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医生描述好伤口的情况,他穿好衣服,躺在苏城身边,不停地用手轻拍对方的后背,像是安抚一只受伤的小猫。
苏城呆滞的目光对着池长风的眼睛,像一潭死水。
池长风伸手盖住他的眼,搁着手掌给了他一个吻。
两个人沉默地躺在床上,直到敲门声打破安静。
苏城受惊一样拉住池长风的衣角:“收好。”
池长风停顿了一瞬,弯腰捡起皱皱巴巴的旗袍,拉开苏城的塑料衣柜,把它挂在一顺黑灰色的衣服之中。
医生拎着个金属医药箱,熟练地拿出消毒酒精和镊子,给苏城处理伤口:“有几块玻璃碎片进去的比较深,得用镊子夹出来。”
池长风拍了拍苏城的脑袋。
“池先生,你按住这里。”医生指了指苏城的脚踝,拿出专业的照明灯戴在头上。
冰冷而尖锐的镊子插进伤口,迅速地夹住玻璃碎片,“叮当”一声落到金属托盘里。整个过程重复了七次,池长风的手紧握住苏城的脚踝,生怕他乱动,然而苏城一声不吭,苍白的脚好像死去的大理石。
“好了,”医生摘下橡胶手套,“不用缝针,这几天最好不要下地,药一天一换,需要我上门服务吗?”
池长风摆了摆手:“多谢。”
医生利落地离开,临了还顺手带走了垃圾。
房间里有一股消毒水味,苏城闭着眼睛,呼吸微弱不见。池长风伸手放在他鼻子底下,感受到轻微的气流才收回手。
池长风钻进被窝,搂住赤裸的苏城,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像是两棵纠缠在一起的双生树,倘若一棵死了,另一棵也要汲取它的养分,抱着它残留的枝干,永远而孤独地活下去。
此刻,外面的世界潜伏在最寂静的黑暗里。
池长风感受到怀里的身体逐渐暖和起来:“睡吧。”
苏城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第二日,等苏城醒来的时候,像往常一样,身边的人已经不在。在他刚开始跟池长风在一起那几天,总有一种做梦的恍惚感。
苏城趿着拖鞋,磕磕绊绊走到了卫生间。昨夜满地的镜子碎片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挂镜子的地方露出比四周更干净的墙面来。苏城坐在马桶上,看着空荡荡的墙面出神。
伤口有点渗血,苏城忍着痛回到了床上,就在离床的两步距离,他站住了,缓慢转身走向放在床头的塑料简易衣柜。
他拉开拉锁,塑料齿轮发出刺啦的呻吟,那件黑金旗袍格格不入地挂在一件件灰扑扑而廉价的衣服中。
苏城伸手依次拨动衣服,等触碰到光滑而冰冷的布料时,他把手顺着袖口伸进去,衣服在他苍白的小臂上叠起层层褶皱,又随着他深入的动作而舒缓。
“你在这里呀,”苏城摸到了一条光滑的小蛇,“很喜欢这件衣服是吗?”
小蛇顺着苏城的手臂爬出来,亲昵地蹭着他的脸。
“我也很喜欢……”
早上池长风来到办公室,给苏城发消息。
池:钥匙我放在楼道的电箱里,今天别出门,有人给你送饭。
对面没有回信,他果断把手机放下,准备早上的晨会。
张影敲门进来:“池队,李佳鹏请假。”
“他请什么假?”
张影拖开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下:“事假,说要去看望一个生病的老同学,下午归队。”
“嗯,”池长风喝了口澳白,“生化结果出来了吗?”
张影:“昨晚莲华大学实验室给我消息说还在缩小范围,明天能有准确结果。”
“打电话再催一下,有了准确的结果,我们就能排查数据库。”
“好的。”
吃完早饭,大家都去忙了,池长风叫赵润安来办公室。
两个人闲聊了一会,主题为吐槽梁老师老奸巨猾、倚老卖老,看气氛渐入佳境,池长风道:“我有一个朋友,想介绍给你看看。”
“需要提供心理咨询?”
