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烨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他从长宁大长公主那儿知道清晏在姬无月这里,一路寻过来,时间不多不少,楚歆那声“兄长”恰好落到了他耳朵里。
凌烨眉梢轻挑,但暂且没由此下什么结论,毕竟楚歆的生母与漓山东君同宗同姓,从宗法上来说楚歆叫他一声“兄长”确实是使得的,不过——
清晏正对着凌烨,抬头就看见了他,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父皇!”
冬节会上礼数不必太讲究,但陛下过来,少说也是要起身行个礼的。楚歆最是紧张,连忙就要离坐。凌烨不等她动作便直接挥袖作免,他今日没穿龙袍,只着了一身便装,冬节会上各世家打的算盘不言而喻,他得找清晏来挡一挡。
“东君怎么到这儿来了?”凌烨随口问了句。
“……”
第一个叫姬无月“东君”的人。
三个人同时沉默一瞬,镜雪里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洒金纸,楚歆偏过头去,楚珩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嘴上含糊过去,脑子里回荡着的全是镜雪里方才的那句话。
此间气氛隐约有些尴尬,镜雪里的坏心眼突然涌上来,提着篮子就将楚歆拉了起来,颔首笑道:“桃花画完了,现在女孩子要结伴去做我们要做的事了,二位……请便。”
她扫了一眼不太自在的漓山东君,生怕他忘了自己方才的话似的,“好心”提醒道:“等会走的时候,可别忘了带好桃花符。”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不明所以的凌烨,牵着楚歆就走了。
凌烨看向姬无月手边画着桃花的洒金纸,随口问道:“桃花符?”
楚珩像是才回过神,手忙脚乱地将那张纸塞进袖子里,轻咳了一声,不太自然地道:“哦……没什么,就是张画。”
凌烨“嗯”了一声,也没再追问。
现下重要的是,兄长……他望着楚歆的背影,微微翘了翘唇角。
“韩澄邈喜欢楚家二小姐。”凌烨瞥了姬无月一眼,冷不丁地忽然道:“朕觉得可以给他们赐婚。”
陛下语出突然,楚珩明显愣了一下,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等等,陛下,赐婚……这不太合适吧?”
“怎么了?朕觉得挺合适的,韩澄邈和朕提过这事儿,他确实想娶楚二小姐,想在朕这讨个赐婚的恩典。正巧他前段时间办了件棘手的差事,朕还没给赏,他要是问朕要这个恩典,也不是不可以,如今正逢太后千秋整寿,多点喜事也不错。”
皇帝的语气一本正经,听不出半点玩笑的意思,仿佛等会儿就要叫人伺候笔墨下赐婚的圣旨。
圣旨一下,在这件事上,无论是谁都无法转圜了。
楚珩立刻就慌了,急忙道:“那韩澄邈都还不知道品性如何,怎么能给他和阿歆赐婚?而且也不知道……”阿歆喜不喜欢。
凌烨牵了牵嘴角,裕阳韩氏的大公子,学圣韩师的嫡长孙,御史大夫韩卓的儿子,还是头一回被人质疑品性。韩澄邈要是品性不端,那满帝恐怕都找不出几个品性端正的了。况且,韩澄邈是真的想娶楚歆,公正点说,楚歆嫁他已经是高嫁了。
这都不满意,这都还要质疑,看来漓山东君是真的在意楚歆,生怕他会直接赐婚,紧张到连韩家会不会同意都忘了考虑——即便韩澄邈真求赐婚的恩典,凌烨也不可能直接给他,怎么都要问过韩国公府和钟平侯府的意见。
在意到这般程度,知道的,会说姬无月这个做楚珩大师兄的是爱屋及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就是楚歆的亲兄长呢。
凌烨唇边漾起轻笑,点点头道:“东君说的也是,那确实再还要考虑一下。”
楚珩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微微松了口气。
想娶楚歆?哪那么简单,他非得去会会这个韩澄邈不可。
他们在这略坐了一会,眼看各世家的人都到齐了,凌烨得到前面坐一下,清晏还是想要楚珩抱着,如此两个人便一道过去。
适才镜雪里画的那张桃花符被他匆忙之下随手塞进了袖子里,皱巴巴的一团硌着手腕。
楚珩取出那张纸正想扔回桌子上,余光瞥见坐在对面的凌烨,忽然间又想起了镜雪里的那句话。
其实漓山东君很清楚,没人会将镜雪里方才瞎说的话放在心上,就连她自己也不会,这充其量只不过是个小心眼的玩笑罢了。
但鬼使神差的,他指尖顿了一下,扔纸的手又收了回来,将那张桃花符仔细叠好,妥帖地放到了袖子里。
他们沿着紫藤花廊过去,迎面就看见太后亲亲热热地挽着敬王妃的手正从苑门处走进来,身旁是几位说话的世家夫人,后头乌泱泱地跟了两列宫女内侍。
半路遇见,众目睽睽之下,该做的场面功夫还是不能少,凌烨转了方向走上前去,淡淡喊了声:“母后。”
太后轻轻颔首,慈眉善目地道:“看来是哀家来得晚了,哀家以为皇帝从敬诚殿过来还要一会儿呢。”
敬王妃连同几位夫人连忙与他请安,凌烨叫了起。太后扫了一眼皇帝身边的漓山东君,虽说他不用行礼,但怎么也得叫一声“太后殿下”以示尊敬,可是姬无月就好像没看见她似的,直挺挺地站在皇帝身侧,连个头也不点。
