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持皱眉看向嫩绿柳叶上几乎看不出的药粉痕迹,道:“照这么说,这烟柳林中可怕的不是阵法,是这毒药了?”
谢见眠点头:“可以这么说。”
“那如何破阵?”
“还是从阵法名称中来,这阵既然叫七星阵,又是按照北斗七星的排列而来,必然是和这北斗七星有关系了。”
谢见眠巡视一周,“这八十一个小阵中只有一个是阵眼,位于中间位置,其余八十个小阵都是围绕在阵眼周围,既防止它被轻易找到,也起到压制作用,以免这阵法误伤他人。破阵的关键就在最中间的阵眼上。”
“也只有阵眼这处,七棵垂柳的排列方向和天上的北斗七星是完全一致的,因此找到阵眼就找到了方向。而且据我所知,七星阵一般会把出口设在正北,既和天上星宿相对,又彰显无上尊荣。”
说罢,谢见眠轻轻哼笑了声:“这个凛帮倒是狂妄,不过一个山匪帮派竟然敢摆这么大排场。”
周持不解:“你们江湖中都是如此的吗?”
“江湖?”谢见眠叹了口气,觉得真该给周捕头讲讲自己家的事了,“不过是一帮匪徒而已,谈得上什么江湖。”
“冠上这二字,倒是坏了江湖的名声。”
周持若有所思。
“那我们现在赶紧去找阵眼?”
“现在还不行。”谢见眠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好整以暇地坐在树旁,甚至有那么几分优哉游哉的样子,“得到晚上,天上的星星都出来了,北斗七星自然也会显现,只有那光芒照到阵法之上,阵眼才能真正显现。”
“可是到了晚上不是什么都看不见?这林中的浓雾把上头遮得严严实实,哪里能看到北斗七星?再说了要是能看到,我们哪里还需要阵眼来指明方向,不是直接就可以出去了?”
“当然不是了。你先安心坐着休息。”谢见眠向下一拉周持的手臂,扯得他一个踉跄坐在地上,“我们看不到天上星芒,可阵眼能看到。这整个林中,只有阵眼所在不受浓雾侵袭,也只有阵眼那的七棵垂柳不会被涂抹迷神散。”
“为何?”
谢见眠转头看向他,凝重道:“因为几乎没人能到达阵眼所在,根本就没有必要涂。”
周持觉得他这话意有所指,问道:“所以你知不知道怎么找到阵眼所在?”
谢见眠回答得倒是坦诚:“不知道……”
周持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很是意外地看向谢见眠,谢见眠却一脸轻松,甚至身体微微后倾靠在树干之上,仿佛不是身处危险的阵法。
而只是在某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出来散散步,累了随便找棵树靠一靠。
周持相信谢见眠应该有自己的法子,但还是忍不住迟疑问道:“那怎么办?”
谢见眠轻合上眼,真的像是在闭目养神:“不知道但也可以猜嘛,你得相信你家少庄主那么多杂七杂八不是白看的。”
“是。”周持无奈地摸了摸谢见眠柔顺的黑发,“少庄主夫人自然是相信少庄主的。”
谢见眠这才睁开眼,含笑看着周持,伸手回握住周持伸过来的手,调笑道:“夫人真乖。”
周持笑着摇摇头。
两人没有更多的动作,也没怎么说话,困在阵中将近一天一夜,保持体力才是现下最应该做的事。
直到四周的光渐渐暗下去,白雾变得浑浊不清时,谢见眠才重新开口:“如果你真的中了迷神散,你会看到什么呢?”
“嗯?”周持被这问题砸得有些猝不及防,诧异问道。
谢见眠温柔而又坚定地看着周持,虽然用的是问句,语气却不容置疑:“可以告诉我吗?”
周持的目光渐渐变得游离,仿佛抽身于此刻之外,到了另外一个地方,一个他不愿触及却时时刻刻缠绕住他令他无法呼吸的地方,他在那里挣扎、呼喊、沉溺,却始终没有人来拉他一把。
可现在,有个人问他,你内心深处最害怕的是什么?
“是血和火。”
一双手轻抚过他的脸颊,将他拉回这个真实的地方,周持沉默片刻如是说道。
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已经是周持将心底翻烂才勉强拼凑出来的话语,他没奢求任何人能明白,谢见眠却懂了。
“你知道吗,我听人说过。”谢见眠轻轻摩挲着周持的手,看他宽厚手掌心中的纹路,清晰而刻骨,“人内心深处的恐惧就像暗夜中的鬼魂一样,是见不得光的,当你把它说出来的时候,头顶的阳光就会把它晒成一片虚无,恐惧再也不会缠着你,你早已拥有了战胜它的法宝。”
这话像是说来哄小孩的,周持轻轻一笑,将谢见眠揽进怀中,谢公子不知道,他早已有了制胜法宝,战无不胜,无所畏惧。
怀中熟悉的松林气息传出,周持轻嗅了嗅,反问道:“你呢,谢公子觉得自己会看到什么?”