“先交个朋友。”
赵润安了然,这就是不让对方知道自己心理医生的身份。
“只要不违反职业道德,我会全力配合。”
池长风轻轻摇头:“不是你担心的角度,我是怕吓到他。”
赵润安发现,池长风可能自己都没注意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笑得很温柔。
李佳鹏又开了一罐雀巢咖啡,撕开一袋干巴巴的面包,就着咖啡几口吃完了。车里弥漫着一股烟味儿。他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手机,上午八点三十四分,再次打开手机拨通那个被拒接的号码。
苏城接起电话,外卖员知道他不能下床,站在门外问他可不可以进来,说自己有钥匙。
“请进。”
苏城起来坐在床边,把被子迅速折了几下,拽了拽身下的床单。小蛇好奇地钻到他睡衣里面,伸出个脑袋担在他的锁骨上。
三个穿着正装的服务员,进门自带鞋套,带着外卖盒走进来。
一个壮汉目标明确地把家里的小方桌搬到苏城床边,一个长发大姐姐摆好餐具,另一个短发妹妹在收拾垃圾。
“慢用。”长发女人微笑着跟他说再见,几人又迅速消失。
从进门到结束工作,只用了短短五分钟。
苏城摸着温热的粥,面前摆着的是精致广式小点心,正准备吃饭,电话又响起来,以为是他们漏了什么,他想也没想接起来。
“你好?”
对方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苏城手指紧握住住手机,他看了一眼电话号码,想要挂断,然而还没等他的手指点到红色的挂断键,对方又出声道。
“早餐怎么样?老同学。”
苏城回过头看向外面的窗户,对面的房子没有人。
“……你在哪?”
“我就在你家门外呀。”
此刻,门被敲响。
苏城扔掉手机,抱着小蛇咕咚一声摔下床,爬进了床底。
门外的人似乎是不满意无人开门,他粗暴地捶门,陈旧的网纱防盗门不断颤抖,抖下一层层墙灰。
狂乱的敲门声突然停止,吱呀一声,是铁盒子被打开的声音,接着钥匙插进了门锁。
来人心情愉快地哼着歌,是一首南方城市小调,明明是温柔的声线,明媚的天气,苏城却只觉得痛苦和恐惧。
他紧紧握住小蛇,蜷缩着身体把她藏着肚皮上。
访客见屋里没人,自顾自拉着凳子坐到餐桌边:“一个人吃早饭,不觉得孤单吗?”
苏城心脏狂跳,他咬紧牙齿来抵抗身体不自觉得抽搐。
“你还是那么蠢,真好玩。”沾满灰尘的鞋子踢了一下床,“我记得,你好像很害怕蛾子?是因为这个这个,才来到北方的吗?北方的飞蛾,说起来是比西林的小很多。好像蟑螂一样,有趣啊有趣……”
男人笑起来,伸手拿了个咸蛋黄流心奶黄包:“蟑螂爱钻床底,飞蛾可不去。”
“它们爱明亮的火,贪得无厌地前仆后继,好像这辈子没有过一次鲜花锦簇、烈火烹油的日子就白活了一样。”
无论他说什么,苏城始终不做声。
男人不耐烦地又踢了踢床:“打个咋呼啊,老同学?”
床底板落下一层纷纷扬扬白色闪光细粉,随着呼吸钻进苏城的鼻子里,苏晨忍住打喷嚏的想法。
“你妈没教你要懂礼貌吗?”男人笑出来,“哎呀,我忘了你没妈妈啊……对不起。”
继而站起身来,走到床前。
苏城看到他笔直的黑色西装裤脚在阳光里带起无数灰尘,尖尖的皮鞋伸进了床底。
“都说了对不起了,你怎么还不出来?”男人的鞋尖点了点地,“娘们唧唧的,真是一点没变……”
“这次来,给你带了礼物。”
好像想到了什么美妙的事情,男人抬高了声线:“就在你头顶奥,还没有发现吗。”
在这一瞬间,苏城突然想起明明几天前刚刚大扫除了一边,为何床板会落下这么多灰。
他抬起头,密密麻麻的飞蛾一层又一层的涌动,细密的鳞粉纷纷扬扬。
“啊——!!!!”
苏城发出一声惨叫,从床底爬出,脚底的伤口再一次崩裂。
他蜷缩在地上,手指伸进喉咙里想把那股毛茸茸的感觉抠出来,然而只吐出了干净的胃液。
“早啊,苏城。”
李佳鹏笑眯眯看着苏城,俯下身子,端着一碗粥:“你的粥好像凉了,我喂你吃吧。”
说罢轻轻翻动手腕,粘稠的白粥从瓷碗里倾倒,啪嗒啪嗒打在苏城的脸上,留下一片一片红色的痕迹。
苏城紧闭眼睛,把腿蜷缩起来夹住肚子。
“怎么不叫啊,真没劲。”
李佳鹏把碗放回去,坐在椅子上,双腿张开,点了根烟:“你他妈的就这逼样,还想杀我?”
