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城草木深。
这些曾无比熟悉的一切,终究要被他亲手割舍掉了。
周持心中忽然有些不舍,这里毕竟是他生活了二十五年的地方。
不管好与坏,故乡总归是归处。如今他亲手抛下了自己的归处,向着未知之地前行。他会不舍,会难过,会思念,但不会后悔。
谢见眠看出周持的迟疑,轻声问道:“怎么了?你要是不想走,我们就留在……”
周持收回视线,吸了口气,说道:“没什么想不想的,再看一眼而已,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你想回来就可以回来啊。”谢见眠转头看着周持侧脸,“这里毕竟是你的家。”
谢见眠说的对,这里是他的家。他这次走了,等下次回来怕不就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了。
周持自嘲的笑了笑,说道:“走吧……”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儿?”
“你不是想回流云山庄看看吗?”
“是。但你怎么……”谢见眠诧异问道,“你不觉得紧张吗?”
刚才还伤春悲秋的周持此时把「闲愁」抛在脑后,刚才被强行压制的慌张顷刻间涌上心头。
他其实紧张了一整晚,只是面上没有表露而已。谢见眠这一问,把他刚刚恢复一些的情绪挑了起来。
但周持这人越是紧张越是不露声色,于是面无表情道:“紧张……”
“但看不出来啊。”谢见眠好奇的打量周持,“看你这么面不改色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早就胸有成竹了呢,枉我为你担心了半天,原来你这么厉害的。”
听到谢见眠的调侃,周持有些不自在,想到马上要去的流云山庄,周持心头的焦灼感更加明显,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心中既期待又紧张。
在周持以往的记忆中,流云山庄是江湖第一大帮派,谢庄主更是威震武林的高手。
而且流云山庄在其他人口中相传的极好,有武力又有名声,是江湖中人人景仰之地。
不知多少人都想到流云山庄去拜见谢庄主,只是多年前谢庄主便很少外出,也几乎不怎么见客,越发神秘起来。
周持怎么想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然勾搭上了流云山庄的少庄主。
不仅把人家儿子拐走了,还偷偷摸摸的拜了天地,却连人家一面都没见到。
周持有些心虚,不知道谢庄主会做何感想,设身处地想一下,周持觉得要是自己的话,多半得把那小子揍一顿。
也不知道自己这功夫在谢庄主面前能撑得了几时,周持觉得有些勉强,继而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都在乱七八糟的琢磨着什么?
谢见眠没听到周持的回答,更想不到他心里七扭八扭的浮想联翩,伸手在周持脸上戳了一下:“想什么呢?”
周持被从思索中拉出来,吓了一跳,没过脑子就问道:“谢庄主会杀人吗?”
“啊?”
意识到周持在问什么,谢见眠弯腰笑起来,并且愈发有控制不住的趋势,他还在骑马,笑意一上来就有些晃晃悠悠,周持看的心惊胆战,生怕他掉下来,顾不上计较谢见眠的嘲笑了。
好不容易等谢见眠停下来,他双眼有些水汽,白皙面孔都映上一抹微红,如浸了水的三月桃花,雾蒙蒙的朝周持看过去。
周持被这一眼搅得乱七八糟,心中冒出一个想法,值了,死了也值了。
他第一次体会到戏文里常说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是什么意思。
下一刻又觉得自己这想法有些龌龊,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谢见眠看着周持这忽红忽白的脸,以为他是紧张过度,怕自己家里人棒打鸳鸯,连忙收起调笑的神色,安慰道:“你别担心,我爹娘都不是难以相处的人,肯定不会为难你。”
“我……我倒不是担心……”话说到一半,周持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想法可不能让谢见眠知道。
既然他误会了,索性将错就错的说道,“是,我是有点担心,要是你爹要剁了我,你可得替我求情啊。”
“放心。”见周持神色恢复了,谢见眠笑道,“我肯定替你求我爹少剁几块。”
周持在他头上拍了拍,挑眉说道:“你舍得啊?”
“舍不得,舍不得。”谢见眠收回目光,拿起缰绳向前而去,“所以阿煦哥哥得讨好讨好我,小心我告你状。”
周持笑着跟上去。
流云山庄和锦州有些距离,一两天是到不了,二人也不着急,一边游山玩水一边慢悠悠地向着流云山庄方向而去,享受这难得的静谧时光。
白天行路赏景,晚上找个客栈,实在没有的话就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夜里躺在有些湿漉漉的草地上,睁开眼就是满天星辰,连飘渺浩荡的银河都看的一清二楚。
似乎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谢见眠裹紧身上盖的周持的衣服,侧头看过去,周持正盯着天幕看的出神。
“看什么呢?”
