”王盼妈不屑地接过名片,低头一看,脸色几变,“你,你教犯罪心理学的,还是重案组特聘心理画像专家?”
她不可思议地盯着名片,说话时声音都有点儿发颤。
“在来的路上,我已经请公安朋友帮忙调了王盼的档案。”颜巍一顿,看了眼王盼,见小胖纸羞得脸上阵青阵白,接着说,“他的情况我基本了解,我相信,您作为她的母亲,肯定比我更加清楚。”
王盼妈往沙发后靠了靠,躲开他的视线,“你,你往后挪挪凳子,坐这么近我感觉怪怪的。”
这就是颜巍的高明之处。
从座位上来看,貌似她一家三口跟他对峙,可实际上,椅子比沙发高,他的腰杆又笔直,王盼妈想要跟他说话就必须仰着头,无形中从心理上就感受到一种压迫。
他要是再坐得近点儿,准让对方呼吸急促,心虚到冒冷汗。
“有很怪吗?”颜巍笑眯眯说,“别紧张,不是你们让我来的嘛?说是来商量看看两个小孩儿打架的事该怎么处理。”
“不是商量。”王盼妈说:“艾卡文把我家王盼打伤了,你们得赔钱。”
“赔钱?”颜巍反问。
“对,”王盼妈点头,“医药费营养费加精神损失费,至少五万!”
颜巍笑:“可据我所知,是你儿子先找人打得我家小孩儿吧。”
“艾卡文人好好的,你凭什么说他是被打的那个?我儿子可是断了条胳膊。”
“你刚才是没看见吗,我家小孩儿脸上也有伤,他说是被你儿子手上的戒指划的。”颜巍掏手机,“需要我联系法医从戒指上取样,做个基因鉴定什么的吗?”
“算了吧。”一直沉默的王爸爸第一次开口,愁眉苦脸地对自家媳妇儿说,“小孩儿互相割气打个架又不算什么大事儿,谁小时候没打过啊,你非得把事闹大。”
“我不闹?我不闹这么多医药费你自己出啊!”王盼妈气急败坏地说,王爸爸立刻被怼得缩了回去,她看颜巍,“你不用吓我,我不吃这一套,五万块钱你一分都不能少!”
颜巍的笑意逐渐消失,他收起手机,缓缓说:“你别以为打架时没被监控拍到就没人知道真相,就算没其他人看见,王盼自己也心知肚明。”
王盼也说:“妈,我都跟你说多少遍了,是我先动的手。我可不像那个艾卡文,敢做不敢当,装模作样扮可怜。”
王盼妈用胳膊肘怼他:“闭嘴,大人说话有你什么事儿!”
颜巍看出来,这一家人最难搞的只有他妈,笑了笑,说:“既然王盼已经承认是他打人在先了,就没什么好再说的。现在,学校想息事宁人,我也想,就看你们自己想不想。
“若想,很简单,让王盼跟我家小孩儿道歉,写检查,保证以后不再找他麻烦,然后把医院的缴费单拿出来,医药费由我来出。”
“啊?道歉,还写检查?!”王盼苦瓜脸,“哥,检查就算了吧,我跟你说声对不起,你代我转达行不行?”
颜巍瞪他:“你先让我说完。”
“……”王盼抓抓头发,没再出声。
颜巍继续说:“若不想,很遗憾,我会动用一切关系来跟你们打官司,是王盼打人在先,蓄意伤人,而我家小孩儿只是正当防卫。即使他下手重点儿,顶多算个过失伤人。孰轻孰重,想必不用我来解释,你自己心里清楚。”
这一大段,直接把王盼妈给说懵了,气势顿减。
颜巍乘胜追击,“而且,我有十成十的把握保卡文不会有事,而你儿子,王盼,他不仅会坐牢,档案里更会留下一辈子的污点。在当今社会,你看看那些从监狱里走出来的人,他们过得怎么样,还能不能找到好工作,能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的生活,你希望自己的儿子跟他们一样吗?”
王盼爸爸“蹭——”地从沙发上起来,背着手,摇着头往外走,“丢人,真他妈丢人,我都说别来学校别来学校,你非得…唉!”
王盼妈也早就吓白了脸,磕磕巴巴地说:“那,那行吧,那就只报销医药费八千五,你说话可得算话啊。”
“放心。”颜巍点头,抄着手一瞥王盼,“小子,你呢?”