周持从不认为谢见眠这般长大的人内心深处会存有什么阴影,他应该是明朗而又娇宠着长大的,这些从他的性子中全都可以体现。
况且谢见眠这种对一切都不咸不淡没什么所谓的样子,很难被什么事情困住。
他是游离于世间之外的仙,不该被这纷繁俗世惊扰。
因此周持问得毫无顾虑,他本以为谢见眠的回答不会太过认真,充其量会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可谢见眠却抬眸定定看着他,眼眸中流淌着极其浓烈的情绪。
“你不要我了。”周持听见谢见眠用很认真很认真的语气回答,“我会看到你不要我了。”
手臂收紧,周持压抑住自己突然急促的呼吸,将谢见眠狠狠箍在怀中。
“不会的。”周持郑重道,“绝对不会的。”
谢见眠是这般天真热烈的人,合着心意在世间游走,却被他占据心神,拉入凡尘,本应空无一物的心此刻有了牵挂,而牵挂向来易生忧惧。
周持忽然觉得自己有罪。
第51章
夜幕很快降临,昨天晚上的情景重现,浓稠的雾气再次将四周左右笼罩得阴沉晦涩,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谢见眠拉着周持站起来。
“走吧,我们去找阵眼。”
“哎,小心。”侧方一枝柳叶延伸出来,眼看就要划到谢见眠耳侧,周持赶紧把谢见眠拉过来,谢见眠笑眯眯看他一眼,顺势拐进怀中。
温热气息吐在耳畔,谢见眠的声音低低传来:“多谢捕快哥哥。”
下一刻柔软躯体离开,谢见眠径直向前走去,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周持无端被撩了一通,哭笑不得的提醒道:“小心看路。”
“知道啦。”谢见眠头也没回,回答得不甚在意。
周持笑着摇头,只能跟着继续向前,可刚刚迈出一条腿便感到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他低下头看去,只见褐色土壤间裸露出一块白色。
“怎么了?”没见周持跟上来,谢见眠回头问道。
“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周持就地蹲下去,伸手在泥土中拨弄一番,一块白骨就这么显露在眼前,在夜色中显得鬼气森森。
“这是……”谢见眠也跟着蹲下,费力的辨别埋在土中的白骨,“人的手骨?”
周持凝重点头,看来那个男子说的是真的,这个阵法中不知困死过多少人。
周持叹了口气,不管因为什么进入这个阵法,如今相遇,便算是缘分使然,生前之事不再计较,死后总该得个安静。
于是谢见眠就看见周持抽出腰间短剑,将地上的土刨开,正好容这一块枯骨容身,四周的土纷纷散落,掩埋了这曾试图挣扎的亡命之人。
如今这一切,早已分不清谁可怜谁可恨。
将那手骨掩埋好,周持拍拍手上和衣襟上沾染的尘土,起身说道:“走吧……”
谢见眠点点头,向前走去。
周持完全理不清方向,只得跟着谢见眠继续向前走,他倒也不感到惊慌,信任在他心底扎根,完全破土,丝毫迟疑都不会有。
但谢见眠行动得很是笃定,像是能凭借感官就找到出口的路一样。
周持好奇,问道:“阿眠,你还没告诉我你要怎么找阵法呢?”
谢见眠停下脚步等周持跟上来,继而看着他解释道:“我说这阵法中有九九八十一个小阵,不止如此,事实上每个小阵的方向并不是固定的,每七棵树的排列都会有些微的不同。
但其实真正和其他小阵完全不一样的只有阵眼,剩下的八十个都能找到相同的方向排列。因此只要找出唯一的那七棵,必定就是阵法所在。”
“所以你在记每个小阵的方向?”
“是。”谢见眠拉住周持的手,避免他在浓雾中和自己走散,“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们目前已经走过四十七个小阵,其中有二十一个是因为不辨方向而重复走过的,剩下的二十六个就能排除了。”
周持很是诧异,问道:“我怎么不觉得这些树有什么不同,你竟然能全都记住?”