听到问话,周持伸手指了指天上那一轮银月,正值十五,月亮格外的圆,周围一圈浅淡的晕,更显得比平时大了不少。
“今天是十五。”
“嗯?”谢见眠不解的看过去。
周持放下手,支起上半身无奈的看着谢见眠:“这就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也是十五,月亮比今日还圆。”
想起两人初次见面的尴尬经历,谢见眠讪讪摸了摸鼻子,一翻身抱住了周持胳膊:“想起来了,那天你打我来着。”
被恶人先告状,周持哭笑不得:“谢公子,你摸着良心好好说,我哪舍得打你?”
谢见眠得了便宜卖乖,此时不依不挠起来:“你那一下出手可没收着力气,要不是我反应快,估摸着你今日就见不到我了。”
“行了,越说越离谱。”周持笑着刮了刮谢见眠的鼻子。
“哎,我问你啊。”谢见眠趴在地上,支起上半身说道,“那日若是我没跑成,你会把我怎么样啊,关进大牢吗?”
周持想说自己的确会抓人,至于之后的处置就要看知府大人了,况且谢见眠那次本来就是为民除害,就算真被抓说清缘由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但此时看着谢见眠,周持突然起了戏谑的心思:“关进大牢多可惜,我们谢公子这么好看,当然得绑回家给我当媳妇。”
谢见眠面上一红,推了周持一把:“好好说话。”
随即将脸埋在交叠的胳膊下不动了。
周持凑过去在谢见眠耳边轻轻吹气,惹得谢见眠耳际一阵痒,忍无可忍的翻身把周持按在地上,双手揽住他的胳膊,在他肩膀处狠狠咬了一口。
“哎呦……”
周持没料到这猝不及防的一口,痛呼出声,看到上方谢见眠气急败坏瞪着他的样子,觉得又好笑又可爱,没忍住笑出了声。
谢见眠扬扬下巴:“笑什么?”
周持在谢见眠下巴处摸了一把:“看你可爱。”
谢见眠愣了愣,放开压制周持胳膊的手,重新躺回到一旁:“算你识相,就不跟你计较了。”
“谢公子真的不计较了?”
谢见眠点点头。
周持突然起身,笑得不怀好意:“那轮到我计较计较了。”
没等谢见眠反应过来,周持翻身而上,重复方才谢见眠的动作将人按在身下,低头堵住那双微张的唇。
两人在漫天星河下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四下黑暗静谧,只有星月熠熠生光。
一吻结束,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周持将谢见眠揽在怀里,拿方才的衣服裹住二人,在谢见眠背上轻拍了拍:“睡吧,阿眠明日大概就能到家了。”
谢见眠闭上眼睛,缩在周持怀中,听着上方传来的呼吸声,直到那声音变得均匀而平缓,谢见眠仰头在周持凸起的喉结上亲了亲,这才心满意足的睡去。
周持预料得没错,按他们的行程,果然第二天傍晚便行到了山庄附近。
流云山庄建在山上,被层层密林掩映着,在山下几乎看不到一星半点。若不是谢见眠告诉他就是这座山,他怕是要就这么错过了。
将马拴在山下,二人徒步上了山,山下酷暑难当,山上倒越走越有凉意。直到行到半山腰,流云山庄才终于冒出了头。
周持第一次看到这传闻中无数次出现过的地方,觉得眼前景象和自己想象中不大一样,他以为江湖第一山庄或许是富丽堂皇,或许是雄伟浩大,可眼前的山庄朴素的就像江南水乡中随处可见的人家,只有白墙黛瓦藏在一片葱茏中。
但下一刻周持突然改变了想法,江湖闻名的山庄就该是这个样子。
所谓深藏,才能不露。
第65章
周持和谢见眠向上走着,半露的山庄终于一步步展露全貌,周持心中忽然有了一丝充实,不仅因为这是江湖中人人想要拜访的地方,更因为他终于能见到谢见眠从小长大的家。
门口无人看守,大门虽紧闭着,但轻轻一推便打开了,这才能看到里面的景象,几个小童在院里扫着地,不时嬉闹几下,一点没有武林世家的威严,反倒处处体现着世外桃源的悠然。
周持终于能明白为什么谢见眠能养成这个性子了。
那几个小童听见门口的动静,扭头看去,第一眼看到周持,许久没见到生人的小童不禁愣了下,这才看到一旁的谢见眠,惊喜道:“少庄主回来了!”