不仅如此,清晏也被他抱在了怀里。清晏其实有点怕太后,他知道皇祖母并不喜欢他,每次皇祖母对他说话,虽然面上是笑着,但却让他本能地感到害怕。
依照礼数,他应该跪下来请安,但是东君却稳稳当当地抱着他没松手。
场面一时凝滞,太后的面色登时就不太好了。
最终打破僵持的却是几个从园子西边慌慌张张跑过来的内侍,太后身边的掌事女官见状呵斥了一句,几个内侍见皇帝也在,连忙过来禀事。
为首的内侍有些难为情,言辞十分委婉,楚珩听了几句,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经过,直白点说其实就是——
萧高旻和叶书离见面就打嘴仗,好不容易在顾彦时的调停下休了战,结果才走到温泉边,两个人就又掐起来了。
方才趁萧高旻不注意,叶书离一脚将金尊玉贵的世子爷踹到了温泉里。
而世子爷反应极快,反手拖着叶书离就下了水。
两个人现在正湿嗒嗒地站在水里,极其的狼狈不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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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度条推进,柠檬来帝都走一圈,帝春台的嫌疑是洗干净了,但马甲危险了,剩下的那点进度将由我们的花补齐。
镜雪里:所谓大巫,就是即便睁眼说瞎话,那也是对的,大预言家。
大柠檬:太后殿下?不可能的。记仇.jpg(原因指路“第十九章 太后”,当然了,还有无条件偏心陛下的缘故。)
第50章 冬节
冬月寒天,虽说泡在温泉里,但一身暖缎浸了水湿淋淋的,怎么都不会太舒服,上岸后冷风一吹,稍有不慎还会着凉。宜春苑的内侍没敢让人从温泉里出来,着急忙慌地去取暖炉大氅。
都是世家贵胄,这种玩闹的事不能放在场面上说,不然他俩有够丢人的。
凌烨命人传了暖轿,让内侍带他们去附近的承光宫换衣服,又宣了太医。穆熙云和永安侯夫人听说后也连忙跟过去了。
穆熙云一走,楚珩就不好再去看了,皇帝和太后都到了,眼看冬节会就要正式开始,漓山叶氏不能一个人都不在。
于是内侍禀报过后,楚珩抱着清晏,仍旧直挺挺地站在凌烨身侧,看那样子,是既没有要向太后问好的意思,也不打算将清晏放下来让他行礼——明摆着不想搭理太后。
气氛一时僵硬,众人脸上都带着尴尬,尤其是太后,一口气不上不下的梗在喉头,面色难看得紧。
偏偏大胤律和前廷礼典中只有大乘境对皇帝的礼仪,还真没提过皇家的其他人。她想发作也没个凭据,最终只能沉着脸咽下这口气。
好在冬节会上礼数本就不必太过讲究,几位夫人东扯西扯地打了圆场含混过去,说了两句奉承话,太后面色稍霁,挽着敬王妃的手不管不顾地走在了前头。
凌烨没说什么,看了一眼身旁若无其事,装得分外无辜的“罪魁祸首”,眼底浮现笑意。
皇帝和太后都已就坐,十六世家的各位夫人纷纷领着自家的公子姑娘上前请安问礼。
皇帝坐在最上首,今日冬节会,他没穿龙袍,只着了件和世家公子们衣服样式差不多的锦衫。虽然是一身便装,却没减去他半分气势,仅仅只是神情闲散地坐在那里,就令人下意识地心生臣服。
与会的姑娘都是大胤十六世家里的千金贵女,如花似玉的年纪,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娉娉婷婷地走上前去福身请安。平时里只有在逢年过节入宫朝拜的时候,才能远远地看一眼御座上的皇帝,这样近距离窥探天颜的机会少之又少。
与想象中不同,皇帝此刻并不是龙袍加身威严冷峻地坐在上头,相反,他面色温和,唇边衔了丝笑意,目光时不时地朝左手边第一个位置看去,那里坐着的是皇帝亲自下帖子请来的漓山东君。
但奇怪的是,从上前请安的贵女们的角度看过去,东君这会儿似乎不太高兴,嘴唇紧紧抿着,手里握着个茶盏,半晌也没见他喝一口,就这么闷闷地坐在那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她们现在没有时间思索其中原因,上前请安的时间就那么短,连一盏茶都不到,最要紧的是给陛下留个好印象,若能得他一两句夸赞甚至是询问姓名,也许就真的有凤凰登枝的机运。
皇家人就没有长得丑的,无论男女,个个都是标致俊秀,而皇帝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年轻而持重,长相是最拔尖的英俊,后宫清清静静没什么烦扰,此刻敛去了凛凛威仪,眉梢眼角写着温柔,神采英拔、凤表龙姿地坐在那里,轻而易举地就能勾走少女们的春心。
除了个别心有所属的,其他的世家贵女哪个心里没有个皇后梦,谁都想走到皇帝的身边去,从此帝后同尊,成为他心里那个独一无二的人。
冬节会是接近陛下的最好时机,她们这些与会的姑娘有家世,有才德,有样貌,唯一缺的,就是陛下的青眼。只要有了入宫的机会,日后承恩生下皇嗣,不愁来日的荣华权势、家族鼎盛。
前朝后宫不一样,太子并不是她们的挡路石——场上不少人在悄悄打量漓山东君怀里的清晏——皇帝如今才二十多岁,少说还要在位三四十年,若膝下有了别的皇子,储君之位有没有变故,有谁说得清呢?
