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眠。”姒岚开口说道,“你是真的要和周持一起走?”
谢见眠冲周持使了个眼色,说道:“嗯,况且我这么多天没有回家,也该回去看看了。”
姒岚更加惆怅,但又无可奈何:“也罢,你是该回去了,庄主和夫人都惦记着呢,你在外面,他们一直不放心,早就想让你回去了。只是回去后还能不能出来,就要看你俩的本事了。”
“我俩?”谢见眠终于觉出有些不对劲了,隐隐猜到一个可能,问道,“阿姐,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姒岚摇摇头:“我不回去了。你记得替我和庄主说一声,我觉得锦州挺好的,况且如今这暖玉阁也有了些声势,我想留在这儿,把它好好经营下去,顺便也给自己点自由。”
“阿姐……”谢见眠的声音里隐隐有些失落。
“怎么?你能自由自在,我就不能干点自己想干的事了?”姒岚知道谢见眠舍不得她,冲他安慰一笑。
“不是,就是有些不习惯。不过这样也好,老在山庄呆着,都把阿姐终身大事耽误了。你这下总算有时间给我找个姐夫了吧。”
姒岚那波澜不惊的脸上竟然露出些许羞涩,她慌张的别开视线,正对上一旁戚飞紧张的看着她的脸,心中不知道在想什么,垂下眼眸不再说话。
片刻后,周持说道:“姒岚姑娘放心,我会照顾好阿眠的,不会让他有任何闪失。”
姒岚这才点了点头。
谢见眠有些不服气,瞥了周持一眼:“怎么说话呢?没人照顾我也不会有任何闪失。”
“是是是。”周持笑道,“我们阿眠最厉害。”
谢见眠也觉得自己有些幼稚,没忍住笑了起来。
姒岚看着两人相处的样子,也终于感到一丝释怀。
一旁的戚飞听到姒岚的话有些高兴,话也格外多了起来,一直嘟嘟囔囔说个不停,明明没喝酒,却显得有些上头。
周持知道他在想什么,知道他为何高兴,他一直清楚戚飞对姒岚的想法,如今姒岚不走了,戚飞有些兴奋也是难免。
周持打量了他们两个一眼,鼓励性的拍了拍戚飞的背,剩下的事他无能为力,只能靠戚飞自己争取了。
听完曲子后,一行人走出暖玉阁,一众捕快围着周持,平日里话不多的大老爷们,此时竟然一个个唠唠叨叨起来,从早到晚,从春到冬,依此嘱咐了个遍。
仿佛周持不是个二十又几的大人,反而还是个十几岁刚刚出门的孩子。
周持若干年后,神奇地又体会了一把被长辈操心的感觉,虽然这感觉有些不爽。
最严重的就是戚飞,他抱住周持的胳膊,整个人几乎要挂在他身上,方才听到姒岚不走的喜悦已经被眼下的离别冲淡。那么大块头的人,此时竟像个孩子。
“老大,我舍不得你。”
周持既感动又无奈。
路过的人不时停下好奇的看着他们,周持额角一阵抽痛,把戚飞的手拔了下来。
“行了行了行了,别在这让人看猴了。我都这么大人了,出趟门至于吗?我家还在锦州,不回来还是怎么着。”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戚飞顺杆就爬。
“嗯……”周持也说不好自己什么时候会再回锦州,锦州藏着他从小到大的所有记忆,幼时的温馨,儿时的惨烈,成人后的隐忍,都在这里头了,他割舍不掉,却也无法触碰,只能选择逃开,给自己一个释怀的机会。
等哪天他真的不在乎了,可以云淡风轻的看待一切的时候,他或许就会回来。
但那天到底是什么时候,谁也说不准。
周持只得安慰戚飞道:“很快很快,我散散心就回来了。再说,我不回来你也可以去找我们啊,我还能把你赶出来不成?”
“老大,你说的。到时候我去了可不能赶我。”
“不赶你。”周持说完,看了看一旁和谢见眠说话的姒岚,凑到戚飞耳边小声的说道,“兄弟努力啊,下次见面别再孤家寡人了。”
戚飞没想到周持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耳根有些发红,讷讷的点了点头。
第63章
姒岚站在一旁,正和谢见眠说着话,不知道说了什么,谢见眠乖乖点头应合着。
周持心里有些不爽,但没有表现出来。他没有上前打扰,只在一旁静静等待。
其余捕快告别后都三三两两的走了,只有戚飞还等在一旁,也不知道是真的为周持送行,还是只是单纯的想多看姒岚几眼。
周持百无聊赖的蹲在一旁,揪起一根草叶叼在嘴里,吹着不知名的调子。
谢见眠听到声音,向他看过来,周持便轻跳的冲他一挑眉,谢见眠没忍住笑了起来。
姒岚顺着谢见眠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两人这等与被等的样子,就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了,向着谢见眠告别道:“好了,走吧,你家那位等的不耐烦了,一会儿该怨我了。”
“他不敢,他可怕你了。”
“嗯?他怕我?”姒岚很是吃惊,“我有什么好怕的?”