谢见眠点点头,问道:“我爹娘呢?”
那小童急忙指道:“在后院呢,今儿早上夫人还和庄主念叨,说少庄主在外面玩野了心,都不愿意回来了。”
“我知道了。”
谢见眠揉揉额角,已经能预见到马上要迎来的唠叨,头痛地拉起周持的手,一起向着后院走去,留下几个小童惊讶的面面相觑,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还未行至后院,便听到交谈声传来。
“阿眠这次出去好久了,等他回来可不能让他再出去乱跑。”
谢见眠撇撇嘴,小声说道:“这是我娘。”
周持忍着笑点点头。
接着便听到一个浑厚的男声传来,应该就是谢庄主了:“说得轻松,你自己儿子什么样你不清楚,能拦得住他?要是拦得住这次他都跑不出去。再说,孩子毕竟大了,出去走走也好。”
谢夫人声音委委屈屈:“阿眠从小没出过山庄,我担心他嘛。”
一见到妻子难过的神情,谢庄主瞬间叛变,哄道:“是是是,等他回来我就不让他出去了。”
谢见眠:“……”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
周持实在没忍住发出一声轻笑,待意识到二人是在偷听时已经来不及了。
谢庄主转过身问道:“谁来了?”
谢见眠瞟了周持一眼,轻咳一声,走出遮蔽,说道:“爹,娘,我回来了。”
周持摸摸鼻子也跟着出去,恭敬道:“谢庄主,谢夫人。”
“阿眠!”
谢夫人看到谢见眠便急忙走过来,拉起谢见眠的手就开始唠叨,从衣食住行到刮风下雨,甚至隐隐有向山庄中哪棵树上结的果子最好吃发展的趋势,谢见眠赶紧向谢庄主投去求救的目光。
谢庄主装作没看见别过了头。
谢见眠:“……”
谢夫人又是一通询问,间或夹杂着几句不知所谓的感叹,等说累了停顿时才终于注意到一旁站着的周持。
“这位是……”
周持连忙道:“我是阿眠的朋友。”
他说的快,抢在谢见眠开口前,完全没注意到听到这句话后谢见眠骤然投过来的目光。
“是阿眠的朋友啊。”谢夫人眼睛发光地打量周持,见这小伙子生得俊俏,又一身正气,一看就是正经人家出来的好孩子,越看越喜欢,觉得自家儿子挑朋友的眼光真好,笑眯眯拉着周持的手,“阿眠从小在这山庄长大,难得交个外面的朋友,他要是有什么性子上的小毛病,你多担待啊。”
周持正要点头,就听谢见眠在一旁轻飘飘开口:“他不是我朋友。”
“啊?”谢夫人拉着周持的手一僵,“你这孩子怎么……”
谢见眠幽怨地看着周持,冲他眨了眨上扬的眼眸:“我们拜过堂的,你怎么不认了呢?”
周持:“……”
周持感到谢夫人拉着他的手更僵了。
谢庄主这下也愣住了,怀疑自己听错了,问道:“你们怎么了?”
“我说我们拜过堂,虽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算明媒正娶了。”
谢夫人手一抖,瞬间缩回去,尴尬地看向周持,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花来。
周持先前没说,就是怕谢庄主和夫人一时接受不了,想着日后总有机会,他以一个友人的身份陪伴就可以了,但事已至此,周持只能尴尬地摸摸鼻子,迟疑着改了称呼:“伯父,伯母?”
“啊?”谢夫人愣愣指了指自己,“你叫我?”
谢庄主头痛地将谢夫人拉到一旁,勉强保持镇定,对周持说道:“能否请这位……公子回避一下,我们和阿眠先谈一谈。”
周持点点头,看了谢见眠一眼,转身走出后院,百无聊赖地寻了个角落蹲下,心中紧张得不行。
方才见到的那几个小童不知在交谈什么,随着脚步声靠近,周持听清了几句。
一个小童说道:“哎,你方才看见少庄主和那位公子没,他们两个是……是不是……”
另一人嘘了一声:“肯定啊,手都勾在一起了还能有跑,咱们山庄要办喜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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