太子如今是圣眷隆重,地位稳固,可那都是皇帝想让他稳固。谁让他有个身为齐王乱党的母族,日后皇帝若是有意废他,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嘉诏徐氏的生死荣辱在皇帝一念之间,而清晏的另一支羽翼北境顾氏,那是皇帝的母族,对外人他们会向着太子,但是对天家中人,他们只会忠于皇帝。
清晏的羽翼皇帝说折就能折,他日九重阙里若有了别的皇子,直接取代如今的太子也未可知。
世家女子们耳濡目染,从小就懂得凡事权衡利弊,来冬节会之前家里又耳提面命过,当下自然知道该如何做,仪态万千的走上前去,盈盈福身,口中娇声念着请安辞,站着场中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让人赏心悦目。
长宁大长公主坐在右手边看着,心里殷殷期盼着她的皇帝侄子能看中哪个姑娘。
冬节会前她和皇帝提过,身边也该有个人了,若是怕清晏将来受委屈,贵妃昭仪不许,给个位分稍低的婕妤也是行的。
她早上说了一大通,皇帝没像从前一样直接拒绝,只是没表态,大长公主见皇帝当时有些出神,觉得自己的侄子心里或许真有什么人也说不定。
大长公主和皇帝说这些,其实并不是出于皇室子嗣兴旺、江山社稷稳定的考虑,她只是心疼皇帝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形单影只,孤零零的一个人。
九重阙里真心难得,大长公主历经先帝一朝,亲眼见证了同室操戈血流成河的惨剧。
先帝同时给了很多个儿子御极的希望,放任他们夺嫡争斗、互相厮杀,最终如愿选出了最为优秀的继承人——凌烨是个英主也是个明主,大胤的山河交到他手里只会比从前更好。
但是夺嫡之后,先帝诸子死的死伤的伤,最终侥幸活下来的几个,也都经历过你死我活,没一点兄弟情分在了,比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还不如。
起初的时候,长宁大长公主怕凌烨走他父皇的老路,倒不希望皇帝有过多的子嗣。
后来有了清晏,他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被皇帝带去了明承殿亲自教养,凌烨待他宽严有度,有慈父心肠也有严父手段,和先帝做父亲完全是两个样子。他为了清晏能够正位东宫,连嘉诏徐氏谋反的大罪都能忍,又牵线搭桥让顾家做清晏的后盾,其中即便藏有给太子的雷霆在,但首先也是将雨露给到了极点。
清晏聪慧乖巧,又有他父皇做榜样,日后只要上进些,从凌烨手里接手大胤河山,不怕做不好一个守成之君。
长宁大长公主并不担心九州江山,她现在只担心她的皇帝侄子。
她有些怕皇帝早些年经历了过多糟心的宫闱纷争,后来又经年受制于太后,在九重阙的阴影里待得久了,反倒变得愈发清心寡欲,根本就没那个心思了。
从前大长公主与皇帝提纳妃之事的时候,皇帝总是推辞说想找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共度一生。这话本身是没错,但是皇帝身边哪有什么人?他一年到头不过在宫宴上见见各世家的贵女们——
一群人乌泱泱地往地上一跪,皇帝坐在高高的御座上,只能看见她们伏在地上的肩背和一排排漆黑的脑袋,都分不清谁是谁,他有什么机会去喜欢上哪个人?难不成还指望着他哪天能对谁一见动心吗?
诚然,缘分都是天注定,或许冥冥中真会有这么一个人,能让他第一眼看过去就中意,可是哪那么容易就能遇到这个一瞬间就教他心动的人?
所以长宁大长公主觉得,现在最要紧的是皇帝身边要有个人,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没感情也能处出感情来。今日许多年华正好的女孩子聚在这,说不定……大长公主眼里满是笑意。
她越想越美,偏头往皇帝的方向看过去,但是渐渐地,长宁大长公主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发现皇帝虽然面上温和带笑,但其实从头到尾心不在焉,注意力根本就没放在这上头,别说中意哪个人了,他都不曾正眼仔细瞧过谁,等会儿问他哪些人给他请过安,他可能都不知道。
一家家的拜见过,眼见十六世家就要走完一圈,人本就不算多,其中还有家里根本没有适龄女儿的,就比如漓山叶氏,现下只有漓山东君一个人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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