王盼抱住他的大腿鬼哭狼嚎:“哥,能把我妈弄(nèng)服算你厉害,但当面给艾卡文道歉念检讨你让我校霸的老脸往哪儿搁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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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校门口,车里。
卡文打了一下午的腹稿,在看到颜巍后全忘了个干净。他不知道王盼跟颜巍说了多少,颜巍又信了多少。
如果小胖纸把他抽烟的事也抖落出来,那他在颜巍心中乖小孩儿的形象就真的荡然无存了。正忐忑着,谁知没等他解释,颜巍先开了口:
“和平共处五项原则,重点不在‘和平’,而在‘共处’。虽然我不主张暴力,可必须得承认,一味示弱未必能明哲保身。所以,我没觉得你有错。”
“!”卡文猛地抬头。
对方的意思是,没因为打架的事儿责怪他?
“不过……”颜巍一顿,转头看着他笑,“你下手好像真的有点儿重。”
卡文愣了半晌才回神,顿时轻松了不少,也笑:“放心,我有分寸。”
是挺有分寸。
本来想直接卸王盼一条胳膊,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才只送给他一个骨裂。
卡文问:“那,最后谈判的结果是什么?”
“谈判?”
“对啊。”卡文说,“你穿这么正式,看上去不就像一场政治谈判嘛。”
“这叫从战略上藐视敌人,从战术上重视敌人。”颜巍笑:“我若严肃正经,对方即使想飘也就飘不起来了。不过医药费该出还是得出,他家条件看上去不太好,而且人也确实是你打伤的。”
“嗯,我知道。”卡文点头,心里还是有点忐忑,因为在政教处外面的走廊上,颜巍明明生气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会儿对方又跟没事人一样。
回去的路上,卡文一直在想这件事,想他气得既然不是打架又会是什么。
颜巍见他一直很沉默,以为他在担心钱的事,就抬手揉了揉他的头,“放心,医药费我来解决,这点儿小事我是不会惊动你爸妈的。谁高中时期没打过群架,以后等你走上社会,没准儿还能拿出去跟人吹牛呢。”
卡文:“…………”
师伯,你这思想,很危险啊,容易教坏小盆宇!
不过,经他这么一闹一玩笑,卡文总算彻底放了心,看来颜巍的闷气已经全消了。
接连几个晚上都是卡文做饭,家里已经没有菜了,所以途中拐去了超市,买了很多食材,以及颜巍续命必须的各种糖果。
回家,颜巍拎着菜,卡文抱着糖果,两个人哼哧哼哧地爬楼梯。
一抬头,见家门口站着个红风衣的年轻女人,大波浪,大墨镜,大红唇,拎着个LV大号手提包。
优雅,知性,像火,像云,又像风。
她见着颜巍的第一句话是,“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逛街,你今天下午上新闻了知不知道?”
然后摘了墨镜,盯着卡文愣了几秒,“这小孩儿是谁?”
第14章 chapter14 向东流
“之前不跟你说过嘛,我师弟家小孩转校,要在我这儿暂住一段时间。”
向东流想了想,“好像是说过,看我,一忙起来竟给忘了。”
“就你这记性,还能指望你记住什么?”颜巍说。
没有过多客套,相反,语气里带着些自然的松弛,看起来两个人很熟。
“……”向东流只笑笑,没反驳,开始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卡文。
谁知卡文也在偷偷打量她。
视线不经意撞到一起,两个人都有点儿尴尬。
扯出一抹明艳的笑,她说:“你好,我叫向东流,颜巍的朋友。”
如果说李睿一的美像青花瓷,淡雅脱俗;楚伊人的美像掐丝珐琅,高贵精致。
那么,向东流一定是有着厚重质感的唐三彩,经过饱和色大肆渲染,明艳热烈且富有张力——
仅简单撩一撩头发,就立刻有红酒玫瑰的香气从她那头浓密的金棕色大波浪间飘溢出来。
看起来,她跟颜巍一个像火,一个似冰,性格似乎截然相反。
说是朋友,也不知道是普通朋友还是男女朋友。
卡文记得,颜巍心里是有喜欢的人的。
想到这点,他心口蓦地揪起,但刺痛的感觉只稍纵即逝,没能来得及捕捉。
迅速收敛心绪,他说:“你好,我叫艾卡文。”
因为不确定该叫她“姐姐”,还是“阿姨”,就索性什么都没叫。
如果对方真是颜巍的女朋友,颜巍是他师伯,按照辈分是该喊她一声“姨”。
好在向东流并没在意这个,她用手背碰碰颜巍的胳膊,埋怨说:“你后来该再提醒我一下的,第一次见面,我都没给小朋友带点儿礼物。”
“你要诚心想带,下次补上不就得了。”颜巍笑,瞥了眼她的大包小包,问:“你不有我家钥匙吗,怎么还拎着东西站门口?”