苏城徒劳地想控制自己不停抖动的双腿,他感到脸上的疼痛透过皮肉灼烧牙齿。
施暴者悠哉悠哉地享受着一根烟的时光,他看着冒着热气的粥顺着苏城的脸落到地板上,逐渐凉透。
“这次真的凉了,记得舔干净。”李佳鹏把烟头插进肠粉里。
起身准备离开之际,他饶有兴趣地踩着苏城受伤的脚,“乖一点,不要挂我电话。”
苏城咬住下唇。
李佳鹏改用鞋尖碾他渗血的脚底,直到鲜血沾到他的皮鞋上。
他嫌恶地蹭到苏城的衣服上,苏城始终一言不发。
“不叫啊?没以前有趣了。”
李佳鹏拢了拢自己的黑发,径直离开,把钥匙分毫不差地放回电箱。
苏城听到脚步声逐渐消失,才把小蛇从肚子里拿出来。小蛇十分愤怒,她想冲出来保护苏城,但苏城却一直死死抓住她。
“我保护你。”苏城想去摸她的脑袋,小蛇生气地躲开。
“不要告诉他。”小蛇看着他,粉蓝的眼睛里滚出豆大的泪珠。
“不要告诉他……”
苏城抱着小蛇,他不想自己这么狼狈、毫无自尊的一面暴露在所爱之人的眼里,他好不容易才能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正大光明、毫无所求地与池长风在一起。
他不想这爱掺杂着怜悯和同情,那不是纯粹的爱。
第32章 委屈
池长风回来的时候,他察觉到小小几间屋子纤尘不染,地板擦得干干净净,甚至床单被罩都洗好挂在阳台上、暖气片上。
他大步走到床边,抓起苏城的脚,绷带干干净净。
“是不是你做得家务?”
苏城笑着“嗯”了一生,一反常态地攀上他的脖子:“好想你……”
池长风放出雷鸣来:“好好吃饭了吗?早饭好吃吗?”
雷鸣在房间巡视,时不时吐出新红的信子,似乎是在找小蛇的踪迹。
苏城仍旧微笑:“好吃,粥很好喝。”
“午饭吃得什么?”池长风脱下羊绒大衣,挂在门后。
苏城在努力回忆,一上午他都在清洁房间,黏糊糊的血粘住了塑料拖鞋,送午饭的时候他正在睡觉,就让他们放在厨房,好像现在也没吃。
“睡过了,在厨房里……”
池长风皱起眉头,没有说什么。
“想去洗手间吗?我抱你。”
苏城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池长风手臂穿过他的腿,轻松抱起来把他放在马桶上,他克制住自己想为对方褪下裤子的手,体贴地把门关上。
“好了叫我。”
他走进厨房打算接壶水,雷鸣凑上来,大脑袋搁在他耳边。
池长风沉默地关掉水龙头。
“李佳鹏来过?”
雷鸣有着绝佳的嗅觉。
池长风把铜壶放在煤气灶上,打着了炉子,幽蓝色的火苗跳动。他一米九的个字对小厨房来说就是个庞然大物,料理台只到他的大腿中间。池长看着窗外点点灯火,拿出兜里的金属烟盒,单手打开后发现只剩最后一根烟。
他合上盖,转身走出去。
苏城的脚实在太痛了,如果池长风打开绷带,一定能发现伤口不仅没有愈合,反而更深了,暗红色的血干了一层又一层。苏城只能用脚跟使劲儿,艰难地提上裤子。他不是怕疼,而是怕下午刚刚合上的伤口又崩开,被池长风发现。
池长风站在外门,听到里面窸窣的穿衣声音停止,才敲门:“我进去?”
“嗯。”
池长风按下把手,看到苏城乖乖地坐着。
苏城抬头朝他腼腆地笑:“我想洗手。”
“来吧。”
池长风弯腰捞起他,狭小的卫生间占两个人太过拥挤。两个人紧贴着,池长风弯着腰,好让苏城够到洗手台。
他感到苏城浑圆的臀部时不时蹭着自己的腹肌,有一瞬间以为是他故意的,可苏城在低头认认真真搓着每一根指头。
池长风看着着原本挂镜子的空白墙面。
“我在手机上又买了一面镜子,京西快递,明天就到了。”
池长风道:“放小区快递点,我明天带上来。”
“好的。”
苏城够到挂在墙上的毛巾,擦干手。
两个人围着小桌子,池长风把午饭拿出来热了一下自己吃,把晚上刚送的热乎包子给苏城。
苏城看着他一口一个白玉丸子,突然道:“今天不用洗碗了。”
“不喜欢洗碗?”
“嗯,小时候一直羡慕同学家有洗碗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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