谢见眠眨眨眼没有说话,看来他这阿姐丝毫没有意识到之前对周持的敌意有多么明显。
“阿姐,那我走了。”
姒岚点点头,目送着谢见眠向周持走去,眼中依旧没有什么情绪,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周持和谢见眠离开后,并没有向家的方向走去。周持没说话,谢见眠便也没说话。
片刻后,周持转头问道:“不问我要带你去哪?”
“不问,哪都行。”谢见眠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路,他早猜到周持要带他去哪了,但还是没有说出来。周持拉起谢见眠的手,叹息一声,道。”
带你去和我爹娘告个别。“「好。」谢见眠反握住周持的手,“我知道……”
他们此时行走的路,与清明那天晚上重合,那天他跟在周持后面走了很久,看着周持一步一步走上山头,步子破碎又疲倦。
他当时没声张,现在没声张,以后也不会声张。那是周持埋在心间的一点隐秘,无需言明。
路依旧是那条路,只是一个初春,一个盛夏。周围景色大不相同,彼时荒凉的两侧此时是隐隐有些茂盛起来,和人的心里一样,被有温度的东西装点过,早就一片葱茏。
周持拉着谢见眠向前走着,没有任何犹豫,也不似那日的疼痛难挡。
谢见眠庆幸周持终于有机会走出去,顺从的跟着他一步步向前。
直到又见到那夜的两座坟彼此依靠,坟上的青草更加茂盛,不知疲倦的生长着,从来不会在乎底下睡着什么人。
周持看着眼前的景象,喉头有些哽咽,清清嗓子才继续对着谢见眠说道:“这是我爹娘的坟。”
谢见眠点点头,恭敬的跟着叫了一声爹娘,安慰性的握紧了周持的手。
周持冲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随即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曾经的府衙捕头高大的身躯有些摇摇欲坠,在谢见眠眼中好似十年前的那个孩子,那个他未曾见过却无数次心疼的孩子。
他没有说话,也跟着周持跪了下去。
周持只是跪在地上,静静的看着那两座坟,从马观花似的从儿时一直跑到现在。
不为人知的秘密可以大白于天下,隐隐藏藏的身份也不再见不得人,但他却永远失去了做孩子的机会。
暗夜里的一把烈火将一个年幼的孩子烧成成人,所幸最终他得以斩断荆棘,劈开黑夜,冲向黎明的光。
周持没有说自己这些年过的有多难,没有说他是怎么一步步调查出事情的真相,他只是静静开口,向长眠于这里的至亲告别:“爹,娘,我就要走了。其实我盼着这一天已经盼了很多年,锦州是我的家乡,是我从出生就呆着的地方,等他也是我的仇敌,我所有的无能为力都发生在这片土地。
或许是我的迁怒吧,那天之后我总想着逃离,想到一个更广阔的地方,哪儿都可以,除了这儿。
之前是我没有找到真凶,不敢走,不能走,现在我终于可以走了。
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看见,也不知道你们会不会高兴,但我已经做好决定了。或许我以后会回来,但此时此刻我非走不可。”
周持将头伏在地上,尘土与杂草沾上他的额头,他没有在意,只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就那样跪伏着一动不动,仿佛要将所有的脆弱都释放。
而坟墓无声,只有坟上的青草随着微风四下摇曳。
彼时,是人间迢迢,天人永隔。
此后,是天涯路远,天各一方。
谢见眠拍了拍周持的背,冲着孤寂的两座坟说道:“二老放心,从此以后的路,我都会陪着周持……或许应该换个称呼我会陪着阿煦,陪他将所有不愿想起的回忆洗净。”
听到谢见眠对他的称呼,周持这才微微诧异的起身,抓住谢见眠放在他背上的手,说道:“爹,娘,今日我与阿眠在这儿拜了天地,从此便是一家人了。”
“你说什么?”谢见眠不敢置信的看向他,声音有些颤抖。
“我说,我想和你拜天地,你想不想?”周持看向他,眼睛中是极其认真又坚定的神色,仿佛天地之间只容的下他一人,和他的心一样。
“我……”谢见眠声音有些沙哑,轻轻回应道,“想的……”
天地为屋,双坟为堂,没有宾客,没有红烛,更没有吹吹打打的锣鼓喧嚣,只有一条路,两个人,和相伴偕老的心。
三拜礼成,远处有钟声响起,浑厚而悠扬。岁月山河,万丈红尘,进阶归人。