“……”卡文一愣,颜巍竟把家里钥匙给了向东流?
那是不是就说明,在颜巍心中,她是很亲密的朋友?
“我也刚到,还没等开门。”向东流说,抬膝盖撞了下颜巍,“知道我拎着包累还不赶紧开门,再说,人小朋友抱着糖也等进屋呢!”
“淑女点儿,好歹对得起你今天穿的这身衣裳。”颜巍说,把东西都腾到一只手上,掏钥匙开门。
两人先后进屋,见卡文还呆呆地在楼梯口站着,他皱了下眉,“怎么了?进来呀。”
向东流连人带包往沙发上一蹲,来了个葛优瘫,笑着看他:“哎,你家小朋友该不会是被我吓到了吧?”
“别说他,我见了你都怕。”颜巍瞥了她一眼,“回头把钥匙还我,以后来之前先给我打个电话。”
说罢,过去拽着小孩儿的胳膊,把他给拉进门,“这女的间歇性精神病发作,她说什么你都别搭理她。”
“你们聊,我回房做功课。”卡文垂着眼,轻轻挣开了颜巍,把糖果放到茶几上就转身回了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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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是老式公寓,房间的隔音效果很不好,即使紧关上门,依然能听到向东流不满的声音。
“当初你家装修连锁都是我买的,现在你竟想把钥匙要回去,天底下哪有这个道理?”
卡文目光无神地趴在书桌上,用手指头拨弄一盆仙人球绿植,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郁闷。
刚才在楼道,看着颜巍跟向东流互相拌嘴打闹的画面异常和谐,他突然有种自己被抛弃了的感觉。
他穿越来这个时空,相处最多的人只有颜巍,这点甚至连楚伊人都比不过。他见过颜巍光芒万丈的一面,也见过他狼狈不堪的一面,他以为自己已经对他足够了解,甚至开始在慢慢学着依赖他,信任他,在失眠时跟他说说话,在学校受了欺负也会有人给自己撑腰。
他从没设想过,有一天他跟颜巍之间会凭空多出个人来。不论男女,这人都像是一只“Pigeon”——
把他好不容易才搭建好的小窝,给生生夺走了。
卡文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明明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丝毫立场和资格去要求颜巍跟谁交朋友,甚至更该庆幸对方是个正直的异性恋。
可他心里就是闷闷的,有种苦涩梗在喉头,想吐又吐不出。
直到被仙人球的利刺扎了手,痛得他手指一缩,回了神。
吮着指尖的血珠,耳边断断续续飘来客厅里两人的交谈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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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别闹,小孩儿搁屋写作业呢。”颜巍说,在旁边沙发上坐下,一抬下巴,“你刚说什么新闻?”
提起工作,向东流瞬间就正经了,不苟言笑的模样搭配浓墨重彩的妆容,像极了职场女魔头,把几条链接合并转发到颜巍手机上,没好气地说:“自己看。”
“嗯?”颜巍扬了扬眉毛,随手点开一个,见是那天在车库卡文打人的视频,下面还配了个醒目的标题——
#某大学教授为师不良,不仅道德扭曲替杀人魔辩护,更雇打手疯狂报复受害者家属#
颜巍:“???”
“有意思。”颜巍笑着点点头,“这么说,我是那个道德扭曲的为师不良,小孩儿是我花钱雇来的疯狂打手?”
“先别笑太早,看完下面的几个帖子,有你哭的。”向东流说,“这还是我随便从论坛上扒下来的,事件目前还在发酵中,类似的帖子数不胜数。”
颜巍点开剩下的几个帖子链接,全是网友们就此事的评论,局势一边倒,全是骂他的声音。什么衣冠禽兽啊,披着人皮的狼啊,甚至有人扒出他任教的学校,喊:
“我女儿今年高考本想让她考清大呢,没想到全国排名第一的学校竟出了这么个人渣!不考了不考了!就是让她去兰翔开挖掘机也坚决不能让她上清北!”
颜巍的脸色逐渐变得凝重。
但他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小孩儿。虽然目前大众还只把矛头对着他,可万一待会儿突然转了方向,对着小孩儿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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