“差不多。”谢见眠点点头,“应该不会错。我小时候在山庄中无聊,没事可做时就会四处乱转,把山庄中的一草一木都记了个彻底,也算是在这方面颇有天赋吧。”
周持眼中有亮光闪烁,一瞬不眨地看着谢见眠,一边在他头上摸了一把一边夸赞道:“我们阿眠真厉害。”
这夸孩子一样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谢见眠不想承认自己因为这么一句话就红了脸,正好趁着夜色掩饰,半是嗔怒半是犹疑地说了一句:“去你的……”
周持勾起唇角,攥住谢见眠的手,心情突然变得大好。
两人就这么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不知道饶了多少路,更不知道重复了多久,许久之后,谢见眠拉着周持停在了一棵垂柳之前。
这棵垂柳和之前见过的别无二致,但周持看到它的那一刻就莫名冒出一个念头:这就是阵眼了。
谢见眠拉着周持的手心已经有些微微湿润,周持觉得他有些紧张,抬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
谢见眠冲他点下头,便再没犹豫的踏进那小阵中。
周持紧跟其后,刚刚走过那棵垂柳,不一样的感觉立时出现,四周的浓雾丝毫没有侵入这片天地,在一片浓重夜色中兀自保持着最后的清晰。
刹那间四周亮堂了起来,月光与星光一齐涌入,蓝黑色天空上点点闪烁,甚至连缥缈的银河都能看见。
这才是夜该有的景象,刨去伪装,剃掉杀机,它本是如此透明无暇。
看来这阵眼是找对了。
周持抬头看去,仔细寻找北斗七星的方向,就着这透亮光芒在四周转了转,他这才看清周围这七棵垂柳的方向,果真和北斗七星的排列保持着一致,正正指示着南北的所在。
谢见眠这时也说道:“你看,北斗七星终于亮了。”
在黑暗中行走太久的人,只要心中保持光亮,总有一天眼睛也会被点亮。
谢见眠见周持还在发呆,继续说道:“别耽搁了,我们走吧,向着北方,很快就能找到出口了。”
周持点头,和谢见眠并肩而去。
有了方向,之后的路便好走许多,越靠近出口,烟柳林中的树木越稀疏,浓雾也越来越淡,再走过一段之后,已经隐隐有光亮从上方传来。
周持知道,那是星月即将再次出现。
终于,当他们走过最后一棵垂柳时,阵眼中看到的景象重新映入双眼,星河万里,无边辽阔。
虽然劫后余生的心情很美好,眼前的景象也很适合欣赏,但此刻的时机却并不合适。
烟柳林外是一座山,山头上能看到有很多房屋,零星火把树立在房屋之间,这里像是个什么营寨。
周持:“这是凛帮?”
谢见眠看向他,露出和他一样的了然神色。
正交谈间,前方有脚步声传来,周持赶紧拉着谢见眠躲到一间高大房屋后,探头向外看去。
一队巡逻的山匪正走过,除了为首那人手中举着一个火把,所到之处火光映亮一片天地外,后面的人手中皆持长刀,整齐划一的向前行去。
周持松了口气,转头却见谢见眠若有所思。
“怎么了?”
谢见眠环视四周,想了想回答道:“我本来以为这个凛帮会是什么有头有脸的帮派,虽说我从没听过名字,但江湖中许多神秘帮派并不很是入世,因此便也认为凛帮是如此的。
可现下看来,这帮派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山匪窝,要说有什么不同于其他山匪的地方,大概就是银两格外多,你看这房屋上的装饰皆是价值不菲,不是一般山匪能承受得起的。
可除此之外,并不见这凛帮有何特殊。但他们竟然用了七星阵作为护持的阵法,据我所知,知晓这个阵法的极其少数,除了流云山庄外更是寥寥无几,可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周持皱眉问道:“庄主可曾将此阵法告诉过什么人?”
“这个我不知道,但这阵法不是什么绝密,有人知道不足为奇。”谢见眠凝神思索,“我奇怪的是,如果真是父亲曾告诉过什么人,那我不该从没听说过凛帮。”
“这就不好说了,我们先观察观察再说。”
周持拉着谢见眠向房屋前面走去,路过窗口看到里面烛光闪烁,周持拽着谢见眠蹲下去,准备偷偷溜过,此时屋子里却传来交谈声。
周持神色一凛,向谢见眠使了个眼色,二人蹲在地上开始听墙角。
屋内的交谈声不大,又隔了紧闭的窗子,因此传出来的声音也断断续续,听得并不是很分明。
只听其中一人说道:“听说近日柴信回了锦州……麻烦得很。”
另一人说:“也不能这么说……柴信……十几年前……信件还在……他总不能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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