从此,要的是卷案齐眉,结发不离,要的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两人下山,按着原路往回走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发亮,这一天就算是过去了,从此周持不再是捕头,过去的也再回不去。两人在外面的铺子吃了早饭,这才回到家中。
本来是打算今日一早就出发的,没想到晚上耽搁了那么久,都没留下时间好好休息。
想到马上要开始的奔波生活,周持有些担心谢见眠,问道:“要不我们明天再走?今天先好好休息。”
“我没事儿,不用担心我。”谢见眠在周持手背上拍了拍,径自起身去收拾自己的衣物,“收拾好就走吧,我知道你不想再待下去。”
听到谢见眠的话,周持叹了口气,摸了摸谢见眠乌黑柔顺的长发。
两个人的行李都不多,只有一些换洗衣物,等把必要的物品都收拾好后,谢见眠却看到周持不知往包袱里塞了什么东西,觉得有些眼熟。
“那是什么?”谢见眠指着周持的包袱问道。
“没……没什么……”周持被吓了一跳,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系好包袱。
竟然不想给他看,谢见眠狐疑的看了周持一眼,问道:“为什么不给我看?”
周持吞吞吐吐:“没什么好看的……”
这更加激起了谢见眠的好奇心,他冲周持笑了笑,边笑边伸手勾走了包袱。
周持一时没拉住,眼神有些躲闪,无奈的看着谢见眠打开包袱。
谢见眠在看到包袱里的东西的那一刻就愣住了,里面赫然是他们初见那日谢见眠脸上的面具。
周持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讪讪摸摸鼻子。
“是这个啊。”谢见眠拿起面具,把玩片刻,笑嘻嘻问道,“说实话,你是不是当时就对我有意思?藏得挺深啊,哥哥。”
周持被呛了一下,咳嗽起来:“哪有,我是那么看脸的人吗?”
“嗯,挺像的。”谢见眠凑近周持,不依不舍地问道,“那你留着它干什么?”
周持恼羞成怒,想到那晚谢见眠冲他笑的样子,耳根有些发红:“谁叫你当时勾搭我?”
谢见眠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笑的面具都险些拿不住:“哥哥,你好可爱。”
“我……”再次被调笑的周持无言以对,但能搏美人一笑倒也值了,周持有些无奈,觉得自己是越发的没底线了。
等到谢见眠终于笑够了,周持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行了,别笑了。我不光留得这个,我还留了一条腰带呢,记得不记得?”
终于扳回一程,这次轮到谢见眠有些尴尬,他伸手在周持胳膊上抓了一把:“行了行了,我不笑了还不行吗,留着就留着呗,反正是你的东西。我不像某人,偷藏别人的东西还不敢承认。”
“是,我不敢承认。”周持憋着笑,听谢见眠胡搅蛮缠,轻轻在他背上拍了一下,“我就是第一次见你,就对你有想法,所以偷偷藏着你的面具,睹物思人,开心不开心?”
“开心啊,当然开心,哥哥好坦诚。”谢见眠明知道周持在逗他,但心情好却是真的于是微抬起头在周持唇上印下一个吻,笑眯眯道,“喏,开心的谢公子给你的奖励。”
周持摸摸自己的嘴唇,笑得温柔:“那多谢我的谢公子了。”
“好说好说。”谢见眠大方摆摆手,眯着眼睛凑近,在周持耳边说道,“以后想要什么奖励记得说,谢公子都给你。”
周持喉间一片干涩,抿了抿嘴唇。
谢见眠笑眯眯后退两步:“但现在不行。”
撩拨完就跑,谢公子这能耐倒是大,周持无奈的揉了揉额头,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遗憾。
第64章
锦州的景象渐渐被落在身后,繁华街巷,来往行人,还有穿插在其中的叫卖声,都一步步远离着。
周持和谢见眠骑着马,倒也不着急,悠哉游哉的向前行着,两人都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
直到那些叫卖的声音渐渐听不到了,周持才拉住缰绳,转头向后看去。
锦州城门被远远抛下,只剩一个高大的轮廓,在遥远的距离之下都显得有些